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所謂番外
番外:陸鼎天——生死之間
被死神帶走已經三天了。
亡靈界與人間界之間,有一個名為“介川”的中轉站。所有的亡靈,在被死神鐮刀收割走之後,都會被傳送到這裏,等待着相關負責死神的清點與安置,該下地獄的下地獄,該去亡靈草原的去亡靈草原,該繼續呆着的……繼續呆着。
陸鼎天還在等待。他經歷過一次重生,因此經歷有點複雜,相關死神需要多處理幾天。再加上這幾天介川的亡靈有點多,因此都已經三天了,他還在中轉站裏逗留。
亡靈們來來走走,只有陸鼎天戴着亡靈界重犯所用的鐐铐,還坐在那裏。
他一直坐在一個地方,也不走動,也不張望,就只是在那裏呆呆地坐着,表情無喜無悲,眼睛盯着一個渺遠的地方。
有些好奇的亡靈曾朝着他視線所觸及的方向走去,以為能夠發現什麽,但直到撞上了介川璧,也還是什麽都沒有發現,只能暗罵一句,繼而轉身離開。
“那家夥是不是傻的啊?”
這天早些的時候,從亡靈界緊急調撥了一批實習死神。其中一名實習死神,奉命替班,繼續監視陸鼎天。在盯着一個木樁足足一個小時後,實習死神終于累了。他找到自己的同僚,悄悄咬着耳朵。
同僚湊過來豎起手指,嚴肅地教育小鮮肉:“你別小瞧他,他可是亡靈界的逃犯。我告訴你,再讓他逃了,你我都吃不了兜著走!”
“我知道了!”實習死神吐着舌頭,“對了,他到底幹了什麽啊?”
“他從亡靈界逃脫,引進超越時空的科技,擾亂全球經濟,還打擊報複了很多人,不少人都因他而死。你都不知道他給我們造成了多大的工作困難,”同僚的表情有些難看,仿佛又回到了那幾天不堪回首的加班歲月,“哦對了。他還讓一個兩世都一心為他的人受盡迫害致死。怎麽樣,是不是很狠?”
實習死神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戰。張張嘴,他本來想附和同僚的話,但不知道為什麽,脫口而出的卻是:“我想,他一定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新人就是新人,”同僚不贊同地拍拍他,嘆了口氣,“人間界的一切生靈,誰又沒有自己的苦衷呢?只要找準角度,每個人都是受害者,可是我們同情得過來嗎?”
實習死神偷偷看向陸鼎天灰敗的眼,心中突地湧起了一陣撕心裂肺的莫名疼痛,但還好只是一瞬。捂着胸口,他輕輕地辯解:“我只是覺得……”
“他慘,被他弄死的文家少爺才慘。算了,我也不說了,”同僚拍拍他的肩膀,“我當年也是這樣……你才來,多呆幾天你就會習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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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習死神沉默了。想了想,他還是走到了陸鼎天的旁邊,蹲了下來。
陸鼎天一個人坐在長凳上,周圍空無一人。
想要說些什麽,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實習死神也覺得自己很奇怪,只好拼命地找着話題:“那個……你來這裏多久了?”
陸鼎天的眼睛繼續看着前方,無知無覺,沒有焦距。
目光如飛鳥,在觸及實習死神右鬓中的逗號型小黑痣時,他的表情突然大變。一把抓住實習死神的手,陸鼎天驚訝得睜大了眼睛:“文綱?”
“啊?你在說誰?”實習死神想要抽出手腕,不想卻被陸鼎天攥得死緊,根本沒有絲毫逃脫的機會。
“文綱!文綱!你知不知道,我……”
同僚走了過來,擡手覆上亡靈之力,一把打開陸鼎天的手,厲聲道:“陸鼎天!注意你的逃犯身份!我告訴你,威脅工作人員,罪加一等!”
