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十萬兩銀子,賬上還拿的出來。只是...”
趙玲珑盯着父親發沉的臉色,遲疑一瞬,“女兒或許是魯莽了,本只是想要氣氣族公,誰知他竟用秋意的前程做威脅的把柄......”
趙父半靠着軟枕,精神尚可,但畢竟幾處大傷,失血多,瞧着面色還是蒼白,“趙胡為作孽,族中人卻不完全無辜。阿耶只是想到早年的一些事情。”
聽父親嘆惋的語氣,趙玲珑不由好奇,她只隐約聽胡媽媽提起幾句趙二叔的舊事,“女兒能問問當年的事情嘛?”
以前只覺得是趙家的醜事,為長輩的顏面,他選擇三緘其口。如今,趙明生接過妻子手中的湯藥,思緒在苦藥水的發酵中,慢慢回到三十年前——
“那時,老太爺還活着......”
丁家
丁聰問出同樣的問題,“這趙胡為緣何這樣憎恨趙家?”
丁父視線落在桌邊最上面浮香樓的契書,嘴邊譏諷一笑,“還能為何?不過是因為錢罷了。”
“那時趙家老太爺沒死,多年跑山攢下的體己銀子掏出來,創辦了隐廬。蜀中菜本就是宗族之學,他一個莽漢,只懂怎麽逮野貨,大勺一揮,鹹的酸的拿捏不住。”
丁聰聽了,頓時哈哈大笑,“這麽說,趙家祖上就是個山戶?”
丁父點頭,“山戶出身去做庖丁,豈不是不知天高地厚。萬般無奈之下,趙老太爺尋到一遠房親戚,想要送家中子弟去成都府學藝。”
“趙明生去了?”丁聰猜測,整個渝州城的人都知道趙家傳揚光大是在趙明生學成歸來。
丁父搖搖頭,“不是,最終定好的人是趙胡為。”
啊?這怎麽可能?
趙父咽下口中的苦水,面對兒女大吃一驚的反應,平靜地笑笑,“阿耶年輕的時候是個笨的。父親說我腦子不靈活,去了成都府,至少得學上十數年。當時,你們二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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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一下,改了稱呼,“當時趙胡為,還不叫胡為,而是明堂,趙明堂是族中天分最好的人,所以最終定好的人是他。”
成都府路遠,趙明堂一人出行,難免不便,老太爺便使喚他一路相送。
誰知到了成都府,兩人都被留下了。
“阿耶笨,做的活計便是切菜洗菜。趙明堂聰穎,一點即通,很快便成了後廚房的小把子。”
趙父并不覺得提起自己當年的難堪,有何羞恥,“我因為笨總是被別人欺負,趙明堂總會站出來替我說話,私下裏還偷偷分我很多吃的。”
念着艱苦歲月中兄弟二人的情分,這些年,他心甘情願地供養他們一家老小。
“那後來怎麽是阿耶學成歸來的?”
“後來,趙明堂犯了大錯。”
趙明生道。
他至今記得那一天,自己如往常一般在後院砍柴,趙明堂一臉慌張地跑進來,神情激動又不安,斷斷續續說什麽以後就要發財了,他要光宗耀祖。
留下胡言亂語後,人又很快不見了。
他當時并未在意,一直到這天深夜,他被人從被子裏拽到院中跪着的時候,人還迷糊着,就被趙明堂一番胡言亂語刮地發抖。
趙明堂被人按在地上,雙手伸直,半空之上,有磨地鋒利的鐵刃懸在那裏,讓人毛骨悚然。
趙明堂涕泗橫流,向上首的大師傅求饒,“是他,是他說只要偷了師傅的秘制食譜,趙家就能起死回生,我是聽嫡兄長的命令行事的......”
在這之後的話,趙明生已經聽不到了,他只記得,身後有人大力一腳,自己便像是這院中最不起眼的一塊頭,任由人說黑白。
原來——趙明堂偷了大師傅的菜譜,出城的時候被抓住了。
上首的人問他,趙明堂說的是不是真的?
趙明生心說:當然不是真的。他一個只會砍柴切菜的,一個當初只是送弟弟的人,怎麽會有這種心思?
