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天,他從碼頭上回來的時候就聽老管家說了,說三小姐子如在家裏又絕食又割腕的鬧自殺,據說是為了一個教書的。老管家說,老爺當時氣得臉色發青,說三小姐“這簡直就是胡鬧!”
老管家還說:老爺提起手杖想打子如小姐,可是沒打着小姐,卻打在了黑檀木的八仙桌上。用了十幾年的手杖就那樣生生的被打斷了,那聲音把門外的下人吓壞了,都縮着手立在外面瑟瑟發抖,戰戰兢兢的,連大氣都不敢出。
後來子如被關了起來,房門從外面上了三把鎖,窗戶都被封死。每天送飯的時候門外守着的人都有七八個,子如哭得嗓子都啞了,老爺就是不松口,後來老爺怒了起來:“你再鬧?!我叫人把那個窮教書的送進巡捕房去,叫他生不如死!你鬧!”
聽了這樣的話,一向倔強的子如居然也老實起來,不再大鬧,安靜了許多。
這事情的前前後後他原本都不知情,如今聽老管家這麽一說,心裏想,當初家裏真的不該送子如去念書的。
結果回到家裏真的看到她手腕上深深的傷痕,他不禁嘆氣:“你再怎麽鬧,家裏也不會同意的。”
老爺那麽疼二娘,也只能把她置在外院。更何況老爺一向不喜歡子如,一心想要用子如來聯姻,又怎麽會允許她嫁給一個無權無勢的教書先生?
吳子如哭哭啼啼的,“二哥,求你,你去替我看看他。告訴他我沒事,告訴他我一定會去找他的。求你了。”她還偷偷地寫了一封信,求子善給她帶出去。
子如對他說:“那個人很好認的,他總是穿一身白色的馬褂。”
他生氣:“這就叫好認?你去看看我們行裏,穿白褂子的多得都可以開萬國博覽會了!”
子如便有些發急:“他不一樣的。你看到就知道了,永澤和別人不一樣。”
他不語。難道真是情人眼裏出西施?
子如更急了,“二哥,真的,你看到就知道了。哪怕有多少人,只要他往那兒一站,就是和別人不一樣。”
他吊着臉,把信袖起來,冷冷地走了出去,子如礙着下人,不敢大聲囑咐他,只好跺腳:二哥,一定!一定!
他也不回頭,只是微微點頭,就算是答應了。其實他心裏挺不樂意,他每天應付銀行裏的事就已經夠累夠煩的了,現在還要為她會那個什麽窮酸的教書先生?子如從小就只會給他惹麻煩。
可是,不願意歸不願意,他終究還是去了。他很疼子如,她是這個家裏他唯一的安慰,是他的親妹妹。
他不照顧她誰來照顧她?
他帶着老管家出去辦事,順路就去了子如說的那所學校。他只在那校門前等着,見不到也沒辦法。這種事情,傳出去畢竟不太好聽。
學生們已經放學了,從校門裏如潮水一般的湧了出來。老管家站得靠前了些,被撞的差點兒跌倒,他慌忙地扶住了,老管家喘着氣,搖着頭:“二少爺,我沒事,您放心,我頂得住。”
那許多張稚氣的臉,一下子鬧哄哄的全部都湧到了他的面前,他的心裏頓時不舒服起來。他有些茫然的看着眼前那許多晃動着的人影,心想,哪個是梅永澤,難道還要他在這裏叫嗎?
就在他想七想八的時候,眼前忽然閃過一張特別熟悉的臉。
他楞住了,剛才的那個人……像極了大哥吳子從。他不由自主地按住胸口,他的心跳得那麽厲害,好象在以前的歲月裏都沒有跳動過一樣。
一同随行的老管家順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那個人,卻是一副好似見了鬼的表情,臉色白的仿佛鎮陽宣紙一般,好象枯樹根子的手在風裏抖的厲害。
他忐忑地想着,是他?……還是,不是他?
那個人走了過來,一身爽利的白褂子,果然是不一樣,清清亮亮的一個人,鶴立雞群。
“大少爺?”大管家情不自禁的叫了出來,走到他面前的那個人反而怔住了。
冷汗止不住地冒着,他竟然覺得惡心起來,好像周圍的空氣都離開了他,教他心裏難受極了。
那個人有些尴尬的站在學校門口,他定了定神,伸出手來向那個人介紹着自己。
原來那個人真的就是梅永澤。
他用力地按住了太陽穴,心裏恨恨地想着:早知如此,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來的。
在那之後,梅永澤和他說了什麽,他又答了些什麽,他一概都沒了印象。最後,他硬撐着回去了以後,才發現後背竟然已經被冷汗浸濕了。
回到家裏,他的脾氣出奇地壞,老管家戰戰兢兢地看着他,不知道他為什麽發這麽大的火。
他簡直氣得發抖,怪子如沒有告訴他那梅永澤竟和大哥如此的相似。可他後來又想到:大哥死的時候子如才五歲多,哪裏記得真切?
想了想,就把怒火強壓了下去,不再多想了。
本以為那次送完信以後就不會再見到那個人了。可是,那個梅永澤竟然又來找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是想請他幫忙找個地方住。
他根本不想幫梅永澤,可是子如竟然同時搖了電話進來:“二哥,求你幫幫他,讓他在你那住一段日子吧。”
他攥着話筒不說話。現在巡捕房到處在抓人,租個房子先要打個鋪保,然後到巡捕房那裏報備一下。租房非常不易,因為房主都怕出了事擔待不起,所以要錢要得很兇,像梅永澤這種無權無勢的窮教書匠租房就更是難了。
子如繼續苦苦哀求道:“二哥,求求你,他身體不好,你讓他住到哪裏去呢?”
他心裏埋怨子如,可是又說不出他的不喜。難道他要說:只因他長得與我大哥相似,所以我才不願幫他?
他心裏是一百個一千個不情願。可是他還是讓梅永澤住了下來。
可是,一看到梅永澤,他就想起他的大哥吳子從。他對那張臉簡直是深惡痛絕,所以,自從梅永澤住了進來,他就不太願意回來了。
一起住了幾天後,他倒是松了一口氣:這個人,性子和大哥倒是不一樣,只是長得有幾分相似罷了。
吳子從從小身體就不好,滿身都是藥味,個性陰沉而且怪僻。占士就曾經對子善說:你大哥那個人,說起話來一股屍臭味,你可離他遠一點兒!
可是,梅永澤總是笑眯眯的,和和氣氣的,說起話來溫文爾雅的,很受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