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舊識
楚淩本就沒在鬼醫谷中住上幾日要收拾的東西算不得多，加之鬼醫窟離谷不遠，便随意斂了幾件常穿的衣服便去赴鬼醫的三日之約了。
“若是日後缺什麽便讓小四給你送來，你就在這專心練武習醫，不必再進谷了。”柳梓瞥了一眼楚淩單薄的行李。
楚淩略一皺眉，原以為鬼醫只是讓自己在這閉關上一段時日，可聽這語氣卻是并非如此，“師傅是要我在此長住？”
柳梓一揚眉道，“是否需要長住全然取決于你，之後每月我會帶個人給你，若是表現尚可，我便許你出谷。”
只要能夠專心鑽心醫術早日習得生死蠱的解法，楚淩倒是不介意自己身處何處。只不過倒是小四有些失望，好不容易盼來了個能指點自己一二的師弟，卻又被師傅困在了鬼醫窟中。這小四起先還能借由送些吃食的由頭偷偷來打擾楚淩，有日卻不巧被柳梓抓個正着，給呵斥了一頓趕了回去。自那日後，楚淩只能見着那小四送來的飯菜卻再也見不着人了。
月複月，年複年。每到約定之日柳梓都會帶着活人靶子送上門給楚淩練習，而每一次對練的對手卻是愈發的棘手。終于，一年後楚淩遇到了一個老相識，而這個舊時也是柳梓帶給楚淩的最後一人。
來人是江湖中成名已久風評尚佳的林正康。仔細算來，楚淩也曾算是有恩于林家。楚淩年前在外游歷時，恰巧治愈了林正康獨子的多年宿疾。楚淩雖然不知柳梓是如何拿住的林正康，但想必絕非什麽光彩的手段。不然楚淩實在想不其他讓一向穩重自持的林正康在見到自己的那一瞬間迸發出如此激烈的情緒。
“孟淩！你居然堕落到和鬼醫宗的人為伍，我原本還不信你會做出弑父的惡行，但今日看來也全然未必。楚家有你這種兒子，真是家門不幸！”
一年前試劍大會後，孟家二子接連失蹤，江湖中人至今仍未探尋道二人蹤跡。此刻，林正康卻是在如此情景下與楚淩相見，自是大怒。
楚淩卻對林正康之言置若罔聞，“可惜你一身正氣，卻還要我這種小人來為你兒子治病，真是平白在林大俠的威名上添了一處污點。”
“你還敢提我兒，你們把他怎麽了，快将他交出來。” 林正康雖是怒極但看來仍是有所忌憚。
楚淩本來并不知曉林正康是如何被抓來的，但如此聽來想必也是受了脅迫。柳梓搶在楚淩開口前答話道，“既然如此深明大義，那若你能殺了楚淩，我便留下你林家這根獨苗。”
柳梓此話一出終于觸動了林正康。林正康本是楚家至交，與孟家交情也算不淺，因此楚淩自然是見過林家刀法的。從林正康右手帶上刀柄那刻，楚淩心中的戒備便未曾放下，故而雖然林正康突然發難，楚淩倒也不至于落得下風。楚淩雖不敢與其正面交鋒，但是躲避游走還是游刃有餘，拖得越久機會便越多，因此也并不着急。
“林正康，你就這點本事麽？兒子的命不想要了麽？”見楚淩躲得輕松，柳梓繼續抱着雙臂在高臺上火上澆油。
林正康緊咬着雙唇，手上的攻勢也愈發快了。他深知楚淩的功夫底子，若是真的交起手來，楚淩定然不是自己的對手，更何況此刻楚淩手上無劍，可奈何楚淩卻偏是避着自己。
“楚淩，你如此作為對得起你楚家家訓嗎？對得起七殺的多年教導嗎？”林正康始終摸不着楚淩的邊兒，心下焦躁，陰着臉開口相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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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過的恩會清，受過的痛也當還，就不勞前輩費心。”
