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這一晚,趙玲珑最終無奈地宿在了香海堂。
她實在想不明白崔昫怎麽能如此喪心病狂,竟然威脅要将她辛辛苦苦移栽的椒苗給全毀了。
索性這幾日她都是在研究椒苗的事情,隐廬那邊胡師傅經她指點後,對于幾樣新發開的菜品鑽研到位,值得托付。
香海堂還是記憶中的模樣,就連桌角上八寶攢盒上富貴呈祥圖案都很眼熟。
銅漏荷花葉子垂下一片的時候,趙玲珑放下手中的書本,轉首看着一旁端正坐着的人,“你不走嗎?”
崔昫哼都沒哼一聲,甚至還伸手翻了一頁書。
趙玲珑:“……崔二,你是什麽時候聾的?”
崔昫這一次有反應了,和她對視一眼,慢條斯理地将手邊的茶盞推了過來。
那意思是,我不僅沒聾,還請你喝茶。
這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偏偏有點無賴的意味,趙玲珑就見不得他萬事都在我手的态度,視線下移落在自己搭在桌上的手掌。
杏仁愛俏,這幾日見她整日泥巴地裏滾,小臉都苦地要哭,尋上機會就用鳳仙花的汁水給她染指甲。
她手指細長,指甲渾圓飽滿,鳳仙花汁鮮豔好看。
素手芊芊,點在檀木香桌上發出‘咚’地一聲,她沒停,一下接着一下,咚咚咚地似打鼓一般敲在人的心頭上。
崔昫不看書了,皺眉盯着她,一臉不贊同。
趙玲珑莞爾一笑,挑起一邊眉,露出一個怎麽了的表情。
恰這時,有一綠衣衫婢子進來,手中端着一個鎏金銅山香爐,其中香霧缭繞,白煙團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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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主,這是綠翹新燒上的松雲香。晚間點上一團,最能安寝。”
崔昫點點頭,随手一揮。
綠翹不甘心就這麽走,眼神在屋中流連一會兒,放好香爐之後,‘咚’地一聲跪在趙玲珑身前的地上,哀求道:“夫人,您就看在郎主這幾日吃睡不香的份上,原諒郎主新婚夜一夜不歸的錯吧。”
“婢子實在是不忍心,夫人您一走,郎主受了好大的苦,外邊的人說的話實在是難聽呀。夫人,綠翹求求您,您就搬回來吧。”
屋中頓時安靜下來,只有綠翹矯揉造作的低聲泣音。
趙玲珑換了個姿勢,就這麽瞧着跪着的人作妖。
依稀記得,記憶中綠翹總是會在她面前說類似的話,大意都是什麽為了崔昫好,要她怎樣怎樣,就如同現在這樣。
那時候她謹守妻子本分,每每聽到這些話,心裏再不适,忍字在先,以崔昫為重。
如今心裏不在意崔昫,才恍地明白綠翹的手段有多不入眼。
外面傳言自己出府歸娘家是因為崔昫新婚夜不歸,綠翹勸她,卻偏偏要将這根紮在心上的刺挑出。
還有,說甚她一走,外面的人給崔家潑髒水,這無非是在說自己行差踏錯,一腳進門踩低了崔家的門戶。
啧啧…
趙玲珑任她嚎,閉眼仔細聞着松雲香清淡的香味,一直到綠翹跪爬過來,要伸手探她鞋子的時候,長袖一揮,竹幾上的青底茶碗盡數砸在綠翹身上。
