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執棋之人被棋子殺死
“你的夢想是什麽?”
蘇薔的第一個男朋友曾問她。
“當個殺手。”蘇薔想了想, 回答對方。“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
“你說的是俠客吧?”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蘇薔拿打火機在桌沿上磕了一下。
殺手與俠客沒當成,最後淪落成個妓子。
許多時刻, 蘇薔在心底這樣奚落自己。
在商場偶遇魏春生,決定跟魏春生上車的那一刻,蘇薔感覺自己是清醒, 但又不完全清醒。
她剛與幾個朋友見完面, 在他們慫恿下喝了酒。
還喝得稍微過了量。
司機下車後, 車門重新關上, 車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蘇薔看着魏春生,注視着他的脖頸, 咽喉, 以及那層脆弱的皮膚。
恍惚間, 并未聽清楚魏春生在說什麽。
自從被魏春生下/藥坑過一次後,她随身攜帶一把瑞士小刀。摸到刀的一瞬間,蘇薔湧現出強烈的對魏春生的憤恨:
我為什麽要被這樣的渣滓毀掉。
為什麽偏偏是他接手文化宮,讓她們的人生偏離軌道, 她們本該有完全不一樣的未來。
為什麽要被他掌控,又被他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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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麽還不去死, 不下地獄?
他才是最該死的!!!
酒精讓蘇薔的血沸騰、燃燒,空氣中有無聲吹響的號角與戰歌, 她此刻就是殺手、俠客, 從自衛變成攻擊, 念頭的轉換不過半秒。
瑞士刀如同許多次在腦海中模拟過的那樣, 朝對方的刺去。
此時的魏春生是沒有防備的。
他上一秒還在跟蘇薔打感情牌,勸她不如繼續留在文化宮算了,何必出去自讨苦吃, 威逼利誘,還塞給她一張酒店房卡,交待說今晚十點。
下一秒,死不瞑目。
他宛如被紮出了豁口的水管,血從頸動脈迸濺而出。刀像根粗長的鋼釘,釘在脖子上。
他痛苦地掙紮,眼鏡跌落,雙目迅速充血,看向蘇薔的眼神中充滿不敢置信。
魏春生怎麽會想到,他牢牢掌控住的風筝,掙脫了線,從天空跌落之時,帶着雷霆萬鈞之勢沖向地面,将他狠狠捅穿。
執棋之人被棋子殺死。
約十分鐘後,司機從便利超市出來,發現車裏的情況,才送魏春生去醫院搶救。
半路上魏春生的呼吸和心跳已經停止。
失血過多,回天乏術,醫生宣告了魏春生的死亡。
魏春生身死,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他是洛陵首富的女婿,雖然柳曦月死後,雙方幾乎斷絕了聯系,平日沒有往來。在外人眼中,魏春生仍挂着本地首富女婿的這層身份。
警方介入調查,蘇薔被捕。
不過很快,警方收到來自熱心市民陳某的包裹,對方提供了魏春生組織女性(其中包含未成年)進行情/色/交易的證據。
警察逐一找文化宮學生調查取證。魏春生已死,高樓坍塌,利益鏈崩裂,無人再替他隐瞞。
嘉南主動去警局做過一次筆錄。
關鍵時刻,柳家如今的當家人柳承,也就是柳曦月的兄長,站出來代表柳家與魏春生劃清界限,看上去雙方結怨已久。
魏春生死後身敗名裂,有利局勢逐漸偏向蘇薔一方。
蘇薔的律師來自上京市,應變出色,身經百戰,聲稱自己對該案件有七成把握。
“大概率沒事,不用擔心。”陳縱對嘉南說。
時間眨眼就到五月底。
嘉南忘記從哪天夜裏開始,聽見了樹上的蟬鳴。吹進屋裏的晚風變得和煦,帶來了夏天的訊息。
高二年級有一次全省統一的學業水平考試,安排在高考後的第二天。
學考難度不大,但周圍的氣氛讓嘉南覺得緊張,各科老師早早安排學生進入了複習階段。
何況等高三走了之後,他們就頂上去,成了高三,變成了這所學校裏的學長學姐。
7班平均分墊底,學習氛圍不濃厚,又經常吵吵嚷嚷,被巡邏的年級主任和各科老師批評。
日子一天天過去,快要臨近六月時,班上竟然也變得安靜不少。
自習課上,嘉南從題海中脫身,一擡頭,強烈的日光被窗簾過濾成了柔光,跟随風,在教室裏搖晃。
滿室刷刷的書寫聲,沒人說話。
同桌把夾試卷的曲別針卡在頭發上,頭埋得很低,在做一篇英語閱讀理解,不時在大段的英文材料下畫線,并未注意到嘉南的目光。
嘉南感覺到很累,一天比一天難堅持,卻仍在熬着。
她趴在桌上。
成了班上唯一開小差的人。
書本和試卷摞得很高,她藏在底下,像一個躲避紛飛戰火的難民。
英語老師走過來,輕聲問她怎麽了。她抿着唇不知該如何回答,然後說:“頭昏,不太舒服。”
“要不去醫務室看看吧?”英語老師讓同桌陪嘉南去。
嘉南說:“我自己去就行。”
同桌放下筆,堅持要陪她過去:“把你送到醫務室,我再回來。”
下午只剩兩節課,嘉南一直在醫務室裏拖到放學的時間點。她回教室收拾書包,大部分人都走了,值日生在走廊上打掃衛生。
嘉南背起書包往外走,因為想到了在校門口等她的陳縱,覺得面前的陰霾拂開了一點,不再那麽沉重。
就像早上她越來越不願意出門時,腦海裏想到陳縱所說的,把這一切當成一個游戲,她只是去完成簡單的日常任務,等到既定的時間點,游戲結束,她就能走出游戲,回到他身邊。
因為有陳縱,嘉南才能堅持到現在。
今天陳縱站得更校門口更近,靠近門衛室的位置,嘉南隔着遠遠一段距離,就看見了他。
嘉南小跑着過去,陳縱朝她攤開手,送給她一個黏土人手辦。
陳縱像神奇的百寶箱,擅長制造驚喜,時不時會給嘉南變出一些小玩意,頭繩,發夾,彩繪石頭,胸針,和漂亮的花。
嘉南接過手辦看了看,“這是誰?”