“我沒有!他是文綱!”陸鼎天咆哮。
周圍所有的亡靈都朝這裏看了過來。
“什麽文綱,他是小a,是剛從亡靈界調過來的實習死神。小a,走了。”同僚不滿地看了陸鼎天一眼,拉着小鮮肉轉身就走。
實習死神被拽走,中途回頭看了陸鼎天一眼,眼神一頭霧水。
陸鼎天頹然地躺倒在長椅上,內心無數的歉意與絕望又一次洶湧而上。他不會認錯的,不會。剛剛那個死神,一定是文綱。
上一世他與文綱交好,曾經無數次嘲笑過他的黑痣,因為那顆黑痣長得實在是太奇怪了,就像是一個逗號一樣,搖搖擺擺,和文綱的氣質完全不符。
那個時候的文綱,還沒有後來那麽沉默內斂,而是獰笑着,毫不猶豫地一拳打了過來,直到自己求饒才肯罷休。
他雖然是家中嫡子,但卻一直不受寵,還受盡家族傾軋。文綱也是如此,他們同病相憐,因此相交甚好。
他們曾經許諾,說要一起奮起,讓那些折辱過自己的人都後悔,讓陸文兩家都在他們的掌控之中,狠狠地打那些人的臉。那時的他們,相互扶持,互相舔舐着傷口。彼此之間的感情,甚至已經很難用“友情”來簡單界定了。
文綱有毅力,一直在為了自己的目标奮鬥,而自己……自己不過是個懦夫罷了。沒有毅力,耽于享樂,明明知道要做什麽,卻總是會頹廢堕落下去,最終變成了一個扶不起的廢物。
他是一個無能的人,心比天高,能力比紙薄。哪怕是重活一次,他也還是這樣。
但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為——文綱已經忘了他了。
聽路過的亡靈說,所有的亡靈,最終都會被投入到混沌漩渦中,在裏面接受淨化,撤去記憶,然後分流。有一些亡靈會被提拔成為死神,但不管怎樣,他們所有人,都會失去之前的一切回憶。
所以就這麽完了嗎?
他還什麽都來不及對他說。
他還什麽都沒能對他說。
***
人生是一場漫長的苦難,我們每分每秒,都在忍受着來自四面八方的痛苦,只是由于經歷久了,所以也就習慣了。
陸鼎天有一點,直到現在,直到已經介于死生之間了,還是想不通。他想不通,為什麽自己的人生可以這麽苦。
他錯信了一切,又錯付了一切,而這一切,甚至沒有辦法彌補。
他看着來來往往的亡靈,有時會想,假如還有第三次生命,他會做什麽呢?
拼命地彌補文綱嗎?抱緊文綱的大腿嗎?與文綱重修舊好,然後把蘇蘇給打落塵埃嗎?
陸鼎天搖搖頭,将腦中的想法全部删除。
誠如安德烈所言,一個人每一個行動,都會引起一系列的變化。沒有任何一件事情是孤立的。文綱也很辛苦,因為與他交好,他受到的家族壓力,一點也不小。拼命彌補?只怕文綱會比自己死的更快。
更何況,經歷兩世,他相信文綱,卻已經不敢再迷信一切了。他害怕他到時候又會這樣,被證明一切都是個錯誤。他構想了無數個人生模板,但推演到最後,卻發現等待他的,還是只有滅亡。
他想起自己曾經玩過的一個游戲。那是一個生存類文字游戲,主角是一名雙重間諜,他游走在各個勢力之間,不斷面臨着各種各樣的選擇,選錯即死。
人生,其實就是一場選錯即死的游戲。我們走在荊棘中,随時會跌落深淵,而且不能回複到更新點,只能就這樣,一錯再錯,在走過漫長的路程之後,無可避免地走向滅亡。
如果能夠再來,如果能夠再來……
他只想對文綱說聲對不起,然後消失在他的世界中。
無能而又貪婪的他,注定只能給一切所愛帶來災難。
***
又等了一天,終于輪到陸鼎天了。
負責死神領着他朝漩渦的方向走去——恰好是小a。一路上,他們一言不發。
“到了,你閉上眼睛,跳下去就好,”想了想,小a又補充了一句,“不用害怕。”
“我知道,謝謝你。”陸鼎天感激地笑了笑,走到漩渦邊緣。
漩渦一片混沌,蕩滌着人間界所停留的一切。岚風不知從何處吹來,将陸鼎天花白的頭發吹得更加淩亂。
介川入口處又來了人。有死神在喊小a,小a答應了一聲,轉身朝着同僚走去。
在擦肩而過的剎那,一直低頭的陸鼎天顫抖着開了口:“對不起。”
然而沒有人聽見,小a已經走遠了,于是這句話就這麽随着岚風的呼嘯而破碎四散,直至沒有任何蹤跡。
陸鼎天自嘲地笑了笑,跳入了漩渦。
他在漩渦中看見光,看見水,看見他如悲劇電影般的兩生。他回憶起了一切,他的所有情緒逐漸脫離身體而去,他已經失去了一切。
眼前又浮現了兩世都經歷過的一件事。
那時的他,被陸家趕了出來,流落街頭,自暴自棄。是文綱,用了足足兩天兩夜的時間,駕車找到了大雨中的他。
眼睛熬得通紅的文綱将車停在路邊,急匆匆地走了過來,一把将失魂落魄的自己抱在了懷裏,對着自己的耳朵,一遍遍地告訴他:“我一定會幫你的,你一定要站起來,你一定會站起來。”
前一世的他痛哭失聲,後一世的他面目冷漠。
而介于生死之間的他,面對着幾乎逼真的畫面,嘴唇微張,終至無言。
—番外生死之間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