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懷孕” “争吵”
五月的北京，雷陣雨，四級風。
隔着厚厚的玻璃，外面的雨滴狀若黃豆，擲地有聲地吞噬着消毒水的味道和幹燥塵嚣。
林遇在床上睜開眼，沒有看到平日裏常見的牙白镂空千層紗床帳，室內也沒有落地窗的微光透進來，她有些不滿地擰了擰眉頭，側過身就看到男人背對着自己正在敲代碼的身影。
空氣裏有淡淡的松針香味，她眉頭舒展開來，靜靜地朝着閱讀臺看過去。
室內的光影微弱，季聊只穿着一個單薄的襯衫，後腰的位置微微有些皺，看起來像是從昨晚就沒有換衣服。
林遇按着枕頭微微轉身，目光剛好能看到他右耳垂上的蛇形耳釘，她微微勾起唇角，就像年少時那樣靜靜地偷看他認真工作。
季聊睡眠質量很差，但是進入工作狀态的時候卻特別入神。
林遇數着他看向腕表的次數，看着他時不時停下手裏的動作，目光在來回切換頁面的屏幕上劃過，心裏突然泛起一個俏皮的念頭。
窗外的雨聲漸漸變小，鉛色的雲層撥開，四方的窗格外透進來一片曦光。
季聊擡眸看了眼天色，視線落在電腦下方的時間上，利落地合起電腦，擡起手臂慢慢地揉起了太陽穴。
桌子上的水杯冒着熱氣，被一只還粘着紗布的手一寸一寸地從邊緣推到中央。
季聊視線從霧氣中揚起，林遇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下了地，光着腳站在地毯上，有些蒼白的面孔上是溫柔的笑意。
她腳趾蜷縮，小聲說：“我又給你添麻煩了。”
心底某處柔軟像是被狠狠擊中，季聊突然想起小時候生病的時候，為了盡可能讨好照顧他的護士，他也會這麽小心翼翼卻滿含算計地跟她說“對不起又給您添麻煩了”。
很小的時候，他就知道，利用好別人的同情，可以很好地保護自己。
季聊的視線從林遇白皙的腳背劃過，長腿落在地上的一瞬間，手指就貼到了林遇的腰際上。
林遇還沒從男人突然靠近的情緒中出來，就感覺身體一輕，再回過神就已經被季聊塞回到病床上。
“重感冒+太過勞累。”
季聊突然出聲，語氣裏隐約含着些戲谑，“整天在家插花調酒，也不知道你在勞累什麽。”
林遇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心虛地捏了捏指尖。
她哪有整天插花調酒，這段時間一直在趕制答應周阮的婚紗，光是找布料搭石頭就耗費了半個月的心力，更何況……
她偷偷瞄了眼季聊的側臉，見他沒注意自己，唇角方才浮現出一抹得意的笑來。
他們的結婚紀念日快到了，她想送他一樣禮物。
她要用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配她心裏最喜歡的人。
吃完早飯，季聊去取化驗報告，林遇感覺好一點了就出門在樓道裏溜達。
半個小時過去，季聊還沒回來。
林遇有些心急，生怕是不是季聊遇到什麽事情，于是收拾了一下直接找到了內科樓層，這邊有取報告的機器。
快拐彎的時候，林遇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她下意識走上前，結果還沒靠近就被一個小孩狠狠地撞到了膝蓋上。
林遇原本就還沒痊愈，這一撞整個人都朝着樓梯口倒了過去，她慌忙去抓牆角，下一秒突然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扶住了腰。
季聊突然出現，将林遇護在身後後，鮮有地有些震怒。
“怎麽樣？”季聊扶住林遇，像是護着什麽珍寶，小心翼翼的樣子反而讓林遇有點局促。
林遇朝他搖了搖頭表示沒事，然後坐在旁邊的長椅上，伸手招呼已經被吓懵的孩子過來。
小孩原本就在哭，此時又加上知道自己犯了錯，滿臉都是害怕，他站在原地好一會，左右打量了一圈，才不情不願地靠近了林遇幾步。
“下雨天樓道很滑，下次不要橫沖直撞，明白嗎？”
許是看着眼前的大姐姐十分漂亮，小孩顫抖的肩膀慢慢放松下來，他瞥了眼冷着臉的高高瘦瘦的男人，又朝着林遇挪了挪，抽抽噎噎地說：“姐姐對不起，我剛剛沒看到你。”
正說着，旁邊精神科附近就傳來一對夫妻的争吵聲。
“你都這樣了還想着趕稿子！那破玩意能當飯吃？”
“你別管我，說了你也不懂！”
“我回家就把那堆廢紙都燒了，你給我好好吃藥，好好休養，別再搞得家裏雞犬不寧了。”
