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起身要走,一咬牙,“我,我給您讓到四兩半,如何?”
趙忠心瞟他一眼:“這人買進來,只能我個人掏銀子,不能算趙家的帳。我最多出一兩,你同意就算,不同意就拉走,橫豎我看他過不得幾日就要咽氣,現在不過是捱日子。”
牙公還在猶豫,趙忠心已經轉過身,他急道:“好好好,就一兩銀子,趙大管家,我這一趟買賣,一下就虧了四兩啊。”一臉的沮喪失魂。
趙忠心笑道:“少在我面前哭喪,誰知道你多少買進來的?再說了,這麽個人就算當添頭,下次我們再買人,第一個和你通氣兒就是。”
牙公立刻滿面喜色。其實小六兒買進來時一兩都不到,這也是為什麽他肯把小六兒買下的原因之一。這筆買賣算下來他不但沒虧,因得了趙管家答應下次先就着他來的話,他反而大賺了。
趙忠心等這些人走光才對方嫣然道:“今天為了你,我把老臉都舍了。”
方嫣然微微一笑:“多謝趙大管家。只是這銀子不能讓大管家出,嫣然身無長物,便在月錢裏扣好了。”
“那麽個病秧子,你不怕他過幾日沒了,你白花銀兩?”
“我數月前傷那麽重,如果不是大管家和家主俠骨仁心,這條命也早沒了。”
她這樣一說,趙忠心便覺得她是看到那男人的處境感同身受,倒也不好多說,只告訴她人雖然買下來,但不算是趙府的,不能住在府中。趙忠心的妹妹在前街開家客棧,她示意方嫣然可以将人送到她那裏,宿錢仍在方嫣然的月銀中扣。哪日方嫣然把小六兒的買身銀子還了,就可以得到他的賣身契,那時只要一把鐵鏈鎖了就能得個奴夫,連個儀式都不需要。
方嫣然急忙稱謝。
第二天,趙家家主趙晉明便見了方嫣然,告訴她任府裏的書舍。
書舍,聽起來好聽,其實不過就是書房裏面打雜的,平日裏就在書房呆着,主人時幫忙磨墨鋪紙,主人不在時則灑掃擦拭,将書分門歸類放好。活計當然清閑,但也不是什麽重要位置。在豪門要族,書房是相當重要的位置,但像趙家這種平頭百姓,書房不過是放書的地方,僅此而已。
她之所以能當上書舍,是因為她能下床後無意中看到了自己所花費趙府銀兩的清單,上面的字竟然全是前世學過的簡體字,這一下讓她大驚,這裏的科學明顯沒進化到現代的程度,可字卻已經達到簡化?
趙管家知道她識字,也相當意外。畢竟,這世上識字的人雖然說不上少,但也絕不是太多,在趙府裏,除了主子和幾個管事之外,那些下人們能識得自己的名字就已經很了不得了。
方書舍到了“雲來客棧”,腳也不停,直接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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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忠心的妹妹趙忠言正坐在櫃臺後面,看到方嫣然,習慣地往樓上一指:“今兒還是沒下來過。”
方嫣然對她笑笑,打了招呼,這才上樓。
趙忠心已經把一個月的銀錢先墊付給了自己妹妹,所以小六兒在這裏算是房客。只是銀錢只夠付住宿的,飯食必須方嫣然自己送過來才成。
推開門,小六兒正坐在床上,聽到門響,他望了過來。
小六兒是個相當清瘦的男人,看起來已近三十歲,雖然濃眉黑亮,鳳目狹長,但面有菜色,整張臉都沒有神采,他的嘴唇緊緊抿着,唇兩邊抿出了弧線,更顯出幾分防備。
看到是方嫣然,他這才垂下頭,又不動了。
“小六兒,今天感覺怎麽樣?”方嫣然放下食籃,先坐到小六兒身邊。
小六不說話。
事實上自從把他買下來,他就沒說過一句話。
方嫣然想他可能是個啞巴。不過他對外界聲音有反應,因此聽力沒問題。在前世,她碰到的啞巴大多是由于聽覺有障礙引起的,單純的啞巴并不常見。
但就算他是啞巴,她也并不在意。她肯買下小六兒,固然是看着小六兒可憐,另外也是想找一個聽她說話的伴兒。在這裏,她什麽都沒有,就算再熱愛生活,也難免有些迷惘害怕,她又不能讓人知道來歷,既然這樣,莫如買下個奴隸,給自己當個伴兒。
方嫣然一邊把食盒裏的飯放到桌上,一邊道:“小六兒很厲害,這幾天開始吃東西了。我跟你說,小六兒,什麽傷痛困難都是暫時的,早晚會過去。吶,小六,你看我現在……。”
說到此處,她按着胸又輕咳幾下,才繼續道:“看起來也能走能說,但幾個月前,你知道嗎?我這裏,”她指着胸口,“被馬踩得稀爛,十幾個郎……娘中看過都說不成了,可我還是活下來了。疼得受不了時,我就想,能活着,多好啊,我們每個人活在世上,傷了人,被人傷,會痛苦,會難過,可這都是因為我們活着,不是嗎?”
