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下課的時候，學生們都陸陸續續地飛奔出去，盧茜趴在桌子上睡覺，教室裏一時安靜了許多。
唐綿綿面無表情地站起來，像頭小蠻牛一樣可哪兒尋摸着。
祁風左手拄着下巴，微微偏着頭，視線随着她轉來轉去。
她今天穿着普通的白T，外面套着寬大的校服，拉鏈沒有拉，空蕩蕩地挂在身上罩住了大半個小人，在教室裏轉來轉去，像是一個頂着布頭在地上團團轉的小饅頭。
唐綿綿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多麽引人注目，至少目前，班裏的男生們都對她側目。
等到她在過道走了三遍過後，祁風一擡眼叫住她：“找什麽？”
唐綿綿看了他一眼，像是想到什麽一樣，嘴巴動了動卻沒有張口，緊繃繃地站着。
祁風從她的視線掃到桌子上的筆記上，慢慢地眯起眼睛：
“上面寫的什麽？”
唐綿綿下意識地就蹿進了課桌與椅子的縫隙裏，死死地擋住了祁風的視線。
祁風慢吞吞地道：“看到了，吸血——”
唐綿綿叫了一聲，下意識地跳了起來。
祁風閉上嘴，他慢條斯理地從課桌裏掏出牛奶，尖利的牙齒不斷地在吸管上研磨着，就這麽看着唐綿綿：
“你要殺死吸血鬼？”
唐綿綿猛地瞪大眼，就像是被針紮破後飛上天的氣球一樣，差點蹿到桌子上去。
她想到自己查的那些個殺死吸血鬼的各種方法，再想起眼前人隐藏的身份，頓時覺得自己作了個大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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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剛才想要日天日地的那股氣勢，瞬間随着戳破的孔，一瞬間洩走了。
祁風道：“拿過來。”
“？”
祁風的手一緊，奶盒被他一攥，呈抛物線被扔進了垃圾桶裏。
他輕輕地一擡眼皮，唐綿綿控制不住向後震了一下，她雖然怕，但還是沒敢把筆記交上去。
要是一個吸血鬼看見了什麽《殺死吸血鬼的一百種方法》，可能就會變成《唐綿綿的一百種死法》了。
祁風猛地站直了身體，大手一伸，輕而易舉地繞過她拿走筆記。
唐綿綿反應不及，眼睜睜地看着他打開筆記。
剛看第一頁，祁風少有表情的臉上眉梢一揚，翻到第二頁的時候，他的胸膛一震，第三頁的時候嗤之以鼻。
“你就打算用這些方法？”
唐綿綿縮着身體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
他這個樣子……也不像是生氣啊。
“就……随便查來玩玩的。”
祁風沒有說話，他将筆記扔進她的懷裏，然後轉身去了後排，
唐綿綿猶豫地從桌子下來，她踮着腳看着，看到祁風在一張破舊的椅子旁蹲了下來，手臂一個用力就拆下來一截木頭。
木棍的一頭尖利無比，她捏着木棍走了回來。
他默不作聲地将木棍塞在唐綿綿的手心裏，然後調轉反向，将尖利的一頭直直地對準自己胸膛：
“要對付吸血鬼……必須得這樣。”
手心下的木頭如此冷硬，然而木頭下的軀體卻如此柔軟，她只要一用力就能紮破她的胸膛一樣。
唐綿綿擡頭看着他認真的臉，喉嚨緊縮了一下。
她不相信一個吸血鬼會這麽輕易地把弱點告訴一個普通人，這就相當于野獸親自往獵人的手裏遞一把刀。
