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顏姐姐,”程初瑜問公主府的丫鬟讨來了魚食,說道,“我們去喂魚吧。”
她開開心心地挽了盛兮顏去湖畔坐下。
問心湖裏養了不少錦鯉,一條條都是肥肥壯壯的,抛出一把魚餌,就會有一大群魚兒歡快地搖着尾巴游過來。
程初瑜盯着錦鯉看了一會兒,遺憾地說道:“可惜不好吃。”
盛兮顏:“……”
“顏姐姐,你別不相信,”程初瑜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剛來京城的時候就吃過一回,魚肉柴極了,還沒有我在北疆時随便從河裏釣上來的魚兒好吃。我最喜歡和三哥一塊兒去釣魚,釣起來後直接點把火烤着吃,可香了!”
她舔了舔嘴唇,遺憾地說了一句:“可惜,哎。”臉上一副又不能拿來吃,把魚養那麽肥幹嘛的樣子。
盛兮顏輕笑出聲,眉眼彎彎。
“都說京城人傑地靈,我就覺得比不上我們北疆,在京城這兩年我都快被拘死了。”程初瑜很無奈,她話鋒一轉,興致勃勃地問道,“顏姐姐,你成親後是不是也會跟世子爺去北疆?那裏可好了。”
盛兮顏起了心思,問道:“北疆是什麽樣的?”
“北疆美極了。”一說到北疆,程初瑜就來了勁,興致勃勃道,“有大片大片的草園,可以随便騎馬,還有沙漠,在沙漠裏可以騎駱駝。顏姐姐,你知道駱駝嗎,它長得比馬還大,能不吃不喝地在沙漠裏走上好幾天,我特想養一頭,就是我娘不讓……”
程家是武平侯府,程初瑜一家是三房,程将軍長年在鎮北軍中任職,直到兩年前,才舉家被調回京城。
程初瑜把北疆誇了個遍,又有些感慨道:“其實要不是有鎮北王府在,北疆也沒這麽好……”
北燕兇殘,百年來,一直對大榮虎視耽耽,北疆其他的蠻夷小國也都以北燕馬首是瞻。幾乎每隔十來年,北燕就會發起一波猛襲,接下來就是數年的戰亂不絕。
鎮北王府也曾想過把北燕徹底殲滅,但是戰亂過後,北疆兵殘糧缺,需要休養生息。而且就算北燕不來,那些蠻夷小國也時不時會越境殺掠,小規模的沖突總是斷不了。
“當年王爺戰死後,我們北疆的人都為他簪了杏花。”程初瑜雙手捧着下巴,以一種對京城的貴女們來說,很沒規沒矩的姿勢坐着。
Advertisement
“杏花?”盛兮顏挑了挑眉,面露思忖,“北疆是用杏花作為哀悼的嗎?”
程初瑜搖搖頭,抓了一把魚食丢下去,頭也不擡地說道:“當時北燕人把王爺的屍身埋在了杏樹下當作花肥來折辱北疆軍,等到世子爺搶回王爺屍骨後,屍身早已經腐爛了,所以,世子爺在扶靈回來的時候,用杏花填滿了靈柩,遮掩氣味。在安葬王爺後,世子爺就把這些杏花撒在墓前。當年我們去祭拜時都會簪上一朵。”
那時候,江越城上下的軍民,無論男男女女,人人簪着杏花,等墓前的杏花被拿光,就自發的出去采來簪,北疆上下,都記着王爺身死之仇,萬衆一心,在楚元辰的率領下,以少勝多打了一場大勝仗,把已經兵臨城下的北燕大軍打得接連敗退,這才給北疆換來了些許喘息的時間。
程初瑜看了看左右,見沒有人注意她們,目光又在親水亭廊裏的皇帝身上落了一瞬,才湊到盛兮顏地耳邊,用只有她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小小聲地說道:“我有一次聽爹爹說,世子爺在上折回禀戰況後,朝中就有人提出,為王爺守國孝七日,文武百官簪杏花,以示務忘前恥,衆致一心。但最後好像沒成。”
“還有呢……”
姑娘家咬着耳朵說悄悄話,在大庭廣衆下确實有些不太雅觀,但也不會惹人注意就是。
“盛大姑娘。”
這時,有一個穿着青色比甲的丫鬟模樣的人匆匆跑了過來,她向盛兮顏屈了屈膝,焦急地氣喘籲籲道:“靜樂郡主暈倒了。”
盛兮顏一怔,俏臉微白,連忙站了起來問道:“出什麽事了?”
