第60章 意志消沉
方雲宣從獄中出來,杜益山就接他到歸雲山莊居住。
二月春寒料峭,這日天氣晴好,微微刮着北風,方雲宣走出牢門,就見遠處已經站了許多人。
許久不見日光,方雲宣合眼适應了好一陣,才能辨清眼前景物。不等他看清,韋重彥和賀雙魁等人已經撲了上來,将方雲宣團團圍住。衆人唏噓不已,扶方雲宣上了馬車,一行人回歸雲山莊。
食錦樓被查封,王明遠等夥計都被遣散,方雲宣又在獄中,楠哥兒無人照管,杜益山便将他接到山莊同住。
老六領着楠哥兒,一大早便等在大路邊。楠哥兒問了幾次,爹爹何時回來。
老六心裏不是滋味,這三個月,這孩子可受了罪了。誰都看得出來,楠哥兒特別依賴方雲宣,平日只要一會兒不見他,楠哥兒都要四處找人。這冷不丁的分開了三個月,大人們還沒法向他解釋方雲宣的下落。孩子懂事,不鬧也不問,可他幾回睡夢裏哭醒,都喊着要爹,他們這些大人看見,人人都像剜心似的,這不是活活坑死人。
馬車到了山莊,楠哥兒一眼看見,甩開老六的手,飛跑上前,一頭撲進方雲宣懷裏,嗚嗚的哭了出來。
方雲宣緊緊摟住孩子,連聲勸慰,眼淚也止不住掉了下來。
衆人都勸,讓方雲宣先回山莊,換了衣裳,再慢慢說話。
杜益山早讓人備好了沐浴用的東西,方雲宣傷才剛好,他不放心方雲一個人洗澡,一定要跟進去看着。
楠哥兒也不放心,他一路都拉着方雲宣的手,生怕他又不見了。這一大一小跟在方雲宣身後,一直跟進了浴房。
方雲宣哭笑不得,連說不用,可沒人聽他的,方雲宣也只好随他們擺布。
換了衣裳出來,杜益山帶方雲宣去卧房,“你看看,要有什麽不喜歡的,只管讓人重新換過。”
這間卧房并不奢華,裏外用屏風隔斷,外間開闊,靠牆設一張條案,條案上整齊碼着筆墨紙硯,條案後的板壁上,還挂着一副寫意山水的卷軸。
繞過屏風,正對着床榻。床上挂着天青色床帳,衾褥樸素,一律用上好的素色錦緞。
屋中沒有多餘裝飾,既舒适又不張揚,正合方雲宣的心意,他道了謝,多謝杜益山費心。
只要方雲宣喜歡,費多少心都值得。杜益山領着父子倆在卧房中轉了一圈,便道:“去前邊坐吧,重彥他們都等着呢。”
在花廳裏備下酒席,衆人圍坐桌旁,今日之事實在不算喜事,一場酒宴氣氛壓抑,喝了幾杯,衆人就都散了,讓方雲宣好好休養,養好身體,日後不愁東山再起。
方雲宣謝過衆人,心中卻苦笑不已。東山再起,談何容易,他只有做廚師拿手些,如今衙門封了他的食錦樓,還明令禁止,不許他再開飯鋪,他還能做什麽呢?
只是想着就讓人喪氣,方雲宣在山莊住了幾日,終日無所事事,每日除了發呆,就是在屋中悶坐,幹什麽都提不起精神,整個人都像掉了魂一樣,恍恍惚惚的。
方雲宣也不想如此,心中想着一定要打起精神,人不只是為自己而活的,他這副消沉的樣子,不只他自己難受,連身邊的親友也會跟着一起難受。
可就是不行,無論如何努力,心底深處總像有人狠狠的拉扯他,想将他拖回黑暗裏,并吶喊着:“不行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費的。”
方雲宣就這樣在兩種情緒裏來回煎熬,精神也越發差了。
杜益山看在眼裏,急在心裏,把所有事務都抛卻不理,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方雲宣的身上。每日帶他去後山游獵,解悶散心。
朝中已經開始籌措糧草,皇帝很快就會派人來廣寧宣旨,令杜益山去南缰平叛,方雲宣這個樣子,杜益山哪能放心得下。
天天起個大早,吃過早飯,便帶方雲宣去後山游玩,也不拘去哪兒,信馬由缰,随意亂轉,到了正午,杜益山就拿出幹糧來吃。
從獄中出來後,方雲宣就再也沒有動過炊具,吃飯也是心不在焉,動幾下筷子就放下,不像是他自己想吃,倒像是為了吃給別人看的。
外出時杜益山故意帶些半生不熟或是又冷又硬的幹糧,費牙又難吃,給方雲宣時,盼着他說一句:“這東西怎麽能吃,我給你重新做過。”
誰料試了幾回,方雲宣竟毫無反應,拿過去就塞進嘴裏,既不抱怨,也不會張羅着重新再做。
這在從前是絕不會的,方雲宣對吃食一向挑剔,凡是入口的東西,他都一定會做得精致漂亮,才放心讓身邊人食用。
這件事對方雲宣的打擊比想像中深得多。杜益山暗自發愁,只是帶他游玩怕解決不了根本問題,看來還要另想辦法才是。
此時還不到三月,天氣還沒有回暖,林中還是一片蕭索,也少有動物出來覓食。
打不到什麽獵物,山中也轉得膩歪,杜益山便帶方雲宣出海。
海上視野寬闊,一片煙波浩渺,方雲宣感激杜益山多日辛苦,對自己體貼入微,甚至連一些衣食住行的小細節都考慮周全。途中怕他煩悶,還常常說些不好笑的笑話給他聽。
方雲宣深為所動,他是個不輕易顯露感情的人,喜歡和愛戀都藏在心底,不會讓人輕易窺見。即使愛得深沉刻骨,他也不會把這份愛戀表現在臉上。
方雲宣更喜歡用行動來表示他的愛戀。不想辜負了杜益山的好意,也不能辜負。若不抛開心結,強迫自己振作起來,他也就沒了與這個男人并肩站在一起的資格。連一點小小挫折都闖不過去,還談什麽相伴一生呢?
