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哥哥
守在她公寓門口等她的男人，叫蘇冉年，是她伯父的兒子。
蘇似錦養父還有一個哥哥，就是蘇冉年的父親，不過養父早為了争奪老爺子遺産和自己大哥鬧翻了，當時遺囑是公司給蘇家老大，現金和房産給老二，但蘇似錦養父明顯不滿意，他想要公司，于是和大哥展開了曠日持久的官司大戰，鬧到最後官司也輸了，兄弟情也沒了，蘇家老二也幹脆另立門戶去開公司了。這件事在北城是人盡皆知，據說蘇家老大曾經罵自己弟弟“心眼壞出汁，和他那老婆倒是絕配”。
不過畢竟是親兄弟，打斷骨頭還連着筋，而且那時候蘇家老太太還在呢，看在蘇老太太面子上，在蘇似錦六歲的時候，兩家又短暫的和好了。
也就是那時候，蘇冉年和蘇似錦開始經常在一起玩，蘇冉年比蘇似錦要大個三歲，蘇似錦膽子小，很依賴蘇冉年，蘇冉年就一直護着蘇似錦，兩兄妹關系倒是好的很。
後來老太太去世，沒了調劑，兩家又生了嫌隙，蘇冉年父親還放話“以後蘇老二就算被人打死了，也和我蘇鴻懷沒半點關系”，他也不允許兒子再和蘇似錦來往了，為此蘇冉年不知道挨了多少打，但他還總是偷偷去找蘇似錦，上一輩的恩怨，并沒有影響兩兄妹的感情。
但在蘇似錦十六歲的時候，蘇冉年被送出去留學了，兼打理在海外的家族生意，整天忙的和陀螺一樣，和蘇似錦聯系也越來越少了，連蘇似錦匆匆嫁給顧星辰，他都是之後才得知消息的。
不知道為什麽，蘇冉年對于這樁婚姻，也并沒有去顧家幫蘇似錦出頭，大概是因為蘇似錦并不是他真正的妹妹，大概是因為随着長大，兄妹之情也淡薄了，又或者是他父親警告了他，說顧家不能惹，反正蘇冉年就這樣消失在蘇似錦的生活中了，杳無音信。
蘇冉年摁滅手上香煙，他朝蘇似錦笑笑：“不請我進去坐坐？”
蘇似錦這才回過神來，她忙不疊地奔去開門：“哥，快進來。”
随着門打開，蘇冉年這才打量起蘇似錦租的小公寓，一打量，他就不由不皺眉。
這間公寓太小了，一眼就能望到頭，還沒他家衛生間大，裏面裝修也很簡陋，桌椅都不知道是從哪個舊貨市場淘回來的，充滿了一股劣質的氣息。
蘇冉年臉色有些沉重，他走了進來，坐在沙發上，那沙發搖搖晃晃的，他都生怕給坐塌了。
蘇似錦在給他倒白開水，她遞給蘇冉年：“哥，我記得你不喜歡喝茶。”
蘇冉年笑笑接過：“現在還是。”
但蘇似錦卻忽然住了口，她小心翼翼道：“不好意思，我現在不應該喊你哥……”
蘇冉年看到她這樣，不由心裏一陣疼，他柔聲道：“以前我是你哥，現在還是，你想怎麽喊，就怎麽喊。”
蘇似錦不由點點頭，乖乖說了聲：“好。”
蘇冉年伸手去揉她頭發：“怎麽還是跟小時候一樣，膽小的很。”
蘇似錦垂眸，小聲說：“現在好多了。”
她忽問道：“哥，你怎麽知道我住這裏啊？”
“你哥我還是有點人脈的。”蘇冉年笑。
他忽斂色道：“阿錦，我聽說，你從顧家搬出來了？你這是要離婚？”
蘇似錦點頭：“嗯，我不想再在顧家呆下去了。”
“他們對你不好？”
蘇似錦避而不談：“能離開顧家，也是一件好事。”
她岔開話題：“哥，這麽多年，你在國外，過的好嗎？”
“好，當然好。”蘇冉年忽有些慚色：“你嫁人之後，我都沒聯系你。”
“沒關系的……”蘇似錦理解他的難處，他從小就是伯父精心培育的繼承人，伯父對他嚴厲，容不得他出半點差錯，自然不會讓他為了自己這個蘇家養女去得罪如日中天的顧氏。
但蘇冉年卻自己過不去，他默了下，才苦笑：“我爸是不讓我和你聯系，但是……我也不想和你聯系，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
蘇似錦沒聽懂，她懵懵懂懂的，但她從小就是一個特別懂事的孩子，對方不想說的事情，她也不會沒眼色去追問，于是說道：“沒關系的，哥，都過去了。”
蘇冉年“嗯”了聲，他忽道：“阿錦，這公寓太小了，也不安全，你跟我回北城吧，我會照顧你的。”
“北城嗎？”蘇似錦詫異了下。
“是的，北城。”
蘇似錦搖頭：“我不去。”
“為什麽？”
蘇似錦垂眸：“我不想再回去了。”
蘇冉年秒懂，也許北城對于蘇似錦來說是個傷心地，她不想回去，也是情有可原的，他于是道：“既然你不願意回去，那我讓我在寧市的朋友幫你安排工作。”
蘇似錦搖頭拒絕：“不用了。”
“為什麽？”
蘇似錦低頭：“如果讓顧星辰知道是你幫忙，他會生氣的。”
“他愛生氣就生氣，我何必管他。”