林正康被楚淩不鹹不淡的一句噎得說不出話來，只覺得眼前這人與自己數年前所見判若兩人，完全找不到了當時跳脫卻又不失風度的模樣，讓人摸不清道不明。
二人仍是你來我往的一閃一躲的拉鋸着，楚淩不急林正康卻急了。楚淩看着林正康越發瘋狂的攻擊，回身閃避之際刻意在背後留出破綻。林正康眼前一亮，怎可能會放棄如此好機會，遂即便是大喝一聲，提刀倒撩。刀尖尚未觸及楚淩衣角便已是頹然落地，只見一根銀針透着寒光穿過刀背鐵環準确地紮在林正康手腕上。
“孟淩！你居然使暗器！”
楚淩并不理睬一旁震怒的林正康，剩下七根銀針依次出手，只聽得呲呲幾聲沒入林正康的血肉。然而就在最後致命那針即将沾到林正康的肌膚時，卻被叮地一聲被打落在地。楚淩順着銀針被打落的方向略帶疑惑地望向柳梓，楚淩當然不信殺人無數的鬼醫宗朱會在正道人士的辱罵下而幡然醒悟良心發現。
柳梓來到林正康身旁，看也不看地将他一角踹開将石室中中間的場子空了出來，又順過林正康的大刀抛給楚淩道，“先留他一命，接下來你便與我對招。”
“今日我帶出的最後一根銀針已被師傅打落，如何再練。”
“呵，你以為你只有這針法不夠火候？你的孟家劍也實在蠢鈍。這樣的徒弟太丢臉。”
“這是刀。”
“刀不行麽？”柳梓話音未落，雙手順走石壁上的短刃，交錯在胸前向楚淩刺去。楚淩從未學過刀法，如今強行使刀耍着劍招，既失了劍的靈巧也沒了刀的霸道。
“小子，林正康的刀法你看了也不只一回兒，怎麽還沒學會嗎？！”
楚淩方才意識到，柳梓這是在逼着自己學林家刀法。楚淩一邊格擋短刀，一邊回憶與林正康對招的細節，倒也能學個形似，但畢竟第一次用刀完全沒有使出這把寶刀應有的威力。漸漸地，楚淩發現柳梓并非全然在與自己過招，更多地是在糾正自己的身形和力度。但凡楚淩刀鋒有偏，柳梓便将他的刀逼回正道。
過了半個時辰，柳梓終于收了招。柳梓只是撣了撣衣角沾上的灰塵，而楚淩卻是汗如雨下。柳梓看着楚淩狼狽的模樣道，“基本功太過稀疏，明日起每日多練一個時辰的武。”
“好。”楚淩一口應下。
這一年來，楚淩的日程早已被柳梓塞得滿當，就連原本羨慕師弟而偶爾偷溜來探望的小四在聽聞楚淩的課業後也是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第一次生出幸而自己不得師傅如此重視。但無論何種要求，楚淩都是一言不發地應下師傅的一切要求，只是為了追回自己渾噩多年所浪費的時光，為祭奠失去的一切，為阻止一切重演，為找出隔斷自己與歌兒生死相連的方法。而所有一切的出路，只有讓自己變得更強大。
十日後，當柳梓再次帶着林正康前來時，楚淩終于知曉為何師傅始終要留林正康一命了，因為好靶子不能浪費。十日後再見林正康時，他早已恢複如初，只是眼中的恨意多了幾分。又是一場惡鬥，此次柳梓少分了楚淩一套針而是給了他一把不知從哪個小攤手上買來的長刀，“仔細看着他的刀法，下回再對他只準用刀。”
楚淩瘋練了十日的刀法自然是不能與以刀法聞名的林正康相提并論，最終還是依仗着鬼醫的針法險勝。柳梓對楚淩的精疲力竭仿若未見，只是吩咐他回去加緊便練習不再多說。