方才在花榭的時候,盛兮顏就注意到靜樂郡主的臉色有些不佳,似是急怒攻心,所以,後來,她就刻意多說了一些話來逗她開心,讓她得以心緒疏朗。
丫鬟慌慌張張地禀道:“長公主殿下本來正要帶郡主她們過來這裏,但走到一半,郡主突然捂着胸口倒了下去,然後就昏迷不醒了。殿下已經讓人去叫了太醫來,讓奴婢喊您過去陪着。”
盛兮顏秀眉微蹙,心道:靜樂是出來做客的,只帶了貼身丫鬟,若真是急怒攻心而暈倒,等太醫趕來,怕是會來不及。
念及此,盛兮顏就對程初瑜說道:“我去看看。”
北疆兒女對鎮北王府都有幾分孺慕之情,程初瑜趕緊道:“你去吧,若有什麽事,你讓昔歸回來告訴我一聲。”
“好。”
“盛大姑娘,這邊請。”丫鬟低着頭,在前面給她引路,昔歸亦跟在盛兮顏身後。
離開了親水亭廊後,丫鬟就加快了腳步,她帶着盛兮顏穿過一條蜿蜒曲折的青石板小徑,四周的人漸漸少了,遠遠地還能依稀聽到一些從親水亭廊那裏傳來的動靜,石徑的兩邊是遮陰的大樹,透過茂密的樹影看去,親水亭廊裏,影影綽綽。
因為皇帝莅臨,親水亭廊裏已不複方才的熱鬧喧嚣,除了昭王和清平郡主還在繼續有說有笑外,其他人都難免有些拘謹,連說話都不敢大聲。就算皇帝不想這麽多人圍着,打發他們出去玩,這玩起來也不夠盡興。于是,不卑不亢的趙元柔讓皇帝不免多看了幾眼。
趙元柔正神采飛揚地說着《俠客行》,在詩句的豪情壯志中,她的眉眼間也平添了幾分英氣。
皇帝漫不經心地搖着手裏的折扇,心道:難怪皇弟對她這般上心,不惜放棄那些名門貴女都要娶她為正妃,确實比名門貴女多了幾分別樣風情。
“大舅舅,娘親來了。”清平從小養得嬌,性子活潑得很,歡快地喊了一聲後,就向着正走過來的永安揮了揮手。
永安長公主濃妝豔抹,一身朱紅錦袍,美豔不可方物,很容易就能奪走了所有人的注意。但是,當她和靜樂郡主在一起的時候,卻明顯被壓了一籌。
靜樂郡主僅僅只是略施薄粉,容貌就已更勝,更重要的是,在靜樂身上有一股子将門兒女凜然不屈的氣度。
靜樂郡主沒有見到盛兮顏,英眉挑了挑,心道:小丫頭去了哪兒?
莫不是去更衣了?不過,這小丫頭也不像是愛湊熱鬧的性子,許是在附近玩耍……
她不禁向問心湖畔看去,而這時,盛兮顏已經又穿過了一條抄手游廊,來到一個小花園,花園雕欄玉砌,曲徑通幽,格外寧靜,連下人都沒見一個。
丫鬟還在前頭帶路,肩膀有些僵硬的動了動。
盛兮顏勾起嘴角,腳步随之緩了下來。
見她沒有跟上,丫鬟回頭催促着說道:“盛大姑娘,就在前面了。”
“不着急。”盛兮顏眉眼含笑,問道:“姑娘怎麽稱呼?”
丫鬟怔了怔,不明她的用意,只答道:“奴婢名喚雯兒。”
盛兮顏微微颌首:“雯兒姑娘。”
“盛大姑娘。”雯兒又一次催促着,她指着前方,焦急地說道,“靜樂郡主就在前面。”
盛兮顏似笑非笑地問道:“你方才說靜樂郡主是怎麽了?”
