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月濺星河41他走前讓我做我想做的事……
第59章月濺星河41他走前讓我做我想做的事……
方清源拎着提前準備好的酒登門。
光線不太好的屋子裏坐着個矮小的老人, 穿着黑褂,頭上戴着英雄結,沉默地抽着水煙。
方清源小時候覺得他很高大, 大家都說他種地厲害,能測風雨。
父親逢年過節要帶着他來送東西,讓他好好站在這個似乎從來沒變過的屋子裏背篇課文。
他是老人家看大的。
古老這人, 一生傳奇。
雲滇市的農科所, 從設立初始就聘請他為顧問, 雖沒上過幾天學, 但老人家靠自己在地裏的經驗,給所裏的工作做了很大貢獻, 自學普通話和漢字, 入了黨, 至今仍能下地,最喜歡的事是和所裏的年輕人一起去地裏轉轉。
方清源的寒暑假只要有回來,大部分時間也是跟在古老身邊,用雙腳走遍雲滇的每一塊田, 每一座山。
出國之前,老人家蹒跚而來, 千叮萬囑,讓他一定要好好學習, 把外國人的東西都學會才能回來。
大家都覺得古老風趣, 只有方清源自己知道, 那是殷殷期許。
是老人家經歷這一世紀的風雨, 最執着的事。
他還記得,自己從國外回來那年,第一眼都沒認出已經縮得直不起腰的老人。
但老人一眼認出他, 從沒見他那樣高興過,但說的卻很少,只有一句:“回來就好。”
方清源把酒放下,立在桌邊。
老人眯着眼看了看,沒碰這賄賂,只問:“你是不是昏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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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說彜語,也是爺倆透個心裏話的意思。
不管街上的人怎麽高興,古老卻一點也不看好,那麽聰明的小子,怎麽就這樣一頭栽進去了?他去單位找,去學校找,彤家那個女娃支支吾吾想糊弄,一看就是和那個外面來的美術老師出去了。
“老師,我們喝點酒吧。”方清源說。
古老一愣,他就沒見過這孩子喝酒。
方清源對這個屋子很熟,拿來兩個土陶杯,老人家滿是斑點的手推了推,讓他倒滿。
方清源仰頭咽下。
再倒一杯。
酒很烈,他覺得苦,可想起雲潆,又覺得沒什麽苦是吃不下去的。
“她是個好姑娘。”方清源說。
古老吸了口煙,臉蒙在煙裏:“我聽所裏都在傳,她是犯了錯才過來避難的?”
“不是,那不是她的錯。”
“她是要留下來?”
“不,她會走。”
古老喝了口酒:“那你呢?”
天生紮根在這裏的一棵樹,挪到外面的花花世界,怎麽活?
方清源卻不猶豫:“我在找合适的機會。”
古老氣得不行:“阿措阿源征林,你糊塗!翻過年評正高,走去哪?現在這點風言風語就能讓你栽跟頭!名額就那麽點,多少人等着看你好戲!以後呢?處不來你怎麽辦?你就什麽都沒有了!”
“那些不重要。”
酒精讓他喉舌滾燙,這話斬釘截鐵,一時叫老人家不知該說什麽。
“你父親……”
“他走前讓我做我想做的事,而我會做完我該做的事。”
...
夜漸漸深了。
雲潆等啊等,沒等到方清源,不放心,幹脆去宿舍找他。
就這麽上下兩層樓,她剛走了幾個臺階就聽見二樓方清源的同事在議論他,街上不玩手機的爹爹嬢嬢不知道外頭發生了什麽,這裏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網上的照片你們看了吧?真沒看出來,咱方所還有這本事,我聽說那個美術老師很有錢。”
“有錢有什麽用,娛樂圈哪裏有幹淨的,也不知道是第幾手接盤了,還跟寶貝一樣。”
“是,我查了一下,好像之前跟過一個影帝噶,不得了!”
“嗨,人家就是排解排解寂寞,這深山老林的,咱方博別的不說,長的是夠可以。”
雲潆認得小巴的聲音:“別說了別說了,方所不是這樣的人,雲老師也……”
“怎麽,你看上人家了?”
“你!”
雲潆低着頭,盯着腳尖,樓上想起一陣心照不宣的猥瑣笑聲,小巴氣得往下走,一下就看見了雲潆。雲潆朝老實巴交漲紅臉的小巴笑了一下。
那個笑,令人心顫。
小巴只覺得雲老師跟一陣風似的從他身邊刮過。雲潆把鞋脫了攥在手裏,耳邊全是方清源在車裏對她說的那番話——
“我有什麽好心疼的,不影響你就行,咱們光明正大的,随便別人怎麽說。”
不可以!
她受不了別人這樣往他身上潑髒水。
那只鞋朝準了那些肮髒的嘴巴就要砸過去,忽然從身後探出一條胳膊,圈住了她手腕。
她回頭,一下撞進方清源的眼裏。
那個眼神,她從未見過。
眼裏似有一團火焰,燃燒着,像是下一秒便粉身碎骨。
她一下紅了眼,掙了掙,他順着握住她的手,拿走了鞋。
他的手好大。
雲潆覺得自己就是一條很小的魚,怎麽都游不出他掌心。
他蹲下來,給她把鞋穿上,起來時,牽住手。
那些在人背後說閑話的長舌鬼全都讪讪地,勉強打招呼。
方清源光明正大牽着雲潆進房間,向來很和氣的人這次卻沒應聲,嘭地摔上門。
“方清源……”雲潆仰頭抱住他,聞見很濃的酒味。
這味道她熟悉,是阿詩家的酒。
方清源撐着最後一點意志把姑娘帶到床邊放好,什麽都來不及說就倒在她腿上睡着了。
緊緊抓着她的手。
兩天前,他們走的時候微微開了點窗,現在冷風順着那條小縫呼呼刮進來,讓本來就沒人氣的宿舍更是凍得像冰箱。雲潆費勁扒拉着身下的被子,可喝醉的人太沉了,她單手只能扯出一半,全都蓋在方清源身上。
腿一會兒就麻了,她冷得能哈出白氣,不舍得推開他。
聽見他輕輕呢喃:“囡囡……”
雲潆吸了吸鼻子,不讓自己哭出來,彎腰将方清源抱住。
她都知道,什麽都知道的。
...
這一夜過去,平靜的紅尖鎮似乎也不平靜了。
方清源和古老喝酒的事沒能瞞住,這下饒是沉默阿金都坐不住了,下課後找到雲潆,特地帶到小菜園:“我們阿源很好的。”
又是這句。
雲潆不由得笑出聲。
阿金急了:“會對你很好的!”
嘴笨的廚子,從來做得多說的少,但因為這話是他說的,所以比別人說一百句都有用。
雲潆低頭看地裏的蔥,心想我當然知道。一個對朋友那麽好的人,一定會對我很好。
放學後,孩子們蹦蹦跳跳離開,雲老師背着小書包跑出來,隔着操場遠遠瞧見了夕陽下來接她放學的那個人。
她噠噠噠沖過去,不管不顧牽住手,帶着濃濃的鼻音,一把嗓子跟老煙槍似的:“阿金好支持我們談戀愛的!”
沉默阿金偷偷探頭打探,