可就在搖頭的一瞬間,他回憶起臨行前父親的一番話,想到鬓發花白的父親心中所願,宗族所托。
最終,他點點頭,認了。
“我當時以為自己保不住一雙手。”趙明生垂首,翻出一雙大掌,掌中虬結很多,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傷疤,趙玲珑認得出這是一雙廚子的手。
“見我閉着眼任由別人剁手都要認下罪名,師傅卻哈哈一笑,他老人家慧眼,早就看出趙胡為是什麽品性,那一本菜譜原本就是假的,用來試探他。”
“做菜學手藝,做人重品性,阿耶的師傅看出您是重情義之人,便将您收做弟子,悉心教導嘛?”趙玲珑道。
趙父點頭,“為了給成都府交代,父親只好大開祠堂,将明堂改成胡為,意欲以污名做警戒,勸告他此生莫在胡作非為。”
卻不想人之本性,難以更改。
三十年過去了,明堂變胡為,依舊不知什麽是感恩,死不悔改。
自己昏迷期間,族中人竟敢明目張膽的打殺上門。若是自己真的撒手人寰,淑娘和玲珑還不知淪落到何種境地
趙父為自己想象到的畫面心悸,面上強鎮定,“十萬兩,買咱們家一個安生日子,值了。賬上的銀子不夠,家中私庫裏的東西變賣也好,拿出來抵押也罷,我大房這一支盡早離他們遠些吧。”
看來,這一次的事情傷透父親的心了。
趙玲珑和母親對視一眼,明白他的難過,索性起身出去,留有一片安靜給他。
院中的香樟樹長得繁密,可能是心緒的緣故,趙玲珑看它倒像是重新煥發生機一般,“阿娘,阿耶的身子須得靜養,您便多開導開導吧。”
經此大事,活了大半輩子的趙母感嘆一句物是人非,點頭應下,“對了,秋意的叔嬸一家...”
說起這個,一直沉默的少年難得有點害羞,“阿姐,阿娘,我叔叔和嬸嬸沒什麽大事,用不着過分...”
“一家人,合該互相幫襯。咱們家危難,你叔叔能挺身而出,若是視其理所應當,難免寒人心。”趙玲珑打斷他的推辭。
說得是秋意的叔叔一家人。
那一日秋意被看管起來,不願屈服于趙胡為,對方便将秋意的叔叔嬸嬸叫來,許給了諸多好處,什麽绫羅綢緞,商鋪地契,卻不想秋意叔叔一看侄子的狼狽,直接掀了東西,破口大罵。
難得沒被迷了心眼,不管是什麽緣由,都看出這一家不錯。
姐弟二人說着話,漸漸走遠了。
重新回到屋中的趙母看丈夫還愣神着,嗔罵一句,“你家的糊塗事,便就此了結吧。你心中郁郁,玲珑和秋意都不好過。”
趙父回神看了妻子一眼,視線落在桌子上的食盒,眼前一亮,“只是感慨一下。十萬兩,買了後半生松快,我怎麽會郁郁?快,快把食盒大開,也不知今日玲珑煲地是什麽湯?”
昨日是滋養的魚頭豆腐,鮮地要命,就是有些寡淡。今日也不知能不能吃上隐廬新推出的花膠骨湯?
趙家事情大定
隐廬的生意重新開業,各方盤點的時候,趙高兩家的溫泉別館也摔鞭炮,挂紅布,正式迎接客人了。
溫泉別院,經由刺史大人賞臉,挂上了‘辛香彙’的大字牌匾。
此處占地頗大,引山後瀑布飛泉至山莊,亭臺樓閣,曲廊幽深,折橋似虹,往裏走更能瞧見江南之處才可見到的秀氣園林。
趙玲珑只走了半刻鐘,便懶得再動,“此處建設奢靡,倒也符合你我兩家最初的理念。”
高七郎輕咳一聲,道“你最初提出走上等之家的路子,我父親便十分贊同,等到你家的番椒在商會大響名聲,他更堅信最初的選擇是對的。”
所謂上等之家,是趙玲珑根據前世的經歷所提的想法。
天下之大,大不過皇家。
皇家之下,有百官,百官身後則是萬民。
而官分上下,民則更是有貧富之分。
商人求利,須得明白利從何處來。
所以在她生意板塊上,大致分做三等。
上等,做別館菜式,迎四方官運亨達,自恃身份之人。
中等,做通家菜式。比拟隐廬,迎接的是八方客,頗有家底,經得起一頓好食的人。
而末等,則是販夫走卒的腳幫菜。走得是價低多銷量,毛利不多,聊勝于無。
如今的辛香彙便是版圖上的第一塊。
趙玲珑收回思緒,忍不可忍,轉首瞪另一旁的人,“你有話直說就是,做什麽一直盯着我?”
被他這般盯着,又覺得背後不安。
楊啓年摸摸鼻子,看她惱了,含糊不清道:“我...我有事...”說着看了一旁的高七郎好幾眼。
這種讓自己避開的眼神實在明顯,高七郎卻假裝沒看見,裝模作樣地盯着池中的王八,另一邊豎起耳朵想聽聽楊啓年到底要說什麽見不得人的話。
廢話,身為崔昫的好友,這時候不出面,還算人嘛?
楊啓年對他的不識擡舉無奈。
事實上,不僅是此刻的阻礙,自今晨在隐廬見到趙玲珑,他便沒機會和對方獨處片刻,高七郎整個人古裏古怪,像是在防備他一樣。
眼下商會和各家女眷尚未到席,楊啓年覺得時機再好不過了,便是有他人在場,他顧不上害羞,直抒胸臆,“玲珑,我欲娶你為妻,不知你有何想法?”