雯兒連忙重複了一遍:“郡主她去親水亭廊的路上,突然捂着胸口就倒下去了,長公主殿下就讓人把她安置在了前頭的望晴閣歇着……”
“哎。”盛兮顏悠悠長嘆一聲,說道,“我總覺得,這公主府的人都當我是傻子呢。”
雯兒:“……”
有一瞬間,她的眸光閃爍了一下,随即又若無其事地說道:“盛大姑娘,您在說什麽呢?奴婢聽不懂。”
盛兮顏把她的神情變化盡數收在眼中。
她笑而不語,随手從枝頭上摘下一朵不知名的紅色小花,手指靈活地捏在指尖把玩,口中說道:“這花開得真好。”
昔歸适時地說道:“是呀,姑娘,用來簪花肯定合适。”
“我看看。”盛兮顏把花簪到了昔歸的鬓間,偏頭看了看,笑道,“果然好看!我記得我的妝匣裏有一朵紅珊瑚的珠花,你戴着肯定也會好看,等回去後我就找來賞你。”
昔歸笑吟吟地湊趣道:“那奴婢可都記下了,回去後肯定問姑娘您讨,姑娘可不能賴哦。”
盛兮顏點了點她的額頭:“不少了你的……”
兩人說說笑笑,盛兮顏又給她把花撥弄撥弄,仿佛一點都不着急。
盛兮顏不急,雯兒卻早就急了。
她眼神游移地看了看她剛剛指的方向,長公主下了令,讓她把盛大姑娘帶到晴望閣,但盛兮顏的突然變臉,和現在這不緊不慢的态度,讓她有點摸不着路數。
她的神情明顯有些急躁了,又催了一句,說道:“盛大姑娘,您還是趕緊過去吧,長公主說了……”溫柔的聲音裏,多了幾分強硬。
“雯兒姑娘。”盛兮顏終于把臉轉了回來,打斷了她的話說道:“你現在有沒有覺得腳下虛浮,頭暈目眩,耳中嗡嗚?”她一個字一個字的說着,每說一個詞,就往前走一步,步步地逼近了雯兒。
雯兒的身體微微崩緊,她沒有說話,更沒有應“是”或“不是”。
她本能地往後退了兩步,看着盛兮顏的眼中多了幾分驚懼,眉眼裏仿佛寫着:你是怎麽知道的?
盛兮顏笑了,話鋒再轉,說道:“我聽說,長公主在府裏種了一棵杏樹,是從北疆帶回來的,雯兒姑娘,你知道這杏樹在哪兒嗎?”
“盛大姑娘,您說什麽呢。”雯兒的眉頭皺了皺,“您這樣耽擱下去,若是長公主殿下怪罪起來,您也擔當不起。”
盛兮顏淡淡地說道:“靜樂郡主真得在前頭嗎?”
她眸子清澈,仿佛任何詭計都無法逃過她的眼睛,這讓雯兒不禁的心裏打鼓,她到底知道多少?
盛兮顏再問:“你知道杏樹在哪兒嗎?”
雯兒:“……”
盛兮顏又一次向她逼近了,臉上帶着,但笑意不達眼底:“你現在是不是覺得頭更暈了?你閉上眼睛看看,是不是連站都站不穩?”
