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街頭遇險
洛平地處長安國北缰,說不上多富庶,但也沒窮到衣食無着的地步。比起鄰近幾個縣,這裏百姓的日子要相對好過得多。
洛平縣裏熱鬧繁華,這裏是從邊關進關內後的第一個大縣,來往商貿發達,買賣商鋪也多,方雲宣走走停停,已經前後進出了十來家商鋪。
最後被攆出來的這戶商鋪,是家綢緞莊。掌櫃是個長臉的中年男人,聽了方雲宣的來意,立刻收起一張笑臉,“我們這裏不缺人手,你別處問問吧!”
方雲宣走了十來家了,都是嫌他臉醜,一見就添了幾分厭惡,又聽說他不是來買東西,而是找活幹的,哪還能露什麽好臉子。客氣點的說不缺人手,不客氣的直接拿掃帚趕人。
方雲宣從中午找到現在,天已經過了申時,再耽擱天都快黑了,還是沒找到肯雇用他的地方,別說掙錢了,眼看今晚的吃食還沒着落呢。
方雲宣有些發急,他前世可沒這麽慘過,四處求人,四處碰壁,這滋味實在是不好受。
方雲宣忍着心裏的難受,笑對掌櫃說道:“我能寫能算,也肯吃苦。掌櫃的随便給我個活兒幹就行。”
掌櫃哼了哼,朝櫃臺外的小夥計笑道:“聽見沒有?他能寫能算,這是要搶我的飯碗啊!”回過頭臉上的神色就變了,上下打量方雲宣,從他的衣服看到頭發,最後停在他臉上。
方雲宣一身布衣短打,腳下踩一雙草鞋,腰裏紮根寬布帶子,袖口磨得掉色開線,露着毛絨絨的白邊。他這打扮哪像識字的,倒像是剛從田間下地回來的農夫。
尤其是這張醜臉,啧啧,好吓人。黑夜裏讓膽子小的看見,非吓死不可。別說他們不雇人,就是雇人也不雇他這樣的。
越瞧越不順眼,掌櫃轟蒼蠅似的揮了揮手,“去、去、去,說了不缺人,快走吧!”
方雲宣還不死心,隔着櫃臺求掌櫃。“我真肯吃苦,扛活,幹雜役,我什麽都幹。”
掌櫃後退了一步,更不耐煩,“你,你躲遠點啊,我瞧着你的臉就瘆得慌。”
又叫夥計來:“還傻杵着做什麽,快拉出去!”
方雲宣被人一溜跟頭推出了門,站在街上直發愣。
這可怎麽辦。方雲宣以為在這裏找個活兒幹,也跟前世找工作似的,投簡歷、面試,或是直接上門自薦。只要自己踏實肯幹,自然有人肯雇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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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找才知道,全不是那麽回事。
這個時代不講究找活兒,買賣家都是從小陪養學徒,給的錢少,又能白使喚人。除非你特別出名,在業界提起你來,十裏八鄉都知道有你這麽一號,再有人推薦,商鋪才肯花錢請你,這樣的人少之又少,多數店裏的夥計,都是從學徒熬過來的。
就拿酒樓、綢緞莊為例,有人想将家裏七八歲的孩子送來當學徒,要先找保人在中間說合,保人帶給主家過目,主家看中後,再跟孩子的父母簽下一紙文書,上面要寫明“打死勿論”。有這樣的字眼,孩子的父母也是歡歡喜喜的簽下文書,還要謝主家賞孩子飯吃。進了商鋪,一層一層等級森嚴,先進門一年的,都能使喚你。先從雜活幹起,等真正進到店面裏幹活、辦事,掙一份正經工錢,都得是八/九年的光景。
方雲宣這樣胡闖亂撞,哪能找着活兒呢。
一路垂頭喪氣,此時是真的灰了心。漫無前路,他手裏半個銅子都沒有,就算想自力更生,擺個小攤子做生意,也得要本錢才成啊。
神游似的在街上亂走,方雲宣心神不定,滿大街人來人往,卻沒有自己一點立錐之地。
想起家中還有卧病在床的老父,方雲宣越發焦躁,自己苦點沒什麽,方世鴻的病卻是拖一天就重一天,再不找大夫給他看病,恐怕他連這個月都熬不過了。
蹲在路邊喘了兩口長氣,強迫自己打點起精神,方雲宣站起身,拐了個彎,想穿過十字街頭,再到街對面去找家酒樓試試。
洛平縣只有一條十字大街,南北通行,縱向貫穿其中。
方雲宣剛到路口,耳邊就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也是他心思正亂,忘了查看街道上的動靜,一頭便從巷口裏闖了出來。
馬蹄聲越來越近,方雲宣下意識往旁邊一躲,沒想到那騎馬的人遠遠就看見方雲宣,也拔轉馬頭,想從這邊繞過去。兩個人互相躲避,卻都沒躲開,眼看就要撞上。騎馬的男人忙勒缰繩,勒得馬兒唏溜溜直叫。它正撒蹄狂奔,哪能一下子就站住,一個前沖就到了方雲宣跟前。方雲宣急忙後退,已經來不及了,被馬身子掃了一下,就覺得胸口一悶,接連退了好幾步,一頭栽倒在地。
街上瞬時安靜下來,兩邊做買賣的、趕路的全圍了過來。
“哎喲,讓馬踩了,準死了!”