“你膽子不小,敢把心思耍在我身上。”
綠翹難以置信地擡頭,看她面上淡淡,一雙黑瞳沉沉地看着自己,好像一道利劍,一下将她內心的小秘密給剖開了。
趙玲珑沒心思和她糾纏,眼風都沒往崔昫那邊掃,起身走到門邊吩咐杏仁,“去把偏室收拾出來,我今晚就住在那兒。”
屋中只剩崔昫和綠翹,安靜一瞬,崔昫看着空蕩蕩的門口,壓下心中失落,“你收拾東西,明日與我一起去東苑請安。”
綠翹臉色刷地一白,腿軟地站不起來,讓她收拾東西去東苑,絕對不止請安,說不定要将她趕走呢。
這怎麽可能,她是夫人賜給二郎,将來咬住貴妾的人呀。
想到這裏,她凄慘一笑,還想挽回,“郎主,綠翹不知自己……”
“你知道。”崔昫冷冷地看着她,片刻後見她像是明白,滿意地點點頭,“我不知母親承諾給你什麽,但你忘了,這後院最大的永遠是玲珑。”
這話徹底絕了綠翹的念頭。
她不是天真無知的人,這些年在書房伺候二郎,也曾聽聞過一些狠絕手段,她再不甘心,卻沒想将自己的命搭進去。
只是出門往自己屋中走的時候,終究是不甘心。
轉頭看了看還在燈火憧憧的香海堂,憶起自己進屋子時候,郎君和夫人坐在燈下郎情妾意的對視,嫉妒和醋意翻湧不斷,她心中下了決定。
郎君被迷了心眼,她不信夫人會任由趙家女郎放肆。
這樣想道,她終于松了口氣。
正屋子
崔昫還是原來的樣子,眼神定在手中的書本上,只是他知道自己恨不得立刻将眼前這堵隔絕他們夫妻的牆拆掉。
堂中寂靜無聲,小幾上燈燭爆破幾聲,光影搖曳,映出他眼神中的不舍和懷念。
就在剛才,她還在桌子的另一頭和自己玩鬧。
指甲連續不斷地敲在桌面上的聲音,雖然有點煩,但他一擡頭,見她眉眼挑釁而無奈,看她嘴角努力壓住的笑意而歡喜,就連一個責怪的字都舍不得說。
其實,那聲音也沒有那麽煩…吧。
偌大的屋子忽然變得空蕩蕩,靜地他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他記得這裏每一處的裝點布置都是她的吩咐。
還未成婚,他帶着她來這裏,沒有下人在,女郎笑顏如春日綻放的嫩蕊鮮花一樣鮮豔,像個枝頭鳴啼不止的雀兒,叽叽喳喳都是他和她以後的日子。
她……和他的…未來。
直到這時候,崔昫後知後覺出當時自己的心境,沒有那麽平靜,是…甜的,就像小時候吃過的麥芽糖一樣甜。
光是想到他們能攜手走一生,生兒育女,內心缱绻而滿足。
啊,這就是傾慕吧
原來,我一直都心悅玲珑。他如此想到。
因為心悅,因為喜歡,所以我不想和離。
不是為了崔家的面子,不是因為別人的議論紛紛,只是因為成婚的人是她啊。
崔昫再不猶豫,一股腦地闖到偏室,就要進去。
杏仁得了吩咐,整個人堵在門口,“二爺,我家女郎睡下了。”
您打哪來,打哪兒回吧。
崔昫頓一下,“我有話要和玲珑說。”又遲疑一下,“還有,不是二爺,是姑爺。”
杏仁難得替女郎出氣,又見他好脾氣,哼一下,“二爺,女郎今日忙着收拾暖房,身子乏地厲害,您就體諒一下吧。”
崔昫盯着她身後的門扉半晌,心說玲珑确實勞累,這麽晚了,也不急在這一時,那就明日再說吧。
而後,幹脆利落地轉身離開。
杏仁:“……”
胡媽媽說得對,男人都是好面子的虛僞人,瞧崔二爺這樣子,明明是來給女郎道歉的,卻這麽沒有誠意。哼!
