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 6
瑟蘭迪爾成了埃爾隆德營帳的常客。精靈們多少有些驚訝于諾多傳令官和巨綠林王子的友情,不過在持續了數月的大戰中這也只是大家緩解緊張時的一個談資罷了。
就埃爾隆德來說,看着辛達友人在這場殘酷的戰争中快速地成長起來,心情不可謂不複雜。
他不禁想到自己和埃洛斯被梅格洛爾和梅斯羅斯俘虜之後的情形。
雛鳥離開了守護的翅膀,迫于無奈的成長。雖然不盡相同,但成長的痛苦卻是一樣的。
“你在想什麽,我的朋友?”瑟蘭迪爾坐在埃爾隆德營帳的一角,他的坐姿依然随意,卻已然變成一種既能放松又随時能起身禦敵的姿勢,就好像他的雙眼依然藍如他們初次相遇時的晴空,裏面卻已沉澱了太多鮮紅。
埃爾隆德背對着瑟蘭迪爾苦笑一聲,手上工作不停,卻既沒有回答,也沒有回頭。
——他還不想拿費諾和辛達族的血仇來考驗他們的友情。
“你想到你養父了?”瑟蘭迪爾倒是毫不在意地說了出來,引得埃爾隆德側目轉頭。
——難道他的心思如此明顯連看背影都能猜出來?
被尊稱為智者的埃爾隆德心裏一時間有點複雜。
“有什麽難猜的,愛操心的傳令官大人。”瑟蘭迪爾一個施力從角落中站起,輕巧地走到黑發諾多身邊,“你剛剛肯定苦笑了,諾多至高王的傳令官全身上下唯一對我避而不談的只有這件事吧?”
“我以為你們恨他們。”埃爾隆德說。
火光照在這位傳令官的臉上,透着一股奇異的憂傷。
對瑟蘭迪爾的話,他既沒有否認,也沒有肯定。即使已經過去千年,他也沒有忘記他身上還有一件無法告訴辛達友人的東西。那柄劍一直高懸在他頭頂,只要這場戰争不結束,它就随時有可能會落下。
“我當然恨他們。”瑟蘭迪爾搖頭說,他的語氣不含痛苦,卻比金石還堅硬,“只要是辛達一族怎麽可能不恨費諾?這恨意都被寫在皮膚上,刻進骨子裏,随着血脈世代流淌。”
“但是你,我的朋友,我不會因為恨他們而厭惡你。”瑟蘭迪爾突然促狹地笑了笑,他低頭靠近諾多,“只要埃蘭迪爾的光輝還在星穹閃耀,我就不會厭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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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微妙的雙關語令黑發諾多覺得空氣中有些熱。
埃爾隆德,星辰穹頂。
他從未覺得自己的名字如此蘊有深意。
黑發的半精靈站起身:“我去看看受傷的同伴們。”
“白天作為戰士征戰沙場,晚上還要成為醫者治傷救人,你究竟用多少時間來休息?”瑟蘭迪爾跟在埃爾隆德身後慢慢晃出去,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那麽喜歡待在這個精靈的身邊,明明Ada的目光已經與他“會談”了很多次,他還是裝作沒看見的繼續跑來這邊報道。
或許是半精靈平和沉穩的氣質能夠平複戰争帶來的緊張疲憊,或許是維雅之戒的力量讓他感到自然舒适,他沒有也不想深究原因。
只要每次回來的時候能繼續看到Ada、看到這個半精靈的身影,他就可以裝作這場戰争并沒有那麽殘酷、那麽難以忍受。
他的同胞們已經在這片土地上留了太多的血。
“喲,瑟蘭迪爾,你又跟在埃爾隆德身邊啊。”
一只手搭上金發辛達的肩膀,格洛芬德爾黃金般的卷發在黑夜裏閃閃發光,明亮的笑意能驅走遮天蔽日的陰霾。
這位威名赫赫的金花領主在聯軍中沒有跟林谷的戰士們在一起,而是被調去另一邊帶領林頓的精靈。不是像瑟蘭迪爾這樣特意走來這片營區,通常很難碰到一起。
但是這不妨礙巨綠林王子和諾多傳令官交好的傳言傳進他的耳朵裏。
“格洛芬德爾。”埃爾隆德先是對着金花領主打了聲招呼,轉身将藥的引子交給一旁的部下,命令他用大鍋煮開給傷員服用,然後才又看向好友,“是吉爾加拉德陛下要找我嗎?”
同盟大軍已經在這片平原上和索倫的黑暗大軍僵持了幾個月,也是時候打破這個局面了。
“還沒有結果呢。”格洛芬德爾變戲法似得從身後撈出一個單手可環抱的小酒桶,“吉爾加拉德陛下、伊蘭迪爾王、歐瑞費爾王和阿瑪蒂爾領主大人正在主帳之內争論不休,我看他們一時半會兒還得不出結果。”
他晃了晃手中的酒。
“怎麽樣,我的朋友們,喝一杯?”
