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對自己這位名義上的婆婆,趙玲珑并沒有多少印象。
一則,崔昫自加冠過後,便分府另居。她嫁進崔家後,除了新婚當天給崔昫母親磕頭後,一直到幾月後的中秋才見了人。
至于崔昫那位位高權重的節度使父親,崔宥,甚至在大婚當天都以政事為由缺席了。
二則,婆母出身清貴,是關內大族李家人。
當今天下姓李,但凡沾上這個字的,非富即貴,崔昫母親,李穎雙,是昔年長安有名的才女,士林中人不乏欽佩其才學的,其父曾一度擔任中書令。
有這樣一位優秀到極致的婆母,趙玲珑自覺卑微,從不敢湊上前親近。
便是有心思攀附,她也見不着人。
這位婆母是個戀眷夫君的性子,往日就在成都府操持節度府庶務,這一次能久待在渝州城,可見自己和崔昫的一番動靜,讓她不放心了。
趙玲珑心裏有譜,一路走得四平八穩,不時還交代管事幾句,另一旁的趙母內心卻陰沉着。
趙母和趕來的胡媽媽對視一眼,見她并無什麽慌張神情,眼神閃爍一下。
當娘的人,最懂對方的心思。
崔昫是崔家嫡親的二郎,崔夫人此番上門,絕不是唠閑話,怕是要興師問罪了。
哪一家新婦成婚一個月,都住在娘家的。
趙母想到外面的風言風語,不由加快幾分腳步,到了地方就見崔夫人正笑呵呵地同下首的年輕女郎說笑。
她腳步一頓,心說伸手不打笑臉人,自己準備好的一番責難的話,倒是說不出口了。
該有的禮數不能少,至少對方名義上還是自己的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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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玲珑規規矩矩地行了大禮,然後乖順地坐在下首等着她娘和崔夫人客套。
另一側的王頌然扯了扯她袖子,低聲揶揄,“崔昫定是想你想得緊,不然也不會叫他母親上門請你。”
趙玲珑看她擠眉弄眼的樣子,心裏好笑,伸手将她手中的小布袋一把搶走,“就你話多。這麽能說,我新作的肉脯幹就別吃了。”
王頌然眼饞她私廚裏的肉脯幹好幾天了,今日剛到手,連一小角都還沒嘗呢,心裏一急,撅起身子要搶,“我錯了,玲珑,我錯了還不行嘛。你就還給我吧。”
來回逗她幾次,趙玲珑終于遞過去,有點無奈,“看你還敢不敢了。”
眼風落在杏仁的臉上,見她搖搖頭,趙玲珑眉頭輕皺,“你和那個誰,還沒說清楚嗎?”
王頌然不滿地抱怨一下,“你不要老是那個誰,那個誰的,李郎他有名有姓。”
“要不是你的緣故,我管他叫什麽,長幾只眼,憑他是誰,我懶得搭理。”趙玲珑冷淡道。
知道好友是為了自己,王頌然心裏開心,她回頭看了一眼還在敘閑話的大人,見無人在意她們,悄聲開口:“李郎說他和吐蕃人的商隊搭上了路子,銀錢好了,就能用咱們渝州的作物低價換到胡粉。”
胡粉是多珍貴的東西。
從劍南倒手專賣,一夜之間就能入賬上千兩銀子,更甚能賺到幾箱金子。
可生意要這麽好做,天下多少人都成了富可敵國的豪族。
他李大郎一介下流身,搭上誰的路子,渝州什麽作物能換胡粉,換了胡粉又怎麽轉手下家,經商之路上誰家護衛誰家接手,這些問題,一閨中女郎自然想不到。
怪不得,上一世,李大郎輕易就将頌然的貼身騙走。
可憐一個癡心的好姑娘呀!
她無聲一嘆,對上對方亮晶晶的視線,眼波深處對未來的希冀和心上人的喜歡。
趙玲珑不忍拆穿,且此時毫無憑證,空口白牙地,就且在等一段時間吧。不過,“所以你有錢?”
王頌然搖搖頭,為難道:“做生意要有本錢的,我這些年私房沒留多少,都不夠李郎進出吐蕃一趟。”
看來,李大郎已經和軍戶的小子搭上話了,連具體數目都告訴頌然了。
她捏一下手指,心裏呵笑,面上卻添上一抹刻意的憂愁,“頌然,我有一件事想要求求你。”
“你也知道我最近接管了隐廬的生意,街面上看着熱鬧,其實隐廬過去那些年虧損厲害,所以我想着,既然李大郎有生錢路子,不然我投上些。”
這樣正好呀!