也有好心人急着叫救人,一時又亂了起來。
騎馬的男人翻身下馬,快步到了方雲宣面前,問道:“傷了哪裏?”
方雲宣驚魂未定,腳也軟了,胸口悶悶的,也不知是傷了哪裏。撐着地想站起來,一動就覺得肋間發脹,疼得他踉跄了一下,身子一歪,險些又倒在地上。
男人急忙扶他,在方雲宣胸前脹下摸了兩把,皺眉道:“肋骨斷了。”
兩個人說話的工夫,後面又有一隊人馬追了上來,到了那男人馬前,紛紛下馬見禮:“将軍!”
男人颌首作答,思量片刻,指了指方雲宣,對馬隊裏一人說道:“韋重彥,這人就交給你了,你替我帶他去醫館看看。安頓好了,随後再追上來。”
男人面目英挺,周身上下隐隐帶着凜冽的殺氣,讓人望而畏。他一開口說話,聲音低沉動聽,更添了幾分冰冷的質感。
韋重彥垂首應了,“屬下領命。”
男人點了點頭,又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遞給方雲宣,“我不該當街縱馬,這銀子你收好了,權當一點賠禮。”他面無表情,目光清冷,望着方雲宣的臉,眼中既無驚訝也無蔑視。
男人的态度并不傲慢,冷着一張臉,卻沒有一點施舍或用銀子胡亂打發人的意思。可方雲宣這幾天白眼看多了,男人這樣平平常常的與他說話,他一下子就覺得委屈起來,攥着拳頭,真想把手裏的銀錠子砸在男人腦袋上。方雲宣想沖他大喊:“有錢了不起啊!大爺也有錢過!”
方雲宣知道他這叫遷怒,而且毫無理由。他被馬踩了,這事雙方都有責任,碰上個不講理的,還要怪方雲宣沒長眼睛,走路不看道兒。可方雲宣就是氣憤,胸口氣得鼓鼓的,一喘氣肋條就疼,他想跟人吵架,想問問老天他這是得罪誰了,怎麽會這麽倒楣。
手心裏的銀子像燒紅的火炭,燎得方雲宣整個人都滾燙了。他攥着錢,怎麽也舍不得扔,這個大爺他裝不起。他現在太缺錢了。
男人哪知道方雲宣在肚子裏罵他,見他杵在那兒不言語,還以為他是疼得受不住了,忙讓韋重彥過來扶他,又交待兩句,然後幹淨利索地飛身上了馬,領着一衆随從,朝南城門去了。
韋重彥扶着方雲宣,心裏滿肚子不樂意。
他對方雲宣沒什麽好印象。杜益山十五歲從軍,在戰場上摸爬滾打了将近二十年,戰功赫赫。騎的馬又是塞外良駒,訓練有素,多少大風大浪都闖過來了,哪會在這條小小的長街上撞到人。分明就是方雲宣故意往杜将軍的馬蹄子底下鑽,好趁機訛錢。面由心生,看他這張醜臉,就知道準是個心術不正的。
韋重彥心裏鄙疑,臉上就帶出幾分輕視。方雲宣前世也是混出來的人精,哪會看不出人的眉眼高低。
這會兒也沒心情應酬他,兩個人都不說話,默默找醫館。
縣城裏只有一家醫館,離十字大街不遠,百十步就到了。
到了醫館門口,方雲宣向前邁了一步,與韋重彥錯身而立:“有勞軍爺了。在下自己進去看郎中就行,不敢多勞軍爺。”
韋重彥搖頭:“不行。杜将軍有令,我不敢違令。一定要親自送你去看大夫。”這只是其一。韋重彥壓根不信方雲宣是真的受了傷,他想跟進去,看這個說謊的騙子還能使什麽花招。
方雲宣也不勉強,他願意跟着就跟着。邁步進了醫館,立刻有小藥童迎了上來:“兩位是哪裏不适?”
方雲宣說了症狀,小藥童将兩人引至一張桌案前,桌案後的老郎中立刻搭出脈枕,給方雲宣診了脈,又讓他脫下上衣,細細查看了傷勢。
方雲宣右邊肋下有一大片青紫,老郎中推拿兩下,給方雲宣把肋骨接好,用布條繞着胸口緊緊纏住,固定好了,讓方雲宣近些日子不要勞累,不要有大幅度的動作,免得肋骨長不好。說完了就去開方子、抓藥。
方雲宣已經疼出了一頭冷汗,他一直緊緊咬着牙關,才算沒叫喚出來。
韋重彥這才相信方雲宣是真受傷了。
他性格豪爽,心直口快,厭惡喜歡全都擺在臉上。知道誤會了方雲宣,心裏就有些過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