高七郎一個趔趄,霍地轉頭,瞪向撬好友牆角的人。
朗朗乾坤,有人作死!
此處緊鄰池水,作為商會會長的崔昫帶着一衆行首剛拐過假山,尚未來得及看清景色,水流傳音,将郎君求愛的一字一句,毫不缺漏地傳過來。
崔昫:“......”
是誰?膽子挺大。
趙玲珑傻眼了。
她身後的高七郎也傻眼了。
唯獨當事人楊啓年突破最初的膽怯,豁出去一般,“玲珑,你家的事情雖然了了,但是我從叔說,你畢竟是個女伢,将來遇到的難事只會更多,若是無人護着...”
楊啓年沒說盡,留下話音讓她想象,“所以,我娶你,如何?”
“你和崔昫已經和離,他負你,我絕不負你,我可以發誓,新婚夜絕不會将你獨自抛下,成了渝州城的笑話。”他信誓旦旦地舉手,對天起誓。
假山後的崔昫覺得胸口一痛。
“我是楊家不起眼的小郎君,名下家産不多,但是我為人踏實,得了叔叔多年虛心□□,又認你做了師傅,我們以後可以夫妻攜手,傳揚趙家的家業,将蜀中菜發揚光大。”
不會做菜的崔昫再一次心口一痛。
“還有,還有,我雖是姓楊,但是我自願做你趙家的贅婿,改姓趙楊氏,我們的孩子,以後都是趙家人。”
楊啓年誠懇建議。
這是他想了好久,能想到幫趙玲珑的法子。
叔叔說他姓楊,趙玲珑姓趙,天南和地北,懸殊過大。
那,他做了她的贅婿,又是男兒身,不就好了。
他越說越激動,見趙玲珑因為自己的話陷入沉思,心說此事約莫要成,“你...貌美如花,我...相貌堂堂,你是商戶,我是楊家旁支,你做菜,我記載,如果可以的話,一輩子只你我共處,這一生......”
高七郎難以忍受,一把将人推進池中,‘噗通’一聲,濺起好大的水花,“今日日頭過甚,楊郎君中暑了,還是下池子裏冷靜冷靜吧。”
假山後一圈人擡頭,天上烏雲卷積,眼看就是蜀中七月的連綿雨到了。
楊啓年好不容易翻身起來,不顧一身濕漉漉,沖着遠處被高七郎推走的趙玲珑倔強吶喊,“玲珑,你考慮一下,下一月,不,這個月,這個月,咱們就能成婚...”
還想成婚?
他都開始思考今年兵部發下的征兵令,念着将這厮送去前線為國盡忠了。
崔昫站在池子邊,眼睫垂下一片不爽的陰影,他凝視對方,在楊啓年行禮的時候,扯唇道:“你是吃了豹子膽嘛?”
事後,楊啓年覺得自己可能腦子進水了,所以并沒懂對方語氣中威脅,天真無邪地搖搖頭,“崔二爺,我們趙家從不将豹子肉端上食案。”
崔昫:“......”
這麽蠢,哪裏配的上玲珑?
自負聰明的崔二爺甩袖子在後,朝着趙玲珑方才離開的方向,攆上去。
別院占地大,等他找到了人,已經是開門宴的廳堂。
他帶着一圈人來,免不了同上首的官家應酬,終于到了心心念念的趙玲珑身後,未來得及開口,就被堵地心口發疼。
趙玲珑對面,大病初愈的韋二又是往常的歡脫樣子,指間捏着包滿了鴨肉的薄餅,聽高七郎講述了楊啓年的一番話,樂不可支,“趙玲珑,你家那糟心事,要是有男人願意入贅,的确是一勞永逸的法子。”
崔昫,“......”
內心咆哮——到底,誰放他出來的?!
他哼了一聲,可惜屋中此刻人聲雜亂,沒人注意到,只站在趙玲珑對面的謝九霄瞧見他臉色不好。
謝九霄挑挑眉頭,一口飲盡杯中的綠蟻酒,趕在崔昫出聲之前,道:“趙玲珑,你覺得我謝九霄入贅,做了趙家的贅婿可好?”
崔昫:“......”
二度被求婚的趙玲珑:“......”
韋二:“......”我開玩笑的。
崔昫打破寂靜,搶了韋二的位置,終于刷出存在感,“我覺得,贅婿一事......”
趙玲珑轉頭看他。
四周都是說笑聲,各種紛亂湧入耳朵,崔昫覺得心跳地要蹦出來一般,下意識吞咽一下,緊張道:“你看,我做趙家的贅婿怎麽樣?”
趙玲珑,“......”
我覺得不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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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昨天沒有更新!
都是我的錯,設定更新時間沒看好,訂成了22號的九點
嘤嘤嘤~~我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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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厚臉皮求收藏。
今日雙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