然而祁風面無表情的樣子卻讓她産生了動搖。
祁風的話可以信嗎？
似乎沒有理由相信，但是她卻不得不相信。
她的手微微顫抖，手一松，木棍掉在了地上。
祁風撿起來，擺弄着上面的木屑：“只要你在吸血鬼的胸膛上用木棍一插，無論多麽強大的吸血鬼都會原形畢露，元氣大傷。如果木棍穿透了它的心髒，它們就會當場死去。”
唐綿綿愣愣地聽着，視線不由得落在他的手心上。
尖利的木頭在他的虎口和指尖指尖翻騰着。
他的手指修長，骨節細小，即使虎口處有細小的疤痕也絲毫不影響美感。
唐綿綿在他手上的那幾個嫩紅的疤痕上轉了一圈，腦海裏像是抓住了什麽，又像是什麽都沒抓住。
她問：“你說的……是真的嗎？”
祁風道：“信不信随你。”他将木頭扔到唐綿綿的桌子上，随意地問道：“最近……怎麽對吸血鬼這麽感興趣？”
唐綿綿摸了摸脖子不說話。
祁風看着她的手指，輕輕地摸了摸唇角。
放學前，唐綿綿和盧茜躲在樓梯的拐角處，唐綿綿問：
“怎麽樣才能讓一個人對另一個人不喜歡呢？”
盧茜眯了眯眼，輕聲說：“徹底死心吧。”
唐綿綿又問：“怎麽樣才能死心呢？”
盧茜吐了一口氣：“傷心，傷心到一定的程度就可以了。”
唐綿綿看着她的眼睛道：“我舍不得你傷心。”
盧茜臉色有些發白，但此時還是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怎麽突然說這種話？”
唐綿綿道：“你是我的好朋友，我舍不得你傷心，但是又不得不讓你傷心。”
盧茜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半晌，她低下頭道：“我知道你要幹什麽，聽我的，不要摻和這件事。”
唐綿綿扣着窗臺上的白漆，她的腦海裏似乎有兩條糖絲在拉鋸着，一方面讓她放任盧茜這麽下去，一方面讓她不要坐視不理，盧茜只是一時迷惑，早晚有一天會清醒的。
然而她回頭，看着盧茜蒼白消瘦的臉，突然想到一個大妖怪說的話。
“人生就是在不斷面臨選擇中前行，無關對錯，只要無愧于心。”
下午，黎宗和唐綿綿在咖啡館坐了一會。
唐綿綿全程看他紅着眼眶，不斷說着愧疚的話，仿佛盧茜所有的不安和消瘦都歸咎于他的疏忽。
黎宗看着唐綿綿的眼睛，道：“我知道我說了這麽多，你不會相信我，但是我敢保證，我說過的話都是真的。”
唐綿綿點了點頭，她道：“我相信你。”
一瞬間，黎宗的眼睛猛地一亮，他下意識地握住了唐綿綿的手，情真意切地說：“阮盈，謝謝你，真的謝謝！”
唐綿綿肩膀一顫，猛地縮了回去，他這才讪讪地收回手：
“對不起，我實在是太開心能有人相信我了。”
說着，他緩慢地攪拌自己的咖啡：“這段時間我一直提心吊膽，生怕有什麽動作惹到盧茜生氣了……她的情緒越來越敏感，我也過得越來越累。但是這些我都能忍受，我不能忍受的是自己被冤枉。不瞞你說，我現在身邊的朋友都以為我還和……前女友藕斷絲連，我辜負了盧茜。但我自己知道，不是那樣……不過幸好……”
說完，他擡頭看向唐綿綿，溫潤的眼神裏是完全的欣喜。
“幸好，有你……幸好盧茜還有你這樣的朋友在。”
說着，他微微一笑，襯着通紅的眼眶，就像是畫裏的人物一樣動人。
唐綿綿眨了一下眼，她微微扯了一下嘴角。
回去的路上，唐綿綿問：“我聽說……咱們這個高中裏面，死去的那個學姐曾經……是你的戀人。”
黎宗的面色變都沒變，他道：“不，她不是。她……只是和我告白過。”
唐綿綿道：“她死得很慘，全身的血液沒了一半。”