埃爾隆德搖搖頭:“在戰場上飲酒未免……”太過不智。
可惜他的兩個好朋友都是酒桶裏泡大的精靈,完全無視黑發諾多之後還想要巡視一下傷員情況的發言,硬是一邊一個,架着他拖走了。
格洛芬德爾一邊拖着埃爾隆德一邊還對着負責醫護的精靈眨眨眼——他會出現在這裏不是什麽巧合,完全是因為諾多的精靈們覺得傳令官每日每日前來實在是太辛苦。
有緊急情況他們肯定會通知這位醫術無雙的伊姆拉崔之主,但普通小傷交給他們自己來就可以了。
曾經在瑞文戴爾的時候,埃爾隆德、瑟蘭迪爾和格洛芬德爾也曾一同在月下飲酒,受到維雅和它的主人庇護的精靈之家常年四季如春,仿若仙境,連美酒中都帶着自然的芬芳。
格洛芬德爾現下帶來的酒卻辛辣渾厚,一口喝下去仿佛整個胸腔都要燃燒起來了一般,正如這血與火的戰場。
“這是矮人的酒?”埃爾隆德的臉被烈酒蒸騰得泛起微紅,他皺眉看向金花領主——即使已經習慣了對方的不靠譜,還是很難想象對方已經不靠譜到跑去都靈四世的營地跟矮人們混酒喝……
“呵呵呵,雖然他們都是一群頑固耿直不懂變通的家夥,不過酒是真的好。”
“不錯。”瑟蘭迪爾點點頭對格洛芬德爾的話表示認同,又喝了一大口。和另外兩個精靈不同,瑟蘭迪爾喝酒從不上頭,矮人的烈酒灌了這麽大一杯下去臉色毫無變化,根本看不出他到底有沒有喝醉。
埃爾隆德無奈扶額。
——矮人的酒跟精靈的酒不同,後勁十足,這種喝法這兩位是要讓他扛回去麽?
“你們……”喝一杯就夠了。
埃爾隆德還來不及将話說完,肩膀上就多了一個金燦燦的腦袋。另一邊的格洛芬德爾也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手裏的酒桶已經空了。
“唔,喝得好像有點多,嗝,我先走了——小星空。”
十分确定金花領主也喝多了的埃爾隆德只能自己扶起金發辛達。
該說不愧是瑟蘭迪爾嗎?這種不聲不響就喝多了的行為果然是巨綠林王子的作風。
看着喝多了就閉上眼老實睡覺的瑟蘭迪爾,埃爾隆德實在沒辦法抛下他再回去傷兵營地探查,只能往自己的營帳走去。
就算他知道瑟蘭迪爾的營帳在哪裏,帶着醉酒的精靈走過大片營地也不是什麽明智的選擇,今晚只能讓巨綠林的王子屈尊留在他的營帳了。
等到安頓好瑟蘭迪爾,鋪好自己今晚睡的地鋪,時間比埃爾隆德平時睡下的時間還早了一些。
迫于今夜的不速之客,埃爾隆德想了想,還是熄了風燈,閉眼躺下。
半獸人的大軍如陰雲壓境,西爾凡們被圍困其中。
有誰刀斷弓折,為殺出一條血路。
有誰鏖戰奔逃,卻撞進一片死路。
巨綠林的擎天之柱悍然倒塌,羅斯洛立安也失去了領軍之首。
龐大的黑影俯視着他,金色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眼睛,魔君在肆聲狂笑,他前方的短劍卻黯淡無光。
“埃爾隆德?醒醒,埃爾隆德!”
黑發諾多猛然坐起,抓住拍打着他的臉的手。
“所以……這就是你總是休息很少的原因?”黑暗中瑟蘭迪爾的神情看不真切,熟悉的聲音卻帶着些許壓抑的怒火。
“……你沒有喝醉。”埃爾隆德放開辛達精靈的手,他的嗓子還有些幹澀,夢裏的一切都令他的心靈更加疲憊,但這不妨礙他立刻聯想到事情的真相,“你可以直接問我。”
倒了一杯水送到埃爾隆德的嘴邊,瑟蘭迪爾扯了扯嘴角:“你不會告訴我。”
他不是沒有問過,卻都被眼前這精靈輕描淡寫地帶過。
矮人的酒是個好機會,瑟蘭迪爾怎麽可能放過?別說是這麽一小桶,還是兩個精靈分着喝——就算是數十桶上百桶,他也可以獨自喝給眼前的黑發諾多看。
“沒什麽重要的,只是做夢而已。”
“做夢而已?需要我告訴你埃爾隆德大人的預見能力全中土皆知麽?”瑟蘭迪爾本意只是想調節一下營帳裏過于沉重的氣氛,卻沒想到埃爾隆德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捧着水杯的手也不由地多了一絲顫抖。
“你夢見了什麽,我的朋友?”輕輕握住那只舉杯的手,感受到那指尖的冰涼,瑟蘭迪爾心中的擔憂壓下了朋友不願據實以告的怒火,他直視那雙灰湛的眼睛,輕聲低語。
埃爾隆德沒有回答。
他夢見了歐瑞費爾王的離去,夢見了阿瑪蒂爾領主的死亡,夢見了西爾凡們染血的屍體,夢見了眼前的金發精靈、他的摯友可以預見的苦痛。
這所有的所有,他都無法開口。
瑟蘭迪爾将杯子放在一邊,整個精靈靠着埃爾隆德躺下,輕輕拍着對方的手臂。
“埃爾隆德,睡吧。不論你夢到了怎樣的苦難,它都不會成真。”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昔邪和月寒的地雷,加更一章,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