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給力十八回
清晨的微露已經從花葉上墜下,逐漸鋪灑的日光映在人臉上,暖洋洋的。
穆承林手裏摸着鹿皮,對侍從道:“這幾張皮子另外收好裝箱,讓江家的人帶下山。”
“喲,看樣子你這幾天盡逮鹿了。這皮子剖得不錯,還有鹿腿沒,分我一些給我娘去補補身子。”
“鹿腿沒了,鹿鞭有。”穆承林道。
陳禮昌一手搭上他的肩膀,就往裏面拖:“夠兄弟,你總是留下最好的給我。東西我要了,不過你還是得分我兩條鹿腿。鹿鞭給我爹,鹿腿給我娘,嘿嘿。”
穆承林淡定。
兩人一路走去江家三姐弟的院子,意外沒看見一個丫鬟,正待踏入客廳,竟然從裏面聽到有人說道他的名字。
“穆大人?”這是江德昭的聲音。
“整個盤陽城還有幾位穆大人?自然是你認識的穆承林穆大人。”這個也有點熟悉,是周家的那位姑娘。
穆承林鬼使神差的拉着陳禮昌退到暗處,繼續聽得裏面的人問:“你準備怎麽辦,就這樣嫁了?”
江德昭笑道:“這世上的事情哪裏真的由得人的。穆大人要娶江家女,江家女卻不一定都會嫁穆家郎。”
周德洳氣得推她:“都這時候了,你還玩笑。穆大人的事情我也打聽清楚了,做官很有一套,不是那麽容易放棄的人。聽說當年他做縣令,屬地有地頭蛇仗勢欺人,他硬是耗了三年把對方連根拔起,連幕後操縱之人也受了牽連,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要他項上人頭的至今還棄屍荒野。他并不是外人看來那般,在朝中沒有一點根基。”
“這些我都知道。”江德昭頓了頓,繼續說,“現在他要娶江家女,鬧得人盡皆知,表姐你就沒有想過他最終的目的是什麽嗎?”
周德洳似乎怔住了,半響才道:“他是不甘心?”
江德昭一聲輕笑:“穆大人少年成名,為官之後一直順風順水從未經歷過大難,這樣的人一身傲骨,孤芳自賞。這樣的人,在別人觸碰了他逆鱗的時候,他會怎麽做?”
廳裏有一瞬間的靜谧。
江德昭再一次幽幽的開口:“興許,他在等着我道歉,等我認輸。他只是想要給我一個教訓。”
“用婚姻大事做教訓?”
江德昭嘆氣:“他輸得起,我輸不起,
所以我必須去認錯。用最誠懇的态度,最懊悔的心情,最……卑賤的方式……”
啪的,瓷器被狠狠擲在地上破碎的聲響,廳內廳外都沉甸甸的壓抑着烏雲一般。
陳禮昌在陰影裏,偏頭看向平靜無波的穆承林。雖然依然是那一張臉,可在現在看來顯得格外的陰沉,有種風雨欲來的平靜。
“如果,”周德洳問,“他不接受,執意要娶你,你怎麽辦?”
江德昭嗤得笑出聲來,仿佛棱角分明的琉璃珠子劃拉着鐵皮一般:“那麽,讓我的爹爹,江大人準備嫁女就是。橫豎,江家并不是只有我與德茗兩個女兒。我相信,在我的游說下,我那愛慕虛榮的德玫妹妹,會非常高興加入穆家,成為穆家少夫人。”
廳內,周德洳莫名的打了一個冷顫;廳外,穆承林已經大步邁了出去,悄無聲息一如來之時。
江德昭再見到穆承林的時候就發現他的臉色不太好,看向她的眼神跟刀子似的。
不過江德昭渾然不在意,裝腔作勢是骐山書院每個學生必學的本事,江德昭最大的能耐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下山的路上,已經習慣了穆承林黏糊着江德昭的衆人,意外的看到他們眼中的穆大人不在眼界之內,大感奇怪。
江德茗從馬車車窗收回目光,疑惑的問:“姐,穆大人這是對你死心了嗎?”
“興許吧。”
江德茗嗤笑:“穆大人所說的非卿不娶也不過如此。”
江德昭很含蓄的沒有附和,眼神不自覺的往被吹開的車簾外飄過。不多時,黑馬的身姿就随着馬車前前後後不遠不盡。
江德昭不再看,閉目養神,聽到穆承林輕聲問:“我們要不要打個賭。”
江德昭眉頭一皺,不覺得煩躁:“賭什麽?”
“你我的婚姻大事。”
江德昭偏過頭去看馬上的身影。穆承林今日一襲簡單至極的青衣,通身上下除了腰帶上墜着的配飾,就只有束發上一顆鴿蛋大小的墨玉,越發襯托得他面色冷峻,透着不近人情的陰沉。
穆承林騎在高頭大馬上,目不斜視,沉聲道:“你我一人帶一文錢入城,黃昏之前碰面,誰手上的賺得的銀子最多,誰就贏。”
江德昭笑道:“一文錢?”
br> “是。不管你用什麽法子,去賭也好,去借也好,或者用它去利滾利,只到今日落日之前,誰讓那一文錢生出的銀子多,誰就可以提出要求,輸方不許反悔。”
江德昭沉默,穆承林在一旁随到了城門,驅馬遠去了。
江德昭手中翻轉着他留在車窗上的那一方小小的銀錢,深深的嘆了口氣。
江德茗看她不停的把玩着,忍不住問:“姐姐,你準備怎麽辦?”
