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五十四
顧蘇在山上又修養了十來天, 她想到自己還有一封糊弄人的信, 現在可能正被趙斤寄給謝晏, 又是一次作大死。她身上還有些酸痛, 但走路已經不成問題, 就想着最好能趕在那封信之前到達京城。
思謝和老頭依依不舍地告別, 連一輩子無牽無挂的老頭也紅了眼睛。
“師父, 等我到了京城就來接你好嗎,大宣最好的酒樓,燕窩魚翅, 山珍海味。我請一次,嫂子一次,皇兄一次, 連擺它一個月!”
“好好好。”老頭連連點頭, 十分機智,“這回你李大娘可沒有理由阻止我了。思謝啊, 等你在山下找了好郎君, 師父還等着喝你喜酒。”
好久沒喝過了, 老頭咂咂嘴。
“若是有人欺負你, 也跟師父說, 管他是誰, 師父研究了很多好藥等着招呼呢。”老頭也看出來傻徒兒最近的少女心事,不放心地囑咐。
哪頭豬敢拱他家的大白菜就算了!菜心拱壞了就抹嘴跑是怎麽回事?
“師父最好了。”思謝哽咽,比那誰誰好千倍。她終究沒有再提燕萊治腿的事情, 師父年紀大了, 還是別了。何況,她可能這輩子不會再見到燕萊,她才不會巴巴地跑過去,說你對我不好沒關系我照樣求師父給你治。
下山時思謝倒是沒有再迷路。
兩人說說笑笑,把所有酸澀的心情埋在土裏,卻不知山下局勢風雲變幻,頗有些“山中一日,世上千年”之感。
半個月前,謝晏突然宣布婚期,所有朝臣猝不及防。謝晏單身太久了,他們前一天晚上還在寫長篇大論,真情實感地從國家角度勸謝晏廣納賢妃,真是比自己兒子還操心。今天早朝就被打了個猝不及防,顧蘇?誰?
欽天監拿出準備好的稿子,給衆人普及了一下,就是那個為大宣驅走疫病,拯救萬民的顧神醫!欽天監語調激昂,抑揚頓挫,仿佛顧蘇就是上天認定的皇後,他夜觀天象得出的帝後星!但其實他壓根沒見過顧蘇,稿子還是陛下親自潤筆的。
朝臣渾渾噩噩地走出崇朝殿,末了,才想起來,他們陛下好像沒說皇後人在哪?
帝後的婚期定在五個月後,謝晏還怕時間不夠,沒辦法傳遍全國,他不知道顧蘇會不會去哪個消息閉塞的犄角旮沓。
他怕顧蘇沒有聽到,更怕她知道了也不回來,留他一個人的獨角戲。
顧蘇是心疼朕的。謝晏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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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婚期宣布才過三天,西北戰事突然吃緊,戍邊大将負傷,沒有更有能力的人頂上。沒有人會同意至今無子嗣的陛下禦駕親征。謝晏只能把兵力重點布防在西北,東南兵力被抽調了一部分,但有劉飛虎鎮守東海倒是不擔心。大宣國力強盛,敵方人少糧希,再勇猛也不過是一鼓作氣,只要後方穩住,軍心安定,戰事終有結束的時候。
在帝後大婚的消息逐漸傳遍大宣的時候,燕萊突然打破兩國一直以來的和平友好,陳兵邊境并且頻頻派探子出入大宣,好像在尋找什麽。
除此之外,也沒有主動挑釁。謝晏焦頭爛額,他猜燕萊是想趁火打劫,想和他交易什麽,比如大宣的礦場,燕萊就一直就想要。
漸漸地,在有心人的傳播下,帝後的婚期被隐隐蓋上了不詳的預兆。謝晏大怒,下令一定要把牽頭造謠的人找出來。他與顧蘇這一路本就走得無比艱難,豈容小人在暗地裏再抹黑。
但這也提醒謝晏,他必須在婚期到來之前解決好一切。
顧蘇和思謝到了山下,來到一處較為繁華的小鎮,她們在茶樓裏暫歇,準備雇一輛馬車,最好能遇見趙斤一起回去。
不過這個的希望不大,按趙斤的性格,他現在恐怕回京請罪去了。
冒着清白熱氣的茶剛呈上來,說書先生一拍桌子,群衆紛紛磕起瓜子。
思謝越聽越不對勁,小聲問顧蘇:“這是在說你治病救人的故事嗎,嫂子你出名了呀。”
顧蘇聳了聳肩,也不知道怎麽就廣為人知了,她瞎貓碰到死耗子的事,實在沒臉拿出來炫耀。
說書人繼續道:“據說咱們聖上明年開春就大婚了,皇後賢良淑德,實乃舉國同慶的大喜事啊!”
大家紛紛附和,陛下英明神武,老是一個人也不行啊,我家小兒子和他同歲,今年孩子都能打醬油了!好好好!這樣最快明年太子就出生了!
顧蘇臉色刷地變白,她在過去半個月裏痛得吃不下任何東西,整個人暴瘦,被笙籬摧殘得形銷骨立,這兩天臉上才恢複了一點紅潤,此刻血色褪盡,蒼白駭人。
她……她還是晚了一步嗎?
她腦海裏閃過謝晏對她說“以後不可再對朕說謊”時認真嚴肅的樣子,所以,謝晏終于忍不了她了嗎?
思謝一摸顧蘇的手都涼了,她急中生智,急忙大聲問:“皇後是哪家小姐啊?如此有福氣!”
周圍人亂七八糟地答道:“就是那個顧神醫啊!”
