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想念
裴予向後退了半步。
但即使如此, 面前這一大團柔軟的雪白被褥也依舊貼在了他的身前。
相當荒謬。
跟一團被子枕頭貼貼了。
裴予沒有給他讓出進房間的通道,但是喝醉了的人竟然激發出了相當大的力氣,以這一大團被子作為武器, 硬生生占據了高地。
裴予沉默地看着程洛以勢不可擋地氣勢走了進來, 腳一擡,還把房門給關上了。
裴予:“……你真要睡在這裏?”
程洛不作聲,用行動回答了他。
視線受到限制,程洛艱難地左右轉了轉身體,看了看房間內哪裏适合自己做窩, 最後選定了床和大落地窗之間的空地。
嗯, 看起來寬敞又舒适。
他來到那片空地前,把懷裏抱着的東西一股腦掀在地上,然後彎下腰認認真真打起地鋪來。
裴予在一旁看着, 神色幾經變幻:“你……”
程洛帶的東西相當齊全, 不一會就給自己鋪成了一個看似十分舒服的地鋪, 還不忘把枕頭規規矩矩地擺好。
但是再怎麽樣, 大冬天的睡在地板上也不會暖和。
“別鬧了。”裴予只覺哭笑不得,“上床睡,地上冷。”
“我不。”程洛說着就鑽進了雪白的被子裏,身上的衣服都還沒換,“這裏很好, 不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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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予:“……”
該怎麽向他解釋, 他覺得不冷只是因為被酒精控制了感官,明天起來必然會後悔的。
顯然講道理是沒用的,裴予照例用同樣的招數, 說道:“好, 你在地上睡吧。”
程洛平躺下, 把腦袋在枕頭上調整了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蓋好被子:“嗯。”
裴予:“……”
怎麽在這件事上,說反話又沒有用了?
程洛閉上眼睛,覺得眼前有些亮不利于入睡,小聲說道:“幫我把燈關一下,謝謝。”
等了半晌,沒等到有人去關燈,程洛不滿地将眼睛睜開一條縫,恰好就看到頭頂的高大男人彎下了腰,伸出手臂來就要把自己從精心鋪好的床鋪上給撈起來。
程洛:“?!”
還沒來得及反抗,整個人就連同裹在身上的被子一起懸空了,接着就被往床上丢去。
被雪白被子裹成一條的程洛在床上被迫三百六十度旋轉,在大床的中央停下。
程洛茫然地擡了一下腦袋,四處看了看。
這房間不認識,不像是自己的房間啊。
但是這床倒挺舒服的。
剛剛把自己扔在床上的罪魁禍首突然在床邊說話了:“床和地哪裏舒服?”
程洛心下不滿,這語氣聽着正經,怎麽透着股氣人的欠勁。
“床。”程洛哼了一聲。
罪魁禍首不說話了,似乎離開了房間片刻,然後又回來。
程洛睜開一只眼想看看那人去幹嘛了,然而眼皮剛擡起,就感到床邊陷下去一塊,罪魁禍首本人竟然伸手來拉扯自己身上的被子。
程洛瞪大眼,警惕值拉滿:“你幹嘛呀?”
“給你換睡衣。”裴予一只手拿着程洛的睡衣,一只手扯着被子的邊緣,擡了擡眉,“不然還能是什麽?”
“那可不好說。”程洛一把揪過裴予手中的睡衣,嘀咕道,“你都能把我丢到床上來,手段如此之殘忍,行為如此之惡劣……”
裴予:“……”
他站起身,後退了兩步,轉身走向落地窗邊,看着外面下大的大雨。
對血壓有利。
餘光裏,裴予忽地注意到窗戶的反光裏,程洛已經手腳不麻利地開始脫去身上的衣服。
掀起的上衣衣擺下,露出纖瘦白皙的腰腹。
裴予呼吸一頓,倏然挪開了視線。
一時也不知道自己因為敲門聲而中斷的拉窗簾的動作對自己來說是福還是禍。
他把窗簾拉緊,沒有貪戀多看一眼。
程洛一面脫上衣,一面注意到站在窗簾前罰站的男人,略感疑惑。
這人面對着窗簾發什麽呆呢?這純色窗簾也沒什麽特別的花樣?
