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死神來了

第50章 所謂重逢

48.好久不見，安德烈君

另一邊。

“塞西爾”的頭略略垂下，讓金色的劉海遮住自己的眼睛，嘴唇沒有翼動，聲音不知從何處發出，回蕩在虛空之中：“前世的你，是冥神唯一的後代，拉菲家族的唯一傳人。大戰之中你……”“塞西爾”頓了一下，繼續道，“因為種種原因消亡之後，靈魂四散至世間，難以聚集成型，我亦陷入黑暗之中，不能及時救你。”

“安德烈用上千萬年的時間搜集了你一半的靈魂，将他們拼合完整，但因為只有一半，所以非常不穩定，必須要以人類的形态存在，于是他送你去轉世，然後我在這個時候，煽動了亡靈暴動，讓他失了你的蹤跡，讓你受盡痛苦，讓你一無所有。”

黎原的拳頭捏緊，牙齒在緊密的咬合中發出“咯咯”的聲音：“為什麽……為什麽……”

“塞西爾”冷酷地笑了一樣，就像是在嘲笑一只蝼蟻般輕蔑：“因為你不是他啊。轉世的你，有什麽資格享受他的生命？”

“你以為你父親為什麽會突然改變态度？你以為你為什麽會被衆人厭棄？你以為你為什麽只是一個普通的存在？”“塞西爾”的聲音仍舊是該死的毫無起伏，在說出這些殘忍的話語時，就像是說一串公式一樣漠然。

“為什麽？”

“塞西爾”擡起了頭，薄唇輕啓：“因為你不配。”

“夠了！”黎原渾身都開始了顫抖，“你沒有資格說我配不配得上我的生命！”

“不然你以為呢？”“塞西爾”冷笑一聲，“你還真以為你是什麽天命所在，以為你有資格被大家喜歡？啊這真是我聽過的最可笑的笑話了，呵……”

“塞西爾”不知是想起了什麽，低低地笑了起來，聲音逐漸在笑的過程中加大，最後竟然變成了發瘋一般的大笑，将整個虛空都給震動：“讓我告訴你一切吧：你只是一個不勞而獲的寄生蟲，你的一切都是上一世那個靈魂給的，你不配這一切，你不配。”他輕蔑地吐出最後三個字。

“你以為你聰明？錯了，那是因為他聰明。你以為你有音樂天賦？更錯了，那是因為他就是音樂之神！你還以為安德烈喜歡你……”

“不要再說了！”黎原的聲音已經染上了些微的哭腔，卻被他強迫自己克制住，任憑手指深深地陷入掌心的皮肉中。

“塞西爾”冷笑道，卻是繼續道：“你知道我接下來會幹什麽嗎？”他忽而擡起手，伸出白皙修長的指尖，在空中輕微地一割。

虛空忽而驟變，面前是一片血池，裏面有無數個骷髅正在裏面掙紮。一只骷髅想要爬出來，一只腳已經登上了濕滑的池壁，卻又不可避免地滑了下去，在接觸血面的一剎那，發出了幾乎要刺破耳膜的尖叫。

一片煉獄。

“安德烈只不過是……”“塞西爾”斟酌了一下詞彙，最後選定了自己喜歡的，“垃圾而已。不過也好，他找不到的半邊靈魂，我來找。”

“我策劃了亡靈暴動，将可能含有你靈魂碎片的靈魂都聚集起來，讓他們回歸人間。他們在人間被內心深處的*所驅動，做出各種各樣的醜事。在這個過程中，他們靈魂中的印記會被我留下的光明洗掉，然後換上我喜歡的東西，你看，”“塞西爾”一指血池，笑道，“我已經搜集這麽多了。”

“我會把他們都給你，讓他們吞噬現在的你，讓原本的你覺醒。光明可以消滅一切醜惡的存在，你蝼蟻一般的現世會被消滅，而我的拉菲會回來！”“塞西爾”越說越激動，一向正直的臉上已經被扭曲所取代。他的眼睛裏全部是紅血絲，舌頭也伸了出來，邪氣地舔了一下，“所以你來了，我很開心，真的很開心啊哈哈哈哈——！”

“夠了，夠了……”黎原身上不知何時騰起了金色的光芒，将他整個人都包裹在其中。他的手掌處有金色的火焰燃起，眼睛也變成了一片血紅，“夠了！”

“你沒有資格評價我的靈魂！沒！有！”黎原一聲厲喝，忽而一躍而起，對準塞西爾的頸動脈一拳打出！

塞西爾的身影倏爾消失，只留下一片殘影：“東施效颦。”

黎原一拳打空，身體不可避免地墜落下去，而身後的血池卻被塞西爾以意念操縱，不知何時移到了他的身下。

他掉了下去，掉入了血水之中。

周圍的骷髅像是終于看到了食物一樣，皆激動得尖叫了起來。黎原的身上忽而爬滿了不知從何處出現的骨蟻，他看到它們對自己咧開牙齒，然後用力咬下去。

“啊——！”黎原終于忍無可忍地發出了尖叫。

血池之中是心理陰暗者的盛宴。在這裏，血肉、骨頭敲擊着華美的音調，黎原的頭發已經被血漿所弄濕，貼在頭皮上，之前翹着的呆毛也不知耷拉到了何處。他渾身沒有一點傷口，只有一撥又一撥的骷髅上去，然後在接觸到皮膚的瞬間消失殆盡，接着周而複始。