她遙想着前世,又道:“我記得以前曾跟一個朋友鬧翻了,當時很憤怒,想着自己多委屈,想一輩子不理她。可是第二天,我就出了事……現在再想想,如果知道第二天是死期,那時我一定和她好好相處,不再任性,不再和她吵……你看,人就是這麽奇怪,活着時抱怨多多,死過一次才知道,其實抱怨也是一種幸福。”
5月落烏啼霜滿天(四)
小六兒剛被買下來時,對她很抗拒,也相當警惕,不吃飯,不喝水。
方嫣然很無奈。
但人已經在自己手裏,她總不能眼睜睜看着他死掉。因此,每次方嫣然送飯時,都會揀點自己可以說的那些事兒,同他說說話,也不管他理不理睬。另外,她還注意和小六兒保持一定的距離,以免加深他的警惕情緒。
這辦法看似不錯,十幾天來,小六從第三天開始吃飯,到現在為止,臉上對她的防備已然比初見時少了很多。
人心總是肉長的,相信時間再長一點,小六兒會信任她更多一點。
說起來,雖然小六兒的年紀看起來比她現在的身體要大得多,但兩人的實際年歲相差并不大,畢竟她前世死的時候也有二十八歲了。所以她跟他唠叨起自己的事來完全無壓力,她覺得,小六兒能聽懂。
奴夫?小六兒突然伸出右手食指在水碗裏蘸了一下,在桌面上寫下了這兩個字。如果方嫣然沒坐在他身邊,肯定看不出來他寫了什麽。
小六寫完後看向方嫣然,那眼神分明是在問:“你打算讓我當你的奴夫?”
方嫣然正說着自己的事兒,一時沒反應過來,嘴巴張得老大。
小六兒,居然給她反應了?
這個社會,男子嫁人分幾種,一種是給人當正夫,也就是正室,需要明媒正娶種種儀式,程序繁雜;第二種是側夫,類似于我國古代妾室的存在,地位不如正夫,但對小門小戶的男子來說,嫁進富家做側夫也算是一種出路;第三種是小夫,這種人的地位比側夫低得多,聘書一類全無,很多是由通房一類提拔上來的,主子尋個日子幫他們開個臉,小夫再正式向正夫磕個頭,就算完了。
說白了,正夫和側夫都是男子在外下聘得來,但小夫則是主子在府中的下人裏挑出來的,待遇和側夫比要差許多。
普通人可以“一正一側多小夫”,有錢有勢有官身的女子是一個正夫,兩至四個側夫,小夫多個;三品以上官員甚至還可以娶一平夫,地位與正夫相同。
除了這三種之外,還有第四種,叫做奴夫。這種人與其說是夫,不如說是奴隸更恰當些,因為這種男子一輩子都是奴籍。那些娶不起夫室的女子在牙公手上買些身上有奴隸烙印的人,調、教一段時間後給他們戴上項圈,項圈上刻妻主的名字。外出時,妻主會用鐵鏈鎖了項圈将奴夫帶在身邊,途中若要暫時離開,比如說與朋友去酒樓喝酒,便将他鎖到酒店外供寄存奴夫的牆上鐵環之中,回家時再帶回。
曾有那種妻主在三伏天與朋友喝得興起,結果将奴夫忘在酒肆之外,導致奴夫被活活曬死的事發生。
但并沒人追究女子的罪過,奴夫嘛,說白了就是奴隸,妻主要他活就活,要他死就死,連小貓小狗都不如,誰會在意他們?
方嫣然回過神,看到小六兒仍舊目光炯炯地盯着她。他雖然因為營養不良導致臉色青黃,但眼神卻很銳利。她忙閉上大張的嘴巴,抓抓頭問道:“誰說的?”
小六兒沒動,不過眼神分明是在說:“都這麽說。”他的表情沒有起伏,不知道是已經認命還是另有打算。
方嫣然靜了一會兒,才道:“你信嗎?”
小六兒沒反應。
“小六兒,”方嫣然前世活到二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