“李白。”陳縱說。
“對哦。”嘉南恍然大悟,黑色的小帽子和翩翩白衣,越看越覺得像。
站在門口的門衛看了看兩人。
陳縱拎着嘉南的書包,說:“走吧。”
有工人在修剪兩邊的矮冬青樹,電鋸聲嗡嗡,葉片和碎枝亂飛,陳縱伸手替了嘉南擋了一下,聽見嘉南說:“今天想去電影院看電影。”
嘉南似乎對看電影越來越癡迷,但她其實常常在中途走神,再精彩的劇情也很難讓她持續專注兩至三個小時。
她會發呆,然後僞裝成專心致志的樣子。
嘉南早上聽同桌說起,才知道那部她期待了許久的科幻片在昨天上映了。
陳縱說好,點開手機APP購票,選擇電影院和場次。順便查看了電影院附近的飯店和粥鋪。
因為要去電影院,陳縱換了一條路線。
途中經過文化宮,嘉南看見兩扇鐵門上挂了大鎖,蔥郁茂盛的古樹遮擋了身後半座水泥建築,幽靜森冷,陽光都被隔絕在外面。
那些景象從車窗外一閃而過,嘉南捏了捏手裏黏土人物的帽子。
抵達電影院樓下,陳縱把車開進地下停車場。
停車場裏有股難聞的氣味,嘉南抓住陳縱的手,兩人快步走進無人的電梯。電影院人不多,傍晚這場,只有他們。
“要爆米花和飲料嗎?”陳縱問。
嘉南搖頭,于是陳縱取完票,只買了瓶礦泉水。
嘉南挑選了後排中央的位置,等待電影開始。
她把手臂放在兩人之間的扶手上,挨着陳縱。
全場暗下來,燈光熄滅,嘉南喜歡這樣的感覺,她暫時忘記學校和考試,忘記厭食與體重,忘記芭蕾舞與沈素湘。
嘉南在電影中間催淚的部分哭了,在後半程不可控制地走神,在片尾曲響起後驚醒。
她像一抹游魂,出竅之後重新回歸到身體裏。
“怎麽在發愣?”陳縱問她,燈光又亮了,嘉南小聲辯解說:“沒有。”
好在陳縱更關注之後的晚餐,并沒有跟她讨論電影內容。
粥鋪旁邊的精品店門口,擺放着一把方方正正的電子秤。嘉南走過,視線從上面掠過。
記起這些天自己記錄的體重變化:從105到107,108,109,現在115。
仍呈現上升趨勢。
為什麽會這樣?
她明明已經停掉了其中兩種抗抑郁的藥。
是不是因為運動量還是不夠?
“嘉南。”陳縱回頭叫她。
她反應過來,跟了上去。
嘉南覺得她走在陡峭的山道上,拄着登山杖前行,身體因為疾病搖搖晃晃,随時有摔倒和跌落的危險。
每當陳縱回頭看,她就努力穩住身體,讓自己走得更穩一些。
天氣一天天變熱。
已經連續一周沒有下雨,明晃晃的太陽掃在大地上。窗外的樹葉閃閃發光,綠意盎然,長廊牆壁上浮動着斑駁樹影。
身邊的同學陸續換上了夏季校服襯衫,嘉南還穿着校服外套,将自己捂得嚴實。
她縮在座位上努力想要進入學習狀态,刷題,背書,跟疲倦與不斷襲來的脆弱念頭作鬥争。
五月的最後一天。
嘉南在教室裏睡了個午覺,醒來後頭疼欲裂,她去廁所沖了把臉,回來後打開手機,收到了一條關于蘇薔的消息。
蘇薔魏春生一案,今日開庭,結果還算順利。
法院判決,蘇薔是在被魏春生脅迫賣yin的過程中,被嚴重威脅到人身安全,出于正當自衛,造成意外殺人,不承擔形式責任。
蘇薔最終被無罪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