雯兒的瞳孔一縮,忍不住撫着額頭,她下意識地按着她說的閉上了眼睛。
不閉還好,這一閉,立刻就覺得頭暈得更厲害,她的身體前後搖晃了一下,耳邊則傳來了盛兮顏不緊不慢地聲音:“你可要小心別摔了啊,這萬一摔了,怕是就再也起不來了。”
雯兒趕緊扶住了身邊的樹幹,額頭冒出了涔涔冷汗,臉上充滿了驚懼,連手指都在顫抖。
她不知道盛兮顏對她做了什麽,心底充滿了對于未知的驚懼。
盛兮顏從袖袋裏拿出了一個水綠色的香囊,香囊上繡了一朵荷花,小巧精致,散發着一股如雪落寒梅的氣味,淡雅清冽。
這香囊……昔歸微微一訝,面上沒有露出分毫。
盛兮顏捏着香囊上的絡子,擡手在她眼前輕輕晃了晃,
氣味湧入鼻中,雯兒頓覺神清氣爽,似乎連頭也沒這麽暈了,手腳也有力氣了。
雯兒擡手去拿,盛兮顏反手又把香囊抓在了掌心中,讓她看得到卻拿不着。
“你只要告訴我杏樹在哪兒就成了。”盛兮顏紅唇輕啓,話說得又輕又柔,聲音裏帶着一種蠱惑,“就算被人發現,你也可以不用承認,就當作是我自己摸過去的不就行了?公主府這麽大,我随便走走也不犯忌諱吧。”
“就這麽一樁小事而已,你說是不是呢。”
雯兒的睫毛顫了顫,心有所動。
昔歸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裏,眼裏充滿了敬佩。
她知道,雯兒定會被姑娘說服的。
果然,下一瞬,雯兒輕輕點了點頭,聲若蚊吶:“……好。”
風吹過,枝葉沙沙作響,安寧而又靜谧。
盛兮顏把香囊抛給她,笑吟吟地說道:“在前頭帶路吧。”
雯兒手忙腳亂地接過香囊,倉促地放在鼻下用力嗅了大一口,她整個人精神一振,臉上萎靡的灰白也似乎一掃而光。
雯兒:“……”
她咬了咬嘴唇,似乎下定了決心,說道:“盛大姑娘,請、請随我來……”
雯兒領着她變了一個方向,老老實實地在前面領路。
她不敢耍什麽花招,盛兮顏的樣子擺明了是早就知道長公主殿下要做什麽,自己要再不老實,保不齊會被下黑手。
她相信,這位盛大姑娘肯定有什麽鬼神莫測的手段,要不然自己怎麽會不知不覺就着了她的道呢?
雖然她只是個丫鬟,在這些貴人們的眼裏命賤如草芥,但她也不想死得不明不白的。
沒辦好長公主交待的差事,最多也就被罵一頓,罰幾個月的月例,可要是敢亂來,指不定就連小命都沒了。
雯兒越想越怕,低着頭,也不用盛兮顏催促,就加快了腳步,這一次沒走上多久,她停了下來,擡手道:“盛大姑娘,杏樹在這裏。”
杏樹就被随随便便地種在花園裏,公主府占地極大,且又花木茂盛,要是沒有人帶路,盛兮顏就算有心也很難找到。
盛兮顏看着杏樹,沉吟了片刻,問雯兒讨個竹籃子。
雯兒一臉驚詫,那眼神仿佛在說“她就不怕自己跑去喊人嗎”,她動了動嘴唇,終究沒敢問,找竹籃去了。
人一走,昔歸終于有機會問道:“姑娘,您給她的香囊裏放的不是薄荷葉嗎?”
香囊是昔歸親眼見盛兮顏裝的,除了薄荷葉外,還另加了幾味清神醒腦的藥材,是昔歸出府去百草堂買的。此外就只有一些在府裏花園随便采來曬幹後的花瓣,沒什麽特別的東西啊。
就連這湖綠色的香囊也是上次出門的時候,姑娘在香繡坊裏挑的空香囊,十個加起來也就一兩銀子。姑娘當時還說,繡莊鋪子滿京城都是,想要荷包香囊買就是了,不需要費眼睛自己做。
“是薄荷葉。”盛兮顏摘了一朵綻放的杏花,示意她拿好,又點點頭說道,“和給你的那個一樣。”
夏天蚊蟲多,薄荷可以用來驅蚊蟲,又能提神醒腦,她做了好幾個,盛琰和昔歸都有,她自己也有一個挂在腰間,在雯兒沒注意的時候,就已經拿下來放進了袖袋。
昔歸一點也不意外。
就是眼瞧着雯兒被唬得一愣一愣,那副好像被姑娘下了毒的樣子,她的心裏頭就像是有根羽毛在不停地撓啊撓,實在想不明白。
盛兮顏掩嘴一笑,主動解惑道:“她只是有項痹。”
項痹是指風寒濕熱等邪氣閉阻經絡,頸部常感疼痛,并可伴有眩暈。[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