思及此處,方雲宣也不再為過去的事煩惱,人總要向前看的,為了杜益山,他也不能再如此消沉。
自此之後,再看見杜益山吃那些難吃的東西,方雲宣一定會拿過去重新做過。
“這牛肉要橫着切,切斷纖維,這樣熟得快,煮出來不會柴,肉才軟爛好吃。”
方雲宣一面說着,一面把一塊牛腩肉切塊下鍋,煮開後撇去血沫子,擱蔥姜八角,再煮開調味,焖一個時辰。
方雲宣手腳麻利,一把刀使得上下翻飛,他做菜時,整個人都有了神采。
杜益山歡喜非常,這樣的方雲宣才是真實的,才是那個自己喜歡的人。
紅焖牛肉端上桌,方雲宣坐在杜益山對面,笑道:“你嘗嘗味道好不好。許久不做,我怕我手生了。”
眼前的牛肉油光發亮,塊塊裹着飽滿湯汁,杜益山夾起一塊送進嘴裏,不油不柴,甜鹹适口,不由連聲贊道:“好吃。”
方雲宣笑了起來,又夾一塊給他,“多吃點。”
臉上的笑容轉瞬即逝,方雲宣眼中滑過一抹黯然,輕輕嘆道:“日後我也只能做給你吃了。”
忙又笑道:“這樣,其實也挺好。”
杜益山心中刺痛,放下筷子,勸道:“不要急,我一定想辦法還你清白。食錦樓還會重新開業,你也有的是機會做菜給別人品嘗。”
說着話,杜益山捂住心口,故意裝做心痛的模樣,恨道:“哎喲,我媳婦這手藝,那可是寶貝,我還真是恨不得把你藏得嚴嚴實實的,不讓別人看見。”
杜益山平素總是一副冷臉,他動作誇張,故作輕快的說這些話,其實并沒多好笑,方雲宣聽了,也是感動多些。
那點愁緒頃刻消失無蹤,方雲宣不由也跟着杜益山笑道:“比我手藝好的多了去了,有什麽好寶貝的?”
杜益山聽了這話,立刻正色道:“別人好那是別人的,你不一樣,你是我的,我自然寶貝了。”
方雲宣好笑起來,心裏半是甜蜜半是心酸,這世上,怕是也只有杜益山,才把自己當做寶貝,放在心坎上了。
有這樣的愛人,就更加要振作,從海上回來,方雲宣就像脫胎換骨一樣,一掃過去幾個月的陰霾,把所有他力所能及的事都包攬過來,整日忙進忙出,幫杜益山料理山莊中的事務,為他做一日三餐,漸漸地連外面的買賣商鋪以及杜益山每日的大小應酬,也都一一接手過來。
方雲宣為人謹慎細心,做事條理分明,諸多事務很快便上了手,把各項雜事都處理得有條不紊,連韋重彥等人有事處理,也都喜歡找方雲宣商量。
杜益山自然高興,幹脆把手上所有的事務都放手交給方雲宣,自己當起了甩手掌櫃。每日除了吃飯、閑逛,就是跟在方雲宣身後,看着他忙得腳不沾地,心裏直感嘆:有妻如此,夫複何求。
如此又過了大半個月,再過幾日,三月初十,就是廣寧知府馬成安的壽誕。
提前幾日,方雲宣就備好禮單、禮物,交給杜益山過目,讓他派人送去知府大人府上。
杜益山拿過禮單看了看,上面羅列清楚,除去壽桃、壽面,另外還有一柄玉如意,和一個官窯粉彩蓮花紋纏枝花尊。
這份禮物備得妥當,既合杜益山的身份,又沒有擺出一副居高臨下的施恩姿态,不多不少,不貴不賤,外人挑不出毛病,也沒有刻意去讨好了誰,真是恰到好處。
杜益山望了方雲宣一眼,心裏喜歡得不行,贊了兩聲:“賢內肋!”
方雲宣也不推卻,大大方方認下,還道:“這賢內肋不能白當,每月的月例銀子可要多多的給我。”
杜益山哪有不依的,連聲說好。人都給他了,錢還算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