有人敬佩有人酸,思謝見顧蘇還是呆呆的反應不過來,晃了晃她的手,壓低聲音道:“嫂子你聽見了嗎?”
顧蘇倏然滑下兩行淚,她發現她來這兒之後特別愛哭,悲傷的,感動的,痛苦的……全為一個人而流。
“我沒事,就是……你哥真的很好,特別好。”兩世,顧蘇從來不敢想她能遇見這樣一個人。
她急忙灌了一口茶,壓下喉嚨的幹澀。
旁邊來了兩個人,衣着體面,把銀子往桌上一放,叫了一壺茶就說開了。顧蘇離他們近,聽到他們正在感慨現在生意難做。
“西北戰事吃緊,燕澤又意味不明,指不定哪天就得兩面開戰,苦得都是咱這走南闖北的,我家婆娘天天在家裏哭,不讓我再做這行當。本來今年準備走兩趟燕澤的,現在看來只能作罷……”
“這燕澤王到底怎麽個意思。據說是有什麽寶貝落在了大宣,在找呢,外面都在傳是什麽古燕地的龍脈,欸,誰知道呢。”
顧蘇和思謝對視一眼,從對方眼裏看出了震驚。
思謝把桌子撓出了五道花口,她當初到底為什麽要救燕萊!
顧蘇比她冷靜一點,燕萊到底是想威脅謝晏還是真在找東西?若是找東西,又是什麽值得他這麽大動幹戈?
她看了一眼氣鼓鼓快要噴火的思謝,把她拉到一個僻靜的角落。
“思謝,你認真和我說,你和燕萊之間到底怎麽樣?一件一件說,很重要。”
思謝還在氣頭上,被這麽一問,臉更紅了,不知是不是氣的。
……
顧蘇分析了一下,謝晏曾經對燕萊評價頗高,她相信謝晏對人的評價絕不是單從能力來下定論,不擇手段言而無信的小人是被世人共同唾棄的。
所以,有沒有可能,燕萊是在找思謝?
畢竟從思謝一句話不說離開到她們直接回仙山,這段路七彎八折,燕萊肯定找不到思謝的蹤跡。
謝晏把婚期定在明年春,還有很長……
“思謝,燕澤與大宣的事,我想見見燕萊和他面談,如果能說服他撤兵就更好了。我給你找個你哥的商隊,護送你回京怎麽樣?”
“我和你一起。”思謝馬上道。
“不行,太危險了,你哥知道得把我關思明園反思。”顧蘇反駁。
“不會,燕萊不會的。”思謝喃喃道。
“不然你也不許去。燕萊他知道你叫什麽,現在你要當皇後的事全天下都知道了,他萬一把你扣住了威脅我哥怎麽辦?”
思謝機智了一回,問得顧蘇啞口無言。
于是,人以群分,兩個誰也說不動誰的人,只能一起乘快馬上路了。
顧蘇的化妝術越發出神入化,兩人搖身一變,成了兩個普通趕路人。特別是顧蘇,眉心還有中镖留下的一個指節長的傷疤,看起來面相更兇了。
第三天,烈日當頭,二人在驿站稍做休息,飲馬喂草。
一個時辰後,顧蘇牽出馬,繼續趕路。一陣馬蹄聲逼近,飛沙揚起,一身勁裝的黑衣男子從精壯的馬背上跳下來,“喂馬,再來一壺茶!”
顧蘇回頭仔細打量他,是謝晏的一個得力暗衛,季均,她經常在謝晏那見到他彙報事情。
“季大人。”顧蘇突然叫住他。
季均擡起頭,覺得對方面容眼熟,但想不起來。
“李宴。”顧蘇用謝晏的化名提醒他。
“皇……”後!!!
季均只知道陛下一直在找皇後,但哪怕至今,他也未授權任何人能直接把皇後綁回去。并且季均也不是負責這一塊。
顧蘇見他認出,笑了,總算有個人可以給謝晏帶個話。
“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在下先行謝過季大人。”多餘的她不敢說,盡管她歸心似箭,但不到最後,她不能給謝晏任何空頭承諾。
季均還想說什麽,比如替他家憂心如焚的陛下問問她什麽時候回去,但顧蘇已經一揚馬鞭,和身邊的公子絕塵而去。
兩國交界處燕澤一側。
燕萊骨節如玉的手指點着桌子,一聲比一聲沉悶。思謝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不論他派出多少探子都石沉大海,沒有一人傳回準确的消息。
在大宣到底不好明目張膽地找人,時間越久,燕萊心裏越急。他午夜夢回時總會夢見各種各樣的意外,畫面裏一半是她決絕的背影,一半是自己悔恨的淚水。
他還沒拼盡全力地對她好,他還有那麽多事沒來及做,他偷了香卻沒有對她說一句承諾……
他那天坐在輪椅上,思謝仿佛從天上掉進他懷裏一般,擾亂一池靜水,越是深處,越是暗流湧動。
他不得不意識到,這樣上天恩賜般的女子,若是要走,他追不到。
當謝晏宣告天下,他的皇後叫顧蘇時,他突然明白了思謝口中“俠女”為何有神通廣大的本事,敢從地頭蛇手上截貨。
思謝跟着顧蘇,站哪一方不言而喻。棘手的是,他和謝晏顧蘇的梁子,從連家一案起就結下了。
燕萊苦笑,他當初就不該插手。
可不插手,他又怎麽能遇見思謝呢?他不想趁火打劫,他只想加大手中的籌碼。
而這次,他只要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