江德昭掀開車簾,眼神茫然的看着城內繁華的景象,只覺得每個人都在緊緊的盯視着她,她突然覺得手中那小小的銅錢重于千金。
穆承林拿着一文錢進了賭場。
他一身氣派,一看就知道是有錢人家的子弟,被人引了進去不到半個時辰,一文錢就變成了十兩,之後滾到了百兩。聚集在他身邊的人越來越多,看他下注的人也越來越多,賭場看場子的人眼珠子都釘在了他的身上。
穆承林從城西開始,一路往城東走,一路上大大小小的賭場不下二十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掃蕩完畢,最後也是最大的一家賭場進去的時候手上是三千兩銀子,出來已經變成了一萬。本錢越大,賭注越大,贏面自然也越大。
他總是趕在賭場看家人即将請他喝茶之前收手,然後繼續轉戰下一家。所以,在不過半日,盤陽城的賭場就相互轉告,說有人來踢館。
穆承林騎馬在大街小巷中穿行了一個多時辰,甩掉了所有跟蹤的尾巴,才拍拍屁股找了一家酒樓吃飯。
陳禮昌找到他的時候,穆承林正一個人自斟自飲中。
“你倒是會享受。”
穆承林看到來人,笑問:“她那邊怎麽樣了?”
陳禮昌站在桌旁,在一片炫目的陽光中看着他嘴角的笑意,莫名的有些猶豫。
穆承林舉着酒壺的手頓了頓,擡頭問他:“怎麽?難道你沒有跟在她們姐妹身邊替我探查?”
“咳,”陳禮昌劈手奪過了酒壺,小二利落的給他添了碗筷。陳禮昌自己給自己斟了三杯解了渴之後,才說,“我又不是你手下的棋子,我也不是細作。”
穆承林:“你是雙面細作。說吧,她一定也讓你來探聽我的情況了。”
“你錯了。”陳禮昌道,“江姑娘根本沒有讓我來試探你。”
穆承林目光中的堅定動搖了一瞬,轉而苦笑:“難道她認定了會贏我?要知道我現在手上已經有了幾千兩銀子。她一個姑娘家,就算手上有餘錢,也不會比我現在的多。”
陳禮昌喝着酒,沒有回答,他甚至都沒有再看穆承林一眼。
穆承林下午沒再去賭場,有了早上的折騰,盤陽城裏的幕後當家們肯定也有了防備,再讓他贏下去,明顯已經不可能。
他騎着馬在盤陽城裏溜達了整個下午,去了幾個鋪子,買了不少東西,用推車一車車的堆着跟在身後。再去了幾個耳熟能詳的地方,把車裏的東西消耗得一幹二淨。
時辰在緩慢的劃過,穆承林牽着馬踩着黃昏的影子往城門口走去。
路邊,上次賣花的姑娘又瞧見了他,喜滋滋的跑過來舉起了新踩在的野花。野花各式各樣,紅的、黃的、白的,穆承林輕笑着全部買了下來。
錦服的男子,左手捧花,右手牽着黑色的駿馬,閑适的走在大街上,眉眼中的倜傥風流幾乎要迷花了路人。
紅彤彤的火燒雲把人們的肌膚都染成了緋色,看來去有種神采飛揚的喜色,連那腳步也輕快起來。
馬車還是停在了老位置,車夫遠遠的瞧見他來,仿佛看到凱旋的将軍正準備迎接自己傾慕的美人。車夫不自覺的自慚形穢,下得車來。
“你家姑娘呢?”穆承林問。
車夫眼角瞥向車內,穆承林輕笑一聲,自己躍起直接掀開了簾子。
裏面空無一人,只有一枚圓形方孔的銅錢靜靜的躺在軟墊上。穆承林一怔,嘴角的笑意幾乎僵立了,那黝黑的眼眸內風雲變幻,最後被平靜替代。
陳禮昌站在他的身後,音調淡淡的:“江姑娘早就離開了。她根本沒有答應你的提議,你說的賭注,一開始就是你的一廂情願。”
穆承林握緊了拳頭,好半響才轉過頭來,手一揚,一道青色劃進陳禮昌的手中。
“我料得她會贏,可我也不想輸。只是,沒有想到她會用這種方式拒絕我。”
陳禮昌伸開手掌,裏面另外一枚溫熱的銅錢靜靜的躺着。
“今早,你是特意引我去了她的院子吧?那番話也是她想要說給我聽,又不好直接言明。她要逼得我自己知難而退。”
陳禮昌沒有回答。
這種回答就是默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