塞西爾站在池邊，聽着裏面的音樂，幾乎露出微笑。

“垃圾……你不要逼我……”黎原用盡全力，将又一聲脫口而出的尖叫咽進咽喉深處，聲音嘶啞到了極點，“我不會如你所願的。”

“哦？”塞西爾饒有興致地說，“你還能有什麽威脅我的方法嗎？”

黎原在神智消失之前，咬着牙根，一字一頓道：“我還可以……消滅……自己。”

已經聽不見接下來的聲音了。

因為神智的深處已經被無邊的痛苦與血色所淹沒。

腦海深處又浮現了安德烈的表情，是錯覺嗎？

那樣溫柔的面容，明明冷硬至極，卻仿佛在棱角深處的背後，還有着一些柔軟的曲調。他還記得他們在一起的一切，記得高考之前，他不耐煩地坐在自己旁邊，陪着自己背書，一遍又一遍地聽自己鬼扯“說一下你的夢想”；他想起在凱撒的古堡，他們兩個相互鬥嘴，但是卻從來沒有離開過彼此；他還仿佛看到了在波蘭時，兩個人在夜晚十點的夕陽時分并肩而走，直到陽光将影子拉長到一個好看的弧度。

他明明記得一切，都是那麽真實，那麽美好。

可是他怕了。

他沒有得到過什麽東西，他太怕了，他怕他會失去一切，而各種各樣的作證都告訴他，他不過是坐吃山空的寄生蟲罷了。他會做菜，他能夠将他照顧得好好的，他能夠給他永遠的陪伴——但沒有用，因為一切的基點，不過是他是另一個人的影子罷了。

所有人都在透過影子尋找本尊罷了。

可是安德烈，安德烈，他也是這樣嗎？也是在用影子喚醒本尊嗎？

仿佛又想起了安德烈的銀色長發在風中飛揚時的畫面，想起那次爆炸，他全身而來，踏月而行時的景象。那個時候的他，蔚藍色的眼睛美得幾乎不像話，就像一曲悠長的詩。

腦海中越來越多的情緒将腦子幾乎要撐爆，無數的骷髅進入，将靈魂徹底淩遲。光明神曾經準備溫水煮青蛙完成的行動被縮短到了短短幾分鐘，所帶來的痛苦幾乎是黎原所不能承受的。

但這其實也是他這次來的目的。他曾經不甚明了，但在生死之前，一切都昭然若揭了。

如果任憑光明侵蝕自己的靈魂，他早晚會變成一個面目全非的人，倒不如這次就做一個了斷，成與不成，無非就是一條命罷了。

但他絕對，絕對不想失去這個曾經與安德烈相遇過的靈魂！

絕對不要！

黎原閉上了眼睛，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将全身的力量集中于手部，凝成了一個巨大的光球，然後緩緩推入了自己的心髒。

如果他真的還能活着，他一定要……

金光在紅光中炸裂，塞西爾的眼神一變，立刻手上一揮中斷血池的靈魂輸送，然後一掌拍在黎原的胸口之上，将已經進入一般的光球給拍散于虛空。

就在這個時候，安德烈終于趕到，握着長長的死神鐮刀，對準塞西爾的頸部用力揮下！

“咯”地一聲，塞西爾的脖子處出現了一道紅線。堪堪避開的他剛喘了一口氣，就感覺到胸口傳來的劇痛：“你……”

上次在亡靈界受的傷還沒有好幹淨，那一片空洞又被新的傷痕所貫穿。在傷口背後，傑茲不知何時走到了他的身後，而手中的金屬雙槍還在冒着青煙：“老家夥，又見面了。你還沒死透啊？”他惡意滿滿地笑了，手上卻毫不放松，對準塞西爾的額心又是兩槍，“新科技，最近才改良的。要不要嘗嘗鮮？”

塞西爾不得不與之周旋，狼狽地在虛空中左右躲閃。他畢竟才複活，加上身體不是自己的，因此應付以前的後輩逐漸吃力起來。

“哦對了，塞西爾，你和小約翰的事我聽說了。你再不清醒過來，我可是打算在治療小約翰的過程中讓他忘掉一些垃圾呀。挺好的，是吧？”傑茲在打塞西爾之餘，還對準虛空不停開槍，兩下就變得千瘡百孔，甚至還有功夫挑撥離間。

“塞西爾”的身體停頓了一瞬，立刻一顆子彈貫穿而出。“混蛋！”光明神咬牙切齒道。

而這些安德烈都沒有功夫去管了。

他顫抖着抱起自己的珍寶，看着他表面完好無缺，但實際千瘡百孔的靈魂，就像是在抱一塊破碎的夢境。

黎原嘴唇微張，似乎在說着什麽。

安德烈聽到了。

那句話是亡靈語的——安德烈，我愛你。

黎原緊閉的雙眼忽而輕輕扇動起來，安德烈緊張地呼吸了起來，看着他眨巴了三下之後，終于緩緩睜開了眼睛。

“好久不見，安德烈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