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賈迎春一向是個木頭人,到了最後,自己被摁了三十張描紅的任務送走了姐妹們。
“史姑娘也不想想,這麽多人,字跡和寶二爺的又不一樣,拿到老爺跟前,還不露餡啊。”司棋把鋪蓋展開,如今,賈迎春回來都帶着鋪蓋卷,因為家裏的不是缺了這個,就是缺了那個,甚至有小丫頭不上心,秋天了不把被褥拿出去曬,有股子潮氣在裏面。
賈迎春倚着椅子坐在燈下,也沒回答。
司棋一直在賈迎春跟前嚣張慣了,脾氣潑辣,加上甘草香草不在跟前,也沒人說教她,她一邊幹活一般抱怨,“這些小蹄子們,把茶葉都偷了出來,幸虧姑娘私密的物件和梯己都帶到了故老爺家,要不一準的被這些人給盜了去。”
賈迎春在燈下出神,司棋鋪了床,看着她發呆,問他,“姑娘這是怎麽了?怎麽發起呆了,冷不冷?要不先坐在床上?”
賈迎春就站起來,脫了鞋子,歪在枕頭上,今天是司棋守夜,把燈放在床邊的桌子上,拿着針線做鞋,她現在也養成了忠武侯府的習慣,那就是聊什麽天,幹活。說話的時候也不影響動手,鞋底子納了嗎?衣裳裁了嗎?布頭收拾了嗎?……反正要是不幹活,在那府邸裏才是異類,佟夫人和珹大奶奶有時候也會自己上手做點什麽,賈迎春和林黛玉偶爾也會動手,沒人敢閑着,習慣已養成,就算沒人要求,也總是不自覺的找點活兒幹。
所以,陪着賈迎春說話的司棋就開始納鞋底。
“姑娘到底是有什麽心思,”司棋用頂針頂着針穿過鞋底,用力的把線拉過來,嘴裏還不停的說話,“咱們回來的時候好好的,林姑娘哪兒也沒紅臉,吃早飯的時候姑娘跟珹大奶奶又說又笑的……難不是被咱們屋子裏吃裏扒外的小蹄子氣着了?這值得什麽?再貴的物件也丢過,您得看開點。”
“往日裏說我不計較的人是你,如今讓我看開的人也是你,到底是該計較還是該看開點?”賈迎春換了個姿勢,看着司棋納鞋底。
“奴婢也不知道,到底奴婢是個下人,看不透也看不明白,姑娘的貴重物件,奴婢是該計較,但是該不該計較奴婢也不知道。這罐子茶葉,奴婢覺得小事兒不用計較,但是應不應該計較奴婢也不知道。”
賈迎春沒說話,她這會想的不是得失的問題,她想的是自己的終身大事。
拍了拍近前的地方,示意司棋坐過來。“你說,寶姑娘在咱們家,和寶玉是表姐弟,竟也不避嫌。往日裏在故叔叔家裏,珹大哥哥等閑不去見林妹妹。”
“嗨,珹大爺忙着呢,腳不沾地的,白天看不到人,晚上直接回他和大奶奶的院子裏,十天半個月的碰不到姑娘們也是有的。咱們家寶二爺,又不用出去當差,自然是閑着,遇上的時候就多了。”
“你也說是遇上,遇上這兩個字,是無意為之,偶爾才能遇上,但是寶姑娘确實去尋寶玉,尋這個字,可是主動為之……”
“姑娘,”司棋壓低聲音,本就是主仆兩個私下裏說話,這會聲音更低,“早先不是說,薛姑娘的金鎖配咱們家寶二爺的玉嗎?這還不是明擺着的事兒。”
“那史姑娘呢?做什麽要來插一腳?”
Advertisement
“這…”司棋就不知道了,手上不停,已經用完了一根線,接着又去籮筐裏抽了一根,“大概是看着熱鬧吧。”
賈迎春就不說話了,心裏暗自思考:薛姑娘有娘有哥哥,如今還要自己不顧別人閑話和表弟主動相處,史姑娘無父無母,也要為自己打算。自己呢?她回想起前天珹大嫂子打趣自己,故嬸子無意間說出來,“你妹妹的這樁婚事還是着落在咱們娘兩的身上,靠着別人打聽不如咱們自己去找了看看。”
“其實,”賈迎春替司棋拿着鞋底,看着她接線,“這抱廈也算不得咱們家,誰家裏缺東少西的,住着比當客人都難受。”
“姑娘是怎麽想的?”