等到楚淩下次再見林正康時，柳梓果然只給了他一把刀。楚淩接過刀，雖然自知不是林正康的對手，但是他總隐約覺得柳梓并不如表面如此冷血，若是自己瀕死定然不會見死不救。楚淩也便放手一搏，可結果卻與他所想的大相徑庭。這次是三次對戰中楚淩勝得最輕松的一次。才過一招，楚淩便發現林正康居然沒有一絲內力，單比招式，楚淩早就誤打誤撞反将劍招與刀招融會貫通，倒也反是更勝一籌。
當楚淩最終将刀架在林正康的脖子上時，他從那雙曾經對他感激萬分的雙眼中看到的卻是厭惡和不屑，但這目光并未阻礙楚淩分毫。手起刀落，血濺當場。
楚淩不知柳梓到底用了什麽法子，這三年來抓了不少成名高手來與自己過招，雖然偶爾也有如林正康這般使的別種兵器，但大多都使得劍法。楚淩終于明白柳梓所說的楚兮風所教不了的是什麽，楚淩不知為何柳梓出身楚家卻有如此高的武功，只能慶幸當日在鬼醫窟初見時未強行動手帶翎兒離開，他本以為自己全盛時期應當還能與柳梓一拼，如今看來柳梓的武功雖然不及蕭風軒，但應當也是高過許多江湖成名高手的。
楚淩只覺得這一年的功夫比得上他在孟家時練上三年，即使那些高手最終對局時都被柳梓廢去了內力，但若單論劍招，再照這麽練上個兩年，恐怕也能與孟朔然齊肩了。現在想來，倒不是楚淩沒有天賦，而是花了太多心思在醫藥上，孟崇淵也不願過分違了孩子的心願任由他去，武功才會稀疏了些。可如今，一則是楚淩自己轉了心思，只要能變強無論是什麽法子都可以，二則是柳梓對他實在嚴苛。
兩年後，當楚淩的一劍穿透柳梓抓來的第三十六個劍客的心髒時，柳梓嘴角不經意地上揚。
“師傅可還滿意徒兒的表現？”楚淩收劍筆直地站在柳梓面前。
“尚可。”柳梓挑眉道。
“那徒兒想要求一事。”
“哦？難得你有事求我，那便說來聽聽罷。”柳梓心中有些好奇，楚淩自入了鬼醫宗後，對自己雖然也算是言聽計從，但是遠稱不上親近，自然也不會向他提出要求。他們之間只是嚴苛的師傅和一個守禮的徒兒。
“徒兒苦心鑽研三年，仍是不得生死蠱解法，不知師傅可否賜教？”
生死蠱三字一出口，柳梓便明白了楚淩所求何事，不禁笑道，“你這小子，都過去三年了，還記着這生死蠱。只不過既然對她如此上心，當年為何又要趕她走？”
“至今為止的所有一切，都是我一意孤行的結果。我選錯了一步，牽連了無數人，包括戰歌兒。無論是解生死蠱還是趕她走，只是為了讓一切重回起點，這一次我不會強加自己的意志于他人了。更何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或許才更安全。”楚淩一字一句說得極為認真。
“呵，那你趕她走替她解蠱便不是強加自己的意志于他人了？”柳梓不屑道。
“給她重選的機會罷了。若她當日早知會是如此結果，三年前也未必會随我下郢北山。”
“真是像極了你爹。”柳梓冷聲道。
楚淩不知柳梓所謂的像是指什麽，但是他并不在意，只是追問道，“那師傅可有解法？”
“那日我便同你說了，這女子我救得了一回兒，救不了一世，她體內的生死蠱我解不了。不過，興許藥爐藏的典籍中會有些什麽法子，你自己去尋吧。”
“多謝師傅！”楚淩這些年與柳梓相處下來，也大約摸清了兩件事。一是這柳梓實則是面冷心熱的人，二則雖然外界傳言鬼醫與楚兮風二人為争醫術長短向來不合，但是楚淩卻感覺柳梓并不記恨楚家，反倒有些欣賞自己父親的意味。
“對了，明日中秋，你去找一趟知喻與他一同回谷吧。”
“是。”
三年後再次走出鬼醫窟，這次等着他的又會是什麽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