情意明了,不知是不是因為隔壁住着自己的心上人,崔昫這一覺睡得超乎前幾日的安穩。
一夜酣睡,還在清洗的時候,順口問道:“夫人起了嗎?”不等下人回話,又吩咐道:“叫小廚房做一碗羊湯來,飯桌就擺在前廳吧。”
長随應了一聲,抖着衣衫伺候主子穿上後,道:“回郎主話,夫人已經離府了。”
崔昫猛地回頭,臉上的雲淡風輕一掃而光,幾步到了偏室,只見床上整潔幹淨,若不是昨日自己親眼看着杏仁守在門外,都會有一種一切都是自己想像的錯覺。
長随看他眉頭死緊,上前回話,“夫人說不用叫您起。”
他也心疼主子眼下的烏青,起了私心,“夫人說家中暖房有趙家的園丁伺候就好,尋常時候不要別人去打探。”
“她…….夫人有交代她去哪兒嘛?”崔昫問。
長随搖搖頭,“但奴派人跟着了。”
這一大早,就這一句話還聽着順耳。
重新坐上食案前,面無表情地盯着滿當當一桌的飯菜,最後胡吞幾口了事。
山不來就我,我就湊上去就山。
崔昫整整衣衫,吩咐管事将書房中的東西収整一番,“去隐廬。”
路行至一半,正遇上背着包袱的綠翹,他腳步一頓,最後還是帶着人拐上兩府之間的一條夾道上。
崔家新府占地很大,東西二苑隔着一條長甬道,青石板路上青苔新生,有下人蹲着處理,遠遠見着二郎,避讓開行叉手禮。
崔昫目不斜視,心裏惦記着去隐廬見人 ,一路龍行虎步,走得飛快。
身後的綠翹小跑着都跟不上,眼看前方挺拔的身影越來越遠,輕咬唇角,不死心地繼續跟上。
東苑是崔家的老宅,建式古樸,氣派雄渾。
過了月洞,穿院子,過碧波湖水,亭臺樓閣後,走了近一刻鐘才到了富春堂。
早就有下人提前遞了話,楊媽媽已經在門邊等着,笑着問安,“二郎晨安,夫人已經在屋中等着您了。”
崔昫點頭,邁步進了正堂,只見母親正拿着一團扇懶懶地打着,受禮後,當先一嘆氣,“玲珑的事情鬧得實在不好看呀!”
崔昫不喜歡母親提起玲珑和他的婚事,尤其是他明白自己情意後,更不願意母親譴責的語氣,“不用您插手。”
再無二話。
崔母見他冷淡如此,無措地看向一旁的楊媽媽,後者連忙開口:“夫人是關心二郎,如今二娘子不在家,您身邊沒個貼心照顧,後院沒主母管事,怕是哪裏不便宜。”
崔昫沒記在心上,他話不多,聽楊媽媽一番話,還是停頓一會兒,拱手稱告退。
郎君身影消失在門邊,崔夫人順着扶持站起身,憂愁不已,“玲珑性情柔順恭謹,往日對二郎掏心掏肺地好,奈何二郎性子偏冷。我最擔心他這樣冷了玲珑的心,如今事情到了眼前,不知該如何呀?”
楊媽媽安慰道:“夫妻之間難免磕碰,二娘子冷一冷,沒準還好一些呢。”
夫妻情分,向來是有情飲水飽,無情淡如霜。
玲珑性情再溫順,如今一朝回頭,只怕再難挽回。
也不知二郎該如何啊?
這孩子和他父親一點都不一樣,“老爺那邊,有什麽書信傳來嗎?”
楊媽媽搖搖頭。
崔夫人早就料到了,只是不死心才有一問,如今答案落地,也甘心了。
她視線落在院子外等着的綠翹身上,“先是崔婆子不尊主母,如今又是綠翹起心思,崔家的人愈距了。”
這話基本就定了崔家的下場。
楊媽媽恭敬地垂下視線,再出來時,冷聲吩咐左右,“帶人将她拉到崔婆子那兒。一并送去鄉下莊子。”
左右仆婦應聲。
聽着外面綠翹掙紮的嗚嗚聲響,楊媽媽面不改色,沒有一絲同情。
崔家婆子和她是老相好,按理說自己怎麽也該說一兩句話,求求情,奈何崔婆子自己把路走歪了。
仗着一點奶婆子的情分,竟敢給主母下臉。綠翹是她的侄女,得了夫人一句好好伺候的話,以為翻身能做西苑的主子呢。
哼,也不看看她有沒有那種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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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崔昫:娘子,等我來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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