光顧着琢磨別人,程洛穿上了睡衣,一不留神就把扣子給系串行了。
最上面的扣子對不上。
算了,擺爛。
好困。
身後傳來“咚”得一聲,裴予轉過身看去,見程洛已經換上了睡衣,直愣愣地栽倒在了床上。
裴予走過去,幫他蓋好被子,又發現他身上的睡衣穿得歪歪扭扭的,扣子也沒扣對。
……沒考慮周全,不該給現在的程洛拿帶紐扣的睡衣的。
裴予坐在床邊,伸出的手剛剛碰到衣扣,又忽地停下。
看着這是全部的扣子都記錯了,如果要重新系好,就等于每一個扣子都需要 ……
程洛忽地翻了個身,微微皺了眉,也不知道夢到了什麽。
裴予眼前忽地閃過剛剛在落地窗反光看到的景象,喉間驀然一緊,立即收回了手。
不管程洛今晚聽到陳彌的話之後,想法是否有所改變,只要他沒親口提出願意重新在一起,就不能貿然越界。
畢竟兩年前的那天晚上也是在酒精的作用下,自己對有些事情操之過急,讓原本就在這段關系裏始終保持警惕狀态的程洛更加失去了掌控感和安全感。
再之後發生的事情,裴予就不願意回想了。
更不想再嘗一遍。
程洛睡得很快,但睫毛不停地顫動着,顯然睡得不安穩。
裴予伸出手,輕輕放在他的胸口,力道很小地慢慢拍了拍。
有些不穩的呼吸這才慢慢悠長了些。
裴予看着他依舊皺着的眉間。
兩年前他能見到程洛睡顏的機會不多,所以從不知道,即使醉到了如此地步,這只小貓還是這麽警惕,即使在夢裏,也睡得不踏實。
程洛或許沒有記憶,但是前段時間他們同住在一間房的時候,他已經有很多次在程洛不安的呼吸和驚叫中醒來。
“你到底在害怕什麽?”裴予極輕地說道,手上依舊輕輕拍着,“是因為……”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眉頭也慢慢皺緊了。
原本安穩下來的呼吸聲忽地又亂了,而且更加急促,睫毛更是抖得不停。
裴予拍了拍他,知道他是做了噩夢。
程洛猛地吸了一口冷氣,瞬間驚醒。
“雪團……”程洛大口呼吸着,坐起來到處找,“雪團呢?”
裴予一怔:“雪團?”
程洛看向他:“對,雪團……我夢見……”
像是夢到了十分可怕的事,他說不下去了,眼圈頓時紅透。
裴予靠近了些,手臂攬住他的肩,輕輕哄着:“沒事,它很好,它什麽事都沒有。”
程洛緩了很久,才慢慢緩過來,只覺得頭痛得要命,眼前也很模糊。
對,是夢。
被程大林那只惡犬所傷的是自己養的小貓咪,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雪團是裴予的狗狗,怎麽會被程大林傷害呢?
不會的。
都是夢而已。
撲通亂跳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來,腦袋就又開始暈乎乎的了。
他發現自己一直被一個人攬着安慰,那人身上又很好聞的味道,像冰雪,但又像暖冬。
有些熟悉。
特別熟悉。
他眨巴眨巴眼看着一直抱着自己的男人:“你是誰?”
男人拍着他的動作明顯停了停。
“哦對。”程洛覺得又想起來了,“我見過你,上次我喝酒的時候也見到了,你長得像我前男友。不過為什麽每次我喝了酒就能見到你呢?”
他思考了一下:“你是酒神?”
裴予:“……”
自己在這醉貓腦子裏的人設居然還能有連續劇。
“不配做神。”裴予已經沒有糾正他的想法了,失笑道,“擡舉了。”
“沒有沒有,你長得這麽好看,肯定是神仙。”程洛看着面前男人的臉,嘀咕道,“也有可能是魔,畢竟好看到人神共憤……”
裴予:“睡覺吧。”
再下去就要出一部仙俠連續劇了。
“幾點了?”程洛突然又目光呆滞地問道,“直播結束了嗎?”