黎宗的眉頭一皺，沒有接話。
唐綿綿接着道：“被人扔進了巷子裏，過了好幾天才被人發現。”
黎宗嘴角的笑意有些收斂：“怎麽突然說起這個了？”
唐綿綿突然停下了腳步：“所以……下一個是盧茜嗎？”
黎宗眯了一下眼，抿緊嘴巴看着她，然而聲音卻是帶着笑意的：“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什麽盧茜？”
唐綿綿道：“你是真的喜歡盧茜嗎？”
黎宗的臉色變得有些清白，在漸漸昏暗的天色裏格外讓人膽寒，但他的嘴角挂着笑，仿佛唐綿綿說的是一個很好笑的笑話：“我怎麽不喜歡她，如果不喜歡她的話她能夠成為我的女朋友嗎？”
唐綿綿道：“喜歡是克制，是付出，但是你只會吸血。”
最後兩個字說出來的時候，黎宗的臉色變了，他意味不明地看着唐綿綿，嘴唇抿成薄薄的一條線。
她接着道：“你不喜歡盧茜，卻還一直利用她，你只是貪戀她的血罷了。”
聽到這裏，黎宗突然明白了什麽，他看着唐綿綿冷漠的臉，明白了對方可能已經知曉了一切。
他頓時有些無趣地啧了一聲。
接着，他似乎是想到了什麽，慢慢地壓低身體，看着唐綿綿：“你錯了，我和她在一起……都是因為你。”
唐綿綿的眼睛猛地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原來、原來……
唐綿綿的心口一縮，像是有一大團血猛地崩裂開來。
黎宗惡意地一笑：“她的血不算什麽，我想知道，連呼吸都香甜的小家夥，血是什麽味道的……”
說完，他伸出手指伸向她的臉蛋。
不知何時，黎宗的臉變得越來越青白，連指甲都變得如刀一般鋒利，他伸向唐綿綿的臉，像是夜色下，探向獵物的毒蛇。
唐綿綿猛地皺了一下眉，她從懷裏抽出木棍，猛地向他的胸膛刺下。
黎宗沒想到自己能被她傷到，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他踉跄着向後退了兩步，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胸膛。在自己的胸前，有一截木棍插了進去，離他的心髒不過毫厘的距離。
不知道是誰告訴她這個方法，黎宗倒吸一口涼氣。
唐綿綿的喉嚨縮了一下，她仔細地看着黎宗的反應，這個時候，她不緊張是不可能的，祁風說過這個方法有用，然而她還是要謹慎一點。
月色下，黎宗的臉猛地抽搐了一下，他咬着牙似乎是不堪疼痛地彎下了腰，接着猛地直起身體。
一瞬間，他的眼睛變得赤紅，渾身環繞着若有似無的濃霧，将他嚴嚴實實地包裹在裏面。
“阮盈！！！”他的咆哮惱怒之中帶着不可置信。
唐綿綿深吸一口氣，她剛想走上前去，卻聽到身後傳來一個顫抖的聲音：
“阮盈，讓我來。”
唐綿綿回頭，一眼就看到了盧茜。
她猛地瞪大眼，有些無措地看着盧茜。
盧茜不放心唐綿綿，于是就一直跟着她，沒想到聽到了那些話。
她的眼眶通紅，她握了一下唐綿綿的左手，接着慢慢地接過唐綿綿手中的刀，向着黎宗走去。
黎宗慢慢地直起身體，隐藏在黑霧之後的紅眸慢慢地眯起來：
“你也來了……怎麽，聽了我那些話傷心了？”
盧茜搖着頭，道：“不是傷心，是憤怒……我以為我是你的唯一，沒了我的血你就活不下去，我以為我是你的救世主，沒想到……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