王頌然拍拍手,面上憂愁一掃而光,“你願意自然更好。放心吧,李郎是個再妥帖的人,他做事你放心。”
趙玲珑贊同地點點頭,“你着人給他傳話,就說我後日在隐廬等着他,具體當面聊。”
王頌然自然點頭應下。
二人說得高興,上首的崔夫人瞧着,終于一嘆。
趙母心說,終于來了。
崔夫人搖搖頭,手掌揮了一下,身後的婆子将一紅漆盤子端上來,擺在案上,“二郎性子不好,做事任性。他好臉皮不願意低頭,我這個做母親的替他來。”
趙母視線落在盤上擺地齊整的上等海黃佛珠,傻眼了。
這…求兒媳婦回家,怎麽送親家東西呀?
趙母正要開口回絕,聞一陣鼓點似的腳步聲自外而來,一淡褐色男子身影大步跨進廳中,冷顏冷色,視線落在趙玲珑身上,見她安然無恙,微舒半口氣。
繼而,蹙緊眉頭,壓低聲線,不悅道:“你來幹什麽?”
趙玲珑眨眨眼,記憶中,崔昫對他母親的态度如此惡劣嘛?
緊接着另一道匆匆腳步聲響起,管家發福的身形踉踉跄跄地攆上來,斷氣一般回報,“夫…夫人,女…女郎,崔…崔二爺來了…”
他看向正中的身影,補上最後的話,“崔二爺走地真快!”
堂中靜默了半晌。
‘噗嗤’一聲,王頌然笑地打破寂靜,借着袖子遮住面容,只露出一雙笑彎的眼睛,“趙管家,趕快下去歇一歇吧。”
管家無奈轉身離開前,遙遙一拱手,那樣子就差開口對崔昫說一句‘二爺,您可長點心吧’
這次,連趙玲珑都沒忍住嗪首淺笑。
崔夫人看兒子面不改色的樣子,解釋道:“我來,是想和玲珑說說話,夫妻哪有隔夜的仇恨,你們難開口,我便厚着臉皮來講和。”
崔昫不領情,“不用,那是我們的事情。”半側過身,一副趕緊走的催促樣子。
崔夫人面上挂不住,沖趙母和趙玲珑點點頭,連客套的話都沒說盡,就匆匆離開。
她一走,趙母自然要送出去,王頌然自覺自己不好架在夫妻之間,暧昧的擠擠眼,帶着一衆人轟轟鬧鬧地離開。
不一會兒的功夫,廳中只剩他們二人,趙玲珑只平靜地說:“崔夫人并無為難我的意思。她來,大約以為我只是在耍脾氣。”
事實上,她和崔夫人連話都沒說上幾句呢。
崔昫看着她,确認她不是在假裝,心裏發悶,不知該為她不在意而難過,還是因為她一切如常,沒受言語敲打而開心。
“你…今日沒去隐廬嘛?”
他是在隐廬收到母親去了趙家的消息,這才匆匆忙忙地趕來。
趙玲珑納悶他對崔夫人的态度,猶豫一會兒還是沒問,畢竟自己已經不算是崔家正經的媳婦兒了。
“今日要出城辦點事兒,所以不去隐廬。”
出城?
崔昫追問:“你出城…帶夠護衛了嗎?”
本來是想問‘你出城幹嘛’,但涉及到她的私隐,他害怕聽到拒絕。
趙玲珑有些不确定,“只是去一趟小河村,來回用不了多久,路上應該不會有問題。”
小河村就在渝州城外十幾裏的地方,那裏像是有一處溫泉陪莊。
崔昫不放心,“還是帶一些吧。府中有得用的人手,我今日也有空,便一起去吧。”
崔昫是這麽閑的人嗎?
趙玲珑自問自答,不是。甚至可以說,崔昫本身是一個唯利是圖的商人。
猶記得,婚後有一日,崔家一遠親上門求崔昫生意場上能松松手,讓他們多吃點利。
當時崔昫眼風都懶得施舍,直接将其趕出府。
後來她接手家中生意,和崔昫談商會合作,本想對方能念着那麽點舊日情分,稍微退步,不想最後只險險保住一點紅利。
那是她第一次認識到崔家人到底有多絕,不僅是對外人絕情,就連自己人,下手也不會手軟。
所以這樣一人,絕不會無緣無故幫忙。
是那日聽說高家要和她合作的事情,所以看到商機了?
不過這樣也好,以後家中的生意接手後,總會做大做強,到時候難免和崔家遇上,與其那時候生分,還不如現在就打好關系。
這麽一看,崔昫這個人還挺能屈能伸的。
就連韋二都因為自己那一日的胡言亂語避地遠遠的,城中流言都說崔昫是個兔兒爺,喜男厭女,他送自己出城,定會抛頭露面,惹來非議。
還真是鐵顏。
作為流言的另一個當事人,想到那一番場景,趙玲珑突然一笑,“謝崔二爺照拂了。”
見她同意,還笑着,崔昫心情莫名開朗幾分,“你怎麽這樣開心?”
是因為我送你出城的事情嘛?
趙玲珑‘唔’了一聲,随口應了聲,“沒什麽,只是突然想到韋二郎了。”
崔昫笑意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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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崔昫:“韋二,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