“不行的。”蘇似錦知道蘇冉年有時候倔強起來，也是十匹馬都拉不回來，可是，顧星辰已經放話，問她信不信他打聲招呼，讓寧市企業沒一家敢錄取她，雖然不知道他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但是蘇似錦絲毫不懷疑顧星辰有這個能力，既然這樣，那何必要讓蘇冉年為了她去得罪顧星辰呢？
蘇似錦于是搬出蘇冉年父親來：“你幫我，伯父會不高興的。”
“我不怕！”蘇冉年忽然十分着惱：“這麽多年他說什麽就是什麽，我不想再聽他的了。”
“哥，你真沒必要為了我和伯父鬧翻。”蘇似錦抿了下唇：“而且，伯父年紀大了，身體不好，你不應該惹他生氣，否則真發生什麽事，你會後悔的，我也會後悔的。”
聽到這個，蘇冉年眼神黯淡了下來。
蘇似錦又道：“況且，三年前，踏出蘇家大門那一刻開始，我就不是蘇家人了，我也不想再享受蘇家的庇護。”
“阿錦，你是不是記恨二叔他們逼你嫁出去？”
蘇似錦扯了下嘴角，勉強笑了下：“說不恨，那是假的，但他們也養了我二十年，所以一切都一筆勾銷吧，三年前，我就說過，我和蘇家從此再沒有任何關系。”
蘇冉年有些吃驚，但片刻後，忽微微一笑：“阿錦，你好像變了。”
“哪裏變了？”
“你以前，總是喜歡同情心泛濫，別人對你的一點點善意，你都記在心裏，比如你小時候，總說二叔他們對你好，但其實他們一直飛來飛去，從來沒關心過你，只在你生日的時候給你捎幾個布娃娃回來，你就感激的不得了，還有你那些同學，平時嫉妒你，但等到要找你借錢的時候，就給你帶零食，你還總是吃這一套，我那時候還說，小阿錦這性格，長大了，可怎麽辦啊，可現在，我感覺，小阿錦好像變了，她變得不再只會原諒了，她不再只記恩不記仇了，她變得堅強了，她真的長大了。”
蘇似錦苦笑：“哥，其實我不希望自己變成這樣的，但是我無法否認，三年前，被逼嫁到顧家，是我這輩子心裏無法釋懷的事情。”
養父養母，最後甚至生母來勸說，都是來勸她嫁給顧星辰，理由是，她偷了喬雙雙的人生，她理應贖罪。
她起初對喬雙雙是有滿滿的負罪感，但随着所有人都來逼她嫁給顧星辰，蘇似錦的心也一點點慢慢冷下來，嫁過去三年，蘇家和生母對她不聞不問，讓她更加心灰意冷，她自認為不是一個大度的女人，能原諒這麽大的傷害。
這大概是她人生頭一回以來怨恨，她以前從來不會怨恨誰的，蘇似錦已經不知道自己的這種改變，到底對不對。
蘇冉年嘆：“阿錦，既然你不願意跟我回北城，那我也不強求了，我會常來寧市看你的。”
蘇似錦微笑：“謝謝哥。”
走的時候，蘇冉年還要給蘇似錦錢，結果被蘇似錦婉拒了，她現在身上還有餘錢，暫時還夠她生活。
蘇冉年只好作罷，他離開蘇似錦的公寓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了，他就靠着樹，仰頭望着蘇似錦公寓的那一點燈光，她明明離他那麽近，卻又那麽遠。
腦子回想的是小時候，像個瓷娃娃一樣，跟在他身後的蘇似錦，那時候，他們明明那麽親近。
後來，他就漸漸長大了，越長大，他就越想保護愛哭軟弱的小阿錦，可是，是什麽時候，他的那份保護欲，漸漸變了味呢？
還記得父親那記耳光：“你是不是瘋了？她是你妹妹啊！”
父親的咆哮猶記在耳，是啊，她是他的妹妹啊，和他有血緣關系的妹妹啊，他忙不疊地想逃，于是在十九歲那年，倉皇借着留學名義出逃。
再後來，他得知一個消息，原來她不是他的妹妹，她是別人的孩子，只是抱錯了，才來到蘇家，可是晚了，她嫁給了顧星辰，成了顧星辰的妻子。
回國的時候，衰老了不少的父親兩鬓蒼白：“她已經是別人的老婆了，那個人，我們惹不起，阿年，你是我唯一的兒子，也是我唯一的希望，我跪下來求你，忘了她吧。”
是的，就算顧星辰對她不好，将她棄若敝履，可是，顧星辰仍然是她的丈夫，從法律上來說，他無能為力，從現實上來說，他更加無能為力。
不是沒有湧現過去找蘇似錦，說服她離婚和他走的念頭，可這樣除了讓他父親一生的心血被顧星辰盛怒之下毀于一旦，除了讓他二人被顧蘇兩家聯手封殺窮困潦倒，還能得到什麽？
他不能那麽做。
所以，他終究還是什麽都做不了。
日日買醉之後，蘇冉年終于說服自己放棄了，這些年來，他女朋友就沒斷過，可是，他始終無法忘記心中那個渴望。
他真正渴望的是誰，只有他自己知道。
當得知蘇似錦搬出顧家想離婚時，他有多開心，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小阿錦，到底是比他有勇氣啊。
而他，這一生，都在被那該死的道德感束縛，他一輩子都困在蘇家長子的責任裏無法擺脫，難道到現在，他還要這樣嗎？
蘇冉年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