“我這次回去,求求故嬸子,也不求門第,有合适的人家,我就嫁了。”
說到婚嫁,榮國府也在說這件事,秦可卿死了才半年,就有人上門給賈蓉說親,當然,一般人家,續弦從家教到家族勢力往往比不上原配,所以,榮寧二府挑來撿去,也沒看中的。
“告訴蓉小子,這事不必急,全看緣分呢。”史太君把玳瑁眼鏡拿下來,把賈珍的老婆尤氏打發了。
史太君心裏不希望賈蓉太早續弦,秦可卿的事情必須在三五年之後,從人們的記憶裏淡忘了才能給賈蓉續弦,不然一提起來,大家都會把秦可卿的身份,和她盛大的葬禮想起來,這對賈家沒好處。
但是如今,聯姻也是能擺脫榮國府困境的一個辦法。
史太君扒拉了一下手頭資源,有條件提出聯姻的有兩個人,第一個是賈迎春,年紀正合适,但她不适合往高門裏嫁,第一是這個人的脾氣太軟,又軟又木,不讨丈夫歡心,如果是正妻也行,因為讨丈夫歡心這種事一般是小老婆要做的。但是賈迎春她是庶女,庶女如果嫁給高門,不出意外是庶子,庶子又往往沒本事,有本事的嫡子娶的都是嫡出的姑娘,庶女只拿來做妾。所以,賈迎春的家族地位就如雞肋一樣,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第二個是寶玉,說到這裏,史太君是分析最多的,寶玉必須有個有權勢的岳父,剛開始,史太君看中的是林海,但是林海已經死了,史太君一直在掙紮,一邊是扶持自己女兒的血脈,一邊是家族未來,事到如今,看林黛玉冷淡的表現和賈故三番五次的阻擋,林黛玉嫁給寶玉幾乎不可能了。這裏還有更嚴酷的說法,林黛玉的身份已經變了,從一個官家小姐,變成了一個孤女。她孤女的身份對賈寶玉沒有任何的幫助。而史太君眼前,林黛玉這條路充滿了坎坷,就不會讓賈寶玉太早成親,這裏面還有就是待價而沽的意思,她堅信賈寶玉能出人頭地,只要賈寶玉出人頭地了,那麽,娶高門女子絕對是錦上添花的事情。
史太君跟自己說,不急不急,下面還有探春,探春是個難得的女孩,就算送給高門做妾,也必定能幫的上寶玉。目前,只需要探春慢慢長大,好好的□□就行了。
賈迎春打定了早點出嫁的主意,就在屋子裏面慢慢的寫字,每天寫了多少,派秀橘給襲人送去,窩在屋子裏,也不出去和他們一起玩鬧,只想趕快把這幾天過去了,好回到忠武侯府和故嬸子商量。
這期間,史太君借口自己年紀大了,精力不濟這個借口,把賈家姐妹們從自己院子裏的抱廈挪到了王夫人院子的抱廈裏,王夫人就接收了姐妹三個。完全沒放在心上,到了王夫人跟前,賈探春更是表現的和賈寶玉關系密切,日夜不停的給賈寶玉做衣服鞋子,還要早晚兩次給王夫人請安,實打實的去伺候着王夫人行動坐卧。賈惜春一來年紀小,二來她是嫡女,自當比這些庶女們更貴重一些,然而王夫人不知道是忘記了還是壓根沒在意,連她親哥哥和嫂子也不給她出頭,賈惜春也就忍着。
出風頭的往往是薛寶釵,賈家自家的姑娘活的跟鹌鹑一樣,但是薛寶釵卻如魚得水。王夫人動不動就說“看寶釵……”,賈迎春比薛寶釵年紀要大,也要捏着鼻子跟薛寶釵學習。
于是,賈迎春這次回到忠武侯府總會長長的出一口氣。
當晚就委婉的表達了想要嫁出去的願望。
嫁人不是說嫁就嫁的,這種事急不來。
佟夫人就再次活躍在了京都的貴婦圈裏面,重點還是打聽誰家有好的兒郎,這年頭,自家的孩子也許不合适,但是親戚家的,總有合适的,于是,佟夫人人到中年,也添加了保媒這個愛好。
賈故每次回家,佟夫人又添加了一項能唠叨的內容。
“呂翰林的孫子,聽說不錯。人讀書好,如今已經是個秀才了,聽說是一表人才,你覺得如何?”
賈故不喜歡文人,這和他的出身職業相關,行伍出身的都覺得文人是弱雞,當然,文人們覺得是行伍出身的是莽漢。
“讀書好啦,秀才啦,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身子骨,要是身子骨不好,三天兩頭躺在榻上,苦的還是自家孩子。再說了,你也要打聽打聽是不是色中惡鬼,那些個文人,最愛的還是什麽紅袖添香夜讀書,去窯子裏和粉頭調笑還能傳成一件美事…你再打聽打聽。”
佟夫人就掰着指頭,“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第一,有上進心,第二,有本事,第三,潔身自好,第四,身子骨要好。”
“就是這個意思,最好啊,也別太醜,要不然天天看着,心裏也不痛快。”
佟夫人就覺得賈故要求太多,然而賈故覺得自己的要求還是太低,“這是給迎兒選的,如果是給黛兒選,就要家風好,有本事,還要願意把讓兒子過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