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杏仁回話說姑爺已經走了,趙父趙母終于問出口,“你給姑爺留了什麽東西,簽上名姓送回來什麽呀?”
趙玲珑粲然一笑,“沒什麽,只是叫他寫點東西罷了。”
她了解自己的爹娘。
別看她在家中備受寵愛,想要天上的星星絕不會拿地上的寶石作數,但,凡是提到自己和崔二郎的婚事,阿耶一定不會允許自己和離。
此時父親是因為崔二郎做了錯事,這才給自己出氣撐腰。
但過一段時間,不用崔昫來接,父親都會勸她回去。
二聖臨朝的事情往前數,不過幾十年,女子行走再有寬松,卻絕不會将随意和離作為一件驕傲的事情。
崔昫并未犯下大錯,有崔趙二家老輩人的約定,父親定會要求她做一個謹守□□本分,相夫教子的後宅夫人。
父親是整個趙家族長,子承父業,繼承的是祖先基業,将宗族家業、男女分工、傳男不傳女的觀念奉為圭臬。輕易不可動搖。
所以自己能嫁給崔昫,父親除去那些不舍得女兒的心情,處處都很滿意。
再加上崔昫分府另居,不會有婆婆叫她立規矩,一進門做得是掌家正妻,此生衣食無憂,和樂富足。就像他和阿娘一般。
所以崔昫不簽字之前,她是不會洩露一點口風的。
崔昫對她沒什麽感情,如今又被落面子,時間一長,不需要自己做什麽,和離輕而易舉。
到時候木已成舟,父親便是再生氣也沒辦法了。
這麽想到,趙玲珑對上父親關懷的視線,滿滿地塞了一嘴的大米飯。
嗯,這一道水煮魚脍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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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趙玲珑就重新住回了自己未出嫁時的錦繡閣。
錦繡閣
屋子裏外還是昨日離開時候的布置,杏仁正吩咐丫頭婆子們做事。
趙玲珑靠着身後的隐囊上,面上淡笑,看着坐在一旁的阿娘将昨日喜宴上聽到的趣事。燈上光籠罩在母女身上,窗上印出兩道細影,一派溫馨。
沒遭遇那些事情的時候,她從未對黑暗中蟄伏的陰險之人有過預測。包括爹娘,他們一直以為趙家發家日久,根系盤踞複雜,整個渝州城不會有人傷害到他們。
卻不想,外人尚未出手,趙家族人惦記着這偌大家業日久,多少個日夜籌算着怎麽将他們拉下馬,好自己得利益。
如今花團錦繡,不過是表面假象罷了。
不論是貧窮還是富裕,人性這種東西,都說不準。
那時候父親出門采買,本是循例做得事情,偏遇上了山道劫匪。
嶺南多山,一片帶着一片,官府剿匪剛走,沒幾天就有新的匪徒叢生,綿綿無絕期。誰也說不清那夥人是哪一個山窩窩的,父親一行匆忙出逃,好容易回到家中時候,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
等她從崔家趕回來的時候,父親只看了一眼,只言片語未曾留下就撒手走了。
她那時候什麽都顧不得,哭到昏厥。
醒來時候,行屍走肉一般任由下人換上孝衣,跪在父親棺材前守靈。
母親和她都是後宅夫人,從來不懂父親生意場上的事情,悲傷痛絕之中一點未曾防備趙家族人,被人強逼着畫押,無數鋪子田産賬本被一哄而上,搶了精光。
父親尚未入土,他們竟敢無情至此,這是叫父親死不瞑目啊。
她難掩滿腔怒火,和族中的嬸嬸伯娘厮打在一起。
家中亂成一團,母親豈會眼睜睜看着別人欺負她?裹挾着進了混戰,最後被人一把推下高臺,摔斷了腿。
她忍下所有的委屈,父親偌大的家業舍了,自小長大住着的娘家不要了,将阿娘接回崔家養病。
可惜,母親纏綿病榻幾月,撒手而去。
本不該是這樣的。只是斷了腿,醫者說好好養着,很快就能痊愈。可父親離世,于母親無異錐心之痛。
心病難醫治,自然不會好轉。
也是到了那時,她才知道父親離世并非意外。
而是族中人籌劃已久的事情。
就是這份恨支撐着自己從泥土裏一步步爬出來。
看女兒盯着虛空發怔,趙母停了話音,憐愛地摸摸她的臉蛋,“玲珑,不管崔家怎樣,阿娘和你阿耶一直都在背後保護着你呢。知道嗎?”
趙玲珑低頭一點,将自己發紅的眼眶藏起。
做娘的,怎麽會不知女兒的心事。
趙母沒戳穿女兒的遮掩,心中嘆了一聲,轉了話音道:“不說這些了。你父親族中的趙二叔,你還記得嗎?”