“我沒病！吃什麽藥！再說藥那麽貴，還不如留着買材料。”
“兒子買鋼琴的錢都讓你花光了，還買買買？你怎麽這麽自私。”
“給兒子買琴就是正事，我給自己買材料就是自私？我不能有自己的愛好？”
“我一個月工資就七八千，你又不出去工作，這麽大的家還不是靠我？”
小孩往那邊看了一眼，像是預知了接下來的每一幕，他扭過頭不去看，小嘴一癟忍不住開始蓄淚。
與此同時，那一頭的男人也看到了小孩，随着他一聲大喊，小孩立刻松開林遇，垂着頭朝他走了過去。
林遇目送小孩回到男人身邊，視線微挪和旁邊的女人不期而遇。
她眼神呆滞，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身上打量。
林遇出來前就換了自己的衣服，是一件品牌方送過的暖色調的撞色T恤，不算昂貴，但布料難得。
因為衣服版型偏大，她又太瘦，林遇就直接剪了兩排空心，打毛的邊緣用白色絲線滾了一兩遍，穿過同色系的衣帶緊實地打了兩個簡單的平結。
林遇低頭審視自己的穿着，再擡頭就看到女人突然從口袋裏翻出一支大拇指長短的鉛筆，直接蹲在地上就開始塗塗抹抹。
黑色的鉛筆在地板磚上不住地打滑，但她卻像是着了魔似的自顧自地勾畫計算着，直到男人抱着孩子罵罵咧咧地下了樓，都沒有停手。
林遇原本沒打算多管閑事，但剛剛男人抱怨的時候提到了一個巨昂貴的寶石名，她聯系他們之前的吵架，突然意識到什麽，忍不住往前走了兩步。
“去哪？”
季聊突然按住林遇的手臂，視線掃過那邊看起來有些焦躁的女人，搖了搖頭：“先回去。”
林遇猶豫了一秒，還是抽出了手。
眼前的光線被擋，女人果然有些不耐煩地揚起了頭，視線對準林遇的臉，眼神裏驟然多了幾分神采。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做？”
女人語無倫次，像是沉浸在某個界限裏奮力掙紮，“它那麽完美，你怎麽敢把它弄壞。”
她抓住林遇的手，滿臉愁苦，像是被什麽障礙折磨了數年，她無法突破，只能撞得頭破血流。
林遇在心裏回想女人的話，擡手看了眼自己衣側的“破洞”，突然領會到了一點點女人想要表達出來的痛苦。
“其實，完美的不一定就是最好的。”林遇蹲下身，一只手握住女人抓着筆的手，目光複原着她剛剛勾畫的袖口設計圖，輕輕地說：“其實，比加更難的，是做減法。”
，
林遇從包裏翻出一張名片，遞給女人，“如果你願意，可以随時找我。”
女人愣怔了許久，才想起什麽似的接過，目光在“Kr工作室”“林遇”幾個字眼上頓了一會，等她再擡頭的時候，眼前的樓道裏早已空無一人。
“你會不會怪我多管閑事？”
回去的路上，林遇見季聊不說話忍不住出聲問。
季聊的手指緊捏着檢查報告，目光直直地落在前方，他像是完全沒有聽到林遇的問話，直到快到病房門口的時候，才突然停住腳步。
他回頭看向林遇：“我們再去做一次檢查吧。”
聽到季聊不容置疑的語氣，林遇心裏泛起一絲疑惑。
她突然發覺，季聊自從拿到報告回來就一直怪怪的，她目光落在他手上的紙張上，心底微微有些不安。
“為什麽要……再做一次？結果不好嗎？”
林遇微微彎腰，趁季聊不注意把報告搶到手裏，白紙黑字驟然展開，她一眼就看到化驗單上血hcg值旁邊用黑筆畫了一個圈。
“hcg值49IU/L是什麽意思？”林遇感覺自己舌頭都有些打結。
季聊沉默片刻，俯視着林遇，口吻不容置疑道：“再驗一次血吧。”
從病房門口到驗血窗口，再回到病房，林遇感覺自己像是失去了思考能力的木偶，被季聊帶着做完所有檢查之後，她才在茫然中勉強接受自己或許……已經懷孕的事實。
懷孕了，怎麽會懷孕呢？
她悄悄看向季聊，總覺得他一點兒也不高興。畢竟，在這件事上，季聊每次都很小心。
林遇心裏忐忑着，卻隐隐又有些欣喜。
有了孩子，那他們之間就有了羁絆。她和他，有了他們共同的寶貝。
林遇看向季聊的背影，他站在窗前一語不發，指尖的煙蒂在微濕的空氣裏，半死不活的燃燒着。
氣氛沉悶異常，林遇捏着手指，走近窗前。
“你不喜歡孩子嗎？”
男人覺察林遇的靠近，立時擡手摁滅了煙，和林遇保持了一段距離。
林遇聞到空氣仍舊存在的煙草氣，近乎逼問似的上前一步，“你不想要？”
時間像是突然靜止，林遇感覺過了好久好久，耳畔才傳來季聊冷淡的嗓音。
“林遇，他不該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