裴予去拿過手機:“十二點了。”
程洛的目光停在他的手機屏幕上,忽然神色一驚:“等等。”
以為終于可以結束這一切的裴予:“……又怎麽了?”
程洛突然腿也不軟了頭也不暈了,一骨碌爬起來,湊近了去看:“你的鎖屏是雪團?”
裴予低眼看向手機屏幕,默了一瞬。
鎖屏上一只雪白色的薩摩耶笑得很開心,陽光草地,是最漂亮的時候。
程洛歪了歪腦袋:“雪團身上這只手是誰的?為什麽把人截了?”
裴予不答,他的目光流轉在照片裏那只搭在雪團脖子上的手臂上。
清瘦手腕上一抹明豔的紅繩。
“那得問上面的人。”裴予答道,“他可能不希望出現在我的屏幕上。”
“……噢。”程洛沒多問,雖然這只手看着倒有點像自己的手。
不過這話不能亂說,難免有點冒犯。
程洛重新縮回被子裏,被子邊緣扯上來,擋住下半臉,聲音悶悶地傳出來:“真想見見它。”
裴予收起手機,低聲道:“這兩年,經常想起它嗎?”
縮進被子裏的那顆腦袋上下點了點。
“那怎麽不去見見它。”
裴予問道。
這兩年,程洛消失得這麽徹底,還以為連雪團都不能牽扯到他一丁點的留戀。
“不敢。”程洛眼圈又紅了,嗓音啞啞的,“它的主人一定不想讓我見。”
裴予重新坐在床邊,想要碰碰他濕漉漉的眼角,卻又沒真得這麽做。
裴予:“為什麽這麽覺得?”
程洛:“因為我做了不該做的事,他一定很讨厭我。”
裴予意識到,恐怕很難有比醉酒後更好的時候,從這只嘴硬小貓口中套出點實話來了。
“那這兩年……”裴予話語微停,半晌才道,“有想起過它主人嗎?”
問出這話,他又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不得不承認,這兩年來有很多個瞬間,自己真得很在意那個消失的人到底有沒有想起過自己。
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樣經歷過輾轉難眠的時刻。
難道真得能做到絕情而去,毫不留戀。
程洛沒有再回答了。
但是也沒閉上眼,顯然沒睡過去。
裴予等了片刻,發現程洛失焦的眼神愈發模糊,濕漉漉的眼角更加紅了,在微微昏黃的夜燈光線下顯得十分可憐。
裴予一怔:“抱歉。”
停頓半晌,又說道:“都過去了。”
他或許很想知道答案,但是看着如今已經近在咫尺的人,又覺得過去兩年是怎麽樣根本不重要。
程洛卻在此時再次開口,像是憋了太久實在想說:“我告訴你,你不準告訴裴予。”
裴予望向他,見他呆呆望着天花板,臉頰因為醉意紅透,似乎是真的還沒認出自己。
“好。”
沒有問為什麽。
等了片刻,程洛卻一直沉默,慢慢挪動着身體,向下鑽進了被子裏,最後只剩下頭頂幾撮雜亂的黑發還露在外面了。
裴予輕輕站起身,來到卧室門邊。
再追問下去似乎也沒多大意義。
既然是不想讓自己聽到的答案,或許不如就聽不到好一些。
裴予擡手關掉了房間的燈,房內陷入一片黑暗。
他在這團寂靜的黑暗裏按下門把手,打算離開。
忽然,從蒙緊的被子裏傳來聲音,濕漉漉、軟綿綿的,尾音裏夾雜着壓抑着的可憐巴巴:
“我一直都很想他。 ”
程洛覺得,自己這話沒有人聽見,房間裏那個男人也已經因為失去耐心離開房間了。
說起來,連他自己,都仿佛是第一次聽到這句一直隐藏在心底不敢冒尖的聲音。
說出口了才突然覺得心口抑制不住地酸痛。
被蒙在臉上的被子忽地被不容反抗地扯開了,新鮮微涼的空氣一下子湧了進來。
與扯開被子的強硬不同。
溫柔的吻,落在了自己濕透了的眼角。
作者有話說:
裴老狗的尾巴:蕪湖起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