記憶中一張爬滿皺紋的臉浮現,連帶着對方曾經說過得那番冠名堂皇的話都一清二楚。
趙母不知女兒心思,繼續講道:“這趙二叔論輩分,和咱們家是最近的一支了。昨日席間,他兒媳婦也來了,說是已經懷了兩個月的身孕了。”
趙二叔是祖父的庶出弟弟,他的兒媳婦自然和母親是一輩人,應該稱呼一聲嫂子了。
她家是趙家主支,曾有兄弟為争財産而大打出手的事情,故而定下了一妻一妾的規矩。
到父親這裏,因為和母親是兩情相悅,不願意做出納妾傷人心的事情,所有後院只有母親一個。
當年生她的時候傷了底子,被診斷為再難有孕。
一個女郎自然不能承襲偌大的家業,無嗣子,且不招贅婿,這一番情形無異于小兒于鬧市拿稀世珍寶,族中人惦記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是他們過于松懈了。
索性還有重來的機會。
未給父親生下能繼承家業的男丁一直是母親的心病,趙玲珑自然看清她面上一閃而過的感慨之情。
“阿娘,女兒記得阿耶曾提起将族中一孩子改到您名下。怎麽後來不提了?”
趙母:“還不是你。”
因為我?這是何意?
趙母輕捏她臉蛋,“那時候,你父親試探着說要不然給你添個小弟弟吧,誰知你突然發脾氣,哭得厲害,說是爹爹不喜歡你了,有好幾天都不願意見他。這事兒自然也就放在一旁了。”
趙玲珑嘟嘟嘴,原來自己小的時候這樣霸道。
“那我現在想開了,阿娘說一下,叫阿耶考慮起來吧。”
怎麽突然說起這個?
趙母見她不像是在開玩笑,只好點頭。
晚上休息的時候,和趙父提起這一件事情,不由生出一點憂慮,“你說玲珑提起這事兒,是不是瞧着自己在崔家,咱們孤零零的,所以于心不忍。”
夫妻兩個想了半只有這一個解釋,只好對視一眼,同時感嘆。
女兒終于長大了呀。
趕上族中聚,趙父就将這個打算說給衆人聽。
族長要接族中一子認作嗣子。
這話一出,不出意料,滿堂寂靜。
過一會兒,一個發須全白的老者沉吟道:“不知看中了哪家的孩子?”
不管是誰家的孩子,那一支的人都會因為那個孩子水漲船高,一躍成為趙家的掌權的人。
所以衆人全都凝神聽趙父的打算。
趙父清清嗓子,尴尬地摸摸鼻頭,“沒定好。淑娘也沒說。”
他本就是聽妻女說一嘴,剛才臨時起意就說了。哪知道定誰家的孩子。
他也知道自己有些魯莽,再不多說。
卻不知底下坐不安分的人心裏舒了口氣。
沒定好就好,這樣他們也有時間私底下商量。
距離趙家住宅不遠處的一間三進院子。
院中書房傳來一聲‘哐當’地一聲摔杯子的聲音。
一道粗啞蒼老的聲音随之而起,“他怎麽突然想起納嗣子的事情?”
青年面容陰沉,搖搖頭,想起一事,“只聽說是玲珑回家了。”
這幾天街面上傳的沸沸揚揚,說是崔家二郎新婚夜臨陣脫逃後悔婚事,趙家女郎羞憤之下,第二天就領着陪嫁回家了。
一個被夫家嫌棄的女郎算什麽大事情?
趙二叔不語,半晌後吩咐,“讓趙家那邊的人仔細打聽一下。肯定有什麽事情,才叫老大起了心思。另外,”他頓一下,“嘯哥兒是個好的,你帶着他去那邊走一趟。”
這個時候的‘走一趟’可不尋常。若是大哥能瞧上嘯哥兒,也能省不少事情。
青年面上掙紮一下,“父親,嘯哥兒的生母……”
‘肯定不願意’還沒說出口,上座的老者已經斷然開口。
“一個妾,處理了吧。”
“……是。”
趙家大門,崔昫一臉冷淡,渾不像外人所說的,什麽被趙家人亂棍打出的狼狽,芝蘭玉樹地站在趙家門口。
街旁有人正指指點點。
韋二郎覺得丢人,扇子一展擋在自己面上,“二郎,你這是幹什麽呢?”
崔昫掃他一眼,慢條斯理道:“我要接玲珑回家。”
回家?
又是接人回家?
韋二郎都懶得朝他翻白眼了。
自那一日被家丁趕出來,崔二每日都要來趙家門口,着人傳話要接媳婦回家。
結果呢?
次次都是意滿志得地來,然後灰頭土臉地走。
圖什麽?
“自然是圖玲珑回家。”
韋二郎一噎。
行吧。
等了半晌,剛進去問話的小厮腳步匆匆,一點都沒漏裏邊的話。
“崔二爺,我家女郎睡下了。”
這話說得他自己都心虛。
聽的人卻沒什麽表情,沉默着點點頭,轉身上馬要走。
韋二郎捶胸,氣惱地哼了一下,“大日中,她睡哪門子的覺。崔二,你是不是死活要當一個耙耳朵?”
聲音大了,附近伸長耳朵的人都聽了個清楚。
卻見馬上的英俊青年波瀾不驚,絲毫不覺得被人說‘耙耳朵’有什麽不好,甚至還若有其事地點點頭。
附近人群眨眨眼。
原來不是趙家女郎癡纏,而是崔二郎心悅趙家玲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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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崔昫神色堅定,雙手握拳:總有一天,娘子會被為夫感動的!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