黎宗突然冷笑了一聲：“人類……”
他按住胸膛，随着一串沉痛的呻吟，一截帶血的木頭被他扔在了地上。
“怎麽……”他的聲音之中喘息帶着得意：“你們以為這樣就能打敗我？”
說完，那團黑霧越發濃重，唐綿綿不由得拉着盧茜後退了半步。
盧茜的臉色煞白，她舉起匕首對着黎宗，哽咽地說：“你不要過來了……”
黑霧之中，慢慢地伸出一只利爪，唐綿綿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她看了看周圍，又看了看哭得要虛脫的盧茜，猛地一咬牙，奪過盧茜手上的匕首，在自己的手上猛地劃了一刀。
盧茜一驚：“你幹什麽！”
鮮血順着匕首在地上流成一小攤，甜蜜的氣味順着夜風飄飄蕩蕩，迅速席卷了這個地方。
即使是人類，盧茜也能感受到那股不同的氣味。
黎宗的眼睛瞬間瞪成銅鈴，他喘着粗氣不受控制地撲向唐綿綿。
唐綿綿就地一滾，剛擡起頭，就感覺又有幾個陰冷的氣息迅速襲了過來，她一咬牙，用匕首再在手心上一劃，鮮血的氣味是最好的催化劑，黎宗剛站起身，就感覺有幾道冰冷的視線籠罩住自己。
就像是骨瘦如柴的獵狗，盯上了大快朵頤的獵豹，等待着垂死一擊。
顫栗不受控制地爬上他的後背，他轉過頭，不可思議地看着唐綿綿：
“你竟然引來了別的吸血鬼！”
唐綿綿踉跄地站起來，眼看着四周的黑影越來越多，它們像是盯着肥肉一樣盯着自己也盯着黎宗。
她不由得一笑，然後狠狠地推了盧茜一把。
“你先走。”
盧茜才從震驚之中反應過來，她下意識地道：“我不走，你怎麽辦？”
即使在這個危險的時候，唐綿綿也想起她和盧茜一起看的那個電影，男女主被大壞蛋抓住，含淚分別的場景，當時盧茜對她吐槽個沒完，沒想到有一天兩個人還真的現場演繹了一遍。
不過這個時候，她倒沒有什麽遺憾的，原劇情裏阮盈就是死于吸血鬼之口，她要是現在死了，也算是提前完成劇情了。
黑影們一擁而上，猛地把黎宗包圍起來，黎宗咬着牙怒吼一聲，不得不和這些亡命之徒對戰。他本來就受了傷，加上寡不敵衆，不一會就開始發出痛苦的嚎叫。
盧茜看唐綿綿還在發愣，趕緊拉着她就跑。
唐綿綿喘着粗氣道：“咱們分開跑吧。”
她知道自己的血液味道重，肯定比盧茜還要更加吸引吸血鬼，如果分開跑兩個人還能有一線生機。
盧茜皺着眉，撕下一截衣服給她包紮傷口，哽咽道：“我不會扔下你的。”
然而說逃也不是那麽容易，盧茜本來身體就不好，唐綿綿失血過多，漸漸地也跟不上了。
眼看着後面的黑影漸漸地要跟過來，她趕緊把盧茜推開，轉身向另一側跑去。
這些吸血鬼是最底層的吸血鬼，瘦小幹枯卻靈活得很，不一會就追上了唐綿綿，它們身上還帶着黎宗的血腥氣，嘶吼的時候腥味撲鼻。
唐綿綿閉上眼，等待着身體被撕裂的疼痛，沒想到腰身卻一緊。
她下意識地睜開眼，向後看去。
那“人”籠罩在比黎宗更加濃郁的黑霧裏，熟悉的高大身形，還有寬闊的胸膛。
又是那個吸血鬼。
他比火光還要赤紅的眼睛一眯，像是含着極大的怒氣：
“沒有我的允許，你竟然傷害自己！”
唐綿綿瞪大眼睛看着他，不知是害怕，還是放心，腦海裏空白一片。
吸血鬼的視線落在了她的手心上，周身的氣壓猛地一蕩，就像是壓抑着什麽一樣，猛地将她放在了地上。
唐綿綿站立不穩，反射性地壓住他的手。
卻沒想到指尖摸出幾道細嫩的傷疤。
她的呼吸一滞，下意識地擡眼看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