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清心庵
一連幾日,賀術礎都似在躲着夕顏。夕顏心裏好笑,便也由得他去,晚間自己一個人安睡了,白日總在外走動,二人便并不常碰面。
曹氏自那日傍晚與她偶遇,便常常要與她見上一見。涼鄍不比葵達婦人一旦有孕就不外出,所以二人常常結伴在外走動。曹氏對夕顏無話不談,不時回憶小時候二人的姐妹之誼,也說現在五王子賀術碤對自己的寵愛,言談間,幸福溢于言表。
不知道是血脈還是其他什麽原因,賀術家的人丁總不興旺,尤其越到後來似乎越難。就比如當今的國主賀術敦遙有侍妾三十幾個,卻只生下了十個子嗣。而大王子出生便是死胎,二王子游歷在外據說至今還沒有娶妻。三王子一妻數妾,多年來卻只有一個女兒。四王子與五王子雖也是成婚幾年了,至今卻都還無一男半女。
所以每逢賀術家添丁都是不得了的喜事,也所以曹氏此時的受重視并不出乎夕顏的意料。只是當下不禁又要想起賀術砥當真心狠,因為甄蝶雲絕無那個膽子敢謀害賀術子嗣……
又似随意的問起其母安氏:“安姨……可還好?”
便見曹氏神色一黯。
夕顏奇怪追問:“怎麽了?有什麽事嗎?”
曹氏猶豫了一下,才對夕顏說道:“我阿娘……搬去尼庵住了。”
夕顏一愣。
曹氏繼續說道:“小姐你也還記得吧?自從蔚夫人失蹤,我娘就像失了心一樣,不只整日吵着要我阿爹去幫着四處尋找,她自己也常常在外跑得筋疲力盡……然後自從……自從老爺也遭了禍,我阿娘跟阿爹吵了一整晚之後就再也不理阿爹了……因為阿爹不準,所以阿娘才沒有辦法離開家。直到後來阿爹納了妾侍,阿娘便搬了去城郊的清心庵,任誰去求都不肯再離開尼庵一步……”
夕顏斂目只是默默聽着。
稍晚別了曹氏,便命車夫往城外清心庵而去。
至時已是黃昏,夕顏站在庵門前,光禿的地面上孤獨的影子被斜陽拉得老長。門口老樹早已瑟瑟秋風中幹癟得如一叢枯材,恰如那靜立女子此時的心境……
‘安安,你聽我的,別做傻事。’
‘不是傻事,我早說過要和小楠永遠在一起……入了宣于家奴籍,我便是宣于家的人而不只是他曹宇的人了,我就能永遠都和小楠你在一起了。’
‘可是安安,入奴籍這事兒非同小可——’
‘那麽當初你入娼籍就是兒戲嗎?究竟是什麽原因才讓老板放過了我只讓我做你的侍女,你以為我真的不知道嗎?從那日起,我便在心中發誓今生絕不離開你……便是為奴,又如何?我只要與你永遠在一起!’
‘噗……安安,你知道你這在我們那兒叫什麽嗎?蕾絲邊兒噢,嘻……’
猶記得那日,宣于府後宅紫藤花架下,落英缤紛中女子美麗的臉,望向母親的眼神是那樣的溫柔而依戀。名叫安姒的柔弱小女子,與母親同是來自南國,卻是與母親的特立獨行完全不同,如水般溫柔,也如水般柔韌……
繁花已敗了一季又一季,不知那花兒一般的精致容顏,可還如往昔?
冷清的院落,随意而進并無人阻攔。偶見一條人影,也是一貫低着頭的匆匆掠過,就似沒發覺她這個外來之人一般……果真佛門寬廣,不拒衆生嗎?
依稀的木魚聲傳來,夕顏拾階繼續往內走,足上繡鞋柔軟的鞋底并未在青石板的地面上發出聲響,沒有破壞了這祥和的一片靜谧。
再穿過一個門洞,看見右面有一個女尼正揮動着掃帚清掃青石板上的落葉。夕顏舉步走過去,三步外停下向那清瘦的背影輕輕問道:“這位師太,請問一下。”
那女尼好似沒有聽見,仍舊背對着夕顏,規律的揮動着手上的掃帚。
夕顏只當這女尼或是年紀大了耳力不行,便稍提高了聲音又叫了一遍。
不料那女尼還是沒有反應,掃帚掃過地面的聲音仍舊寂寞而規律的響着:“沙……沙……”
夕顏心嘆一口氣原想算了,可是左右看了看,卻又實在找不到另外的人可問。只得又回轉頭來,再走上兩步伸出一手去輕拉那女尼的左邊肩袖:“師太。”
女尼這才有所覺。卻是動作極慢的停了掃帚,然後緩緩轉過身來。
“師太,請問一下……”夕顏忽然頓住了問話。那雙慢慢在她臉上聚焦的淡漠眼睛……雖然面孔上的僵硬和冷漠是那樣的陌生,可是這一雙眼睛……不是安氏又是誰?
随着掃帚‘啪嗒’落地的聲音,安氏一把抓緊了夕顏的雙手:“小楠?!!你回來了?!”僵冷的面容上突現紅潤,本是淡漠的雙眼此時也激動得仿佛要将面前的人整個兒吞噬!可是很快那紅潤和激動又暗了下來:“不……不對,你不是小楠、不是蔚楠……”
夕顏沒有說話,只是注視着面前那張陌生卻又熟悉的面孔……哀,莫大于心死……便是如眼前之人……
“你……是顏兒嗎?”安氏問,望着夕顏的眼睛。聲音輕得近似耳語,不知是怕驚了眼前之人,還是驚了自己那顆微微跳動的心:“宣于顏?”
“是我,安姨。”
兩涓清淚從安氏的眼眶中滑落,突然而無聲。夕顏便第一次知道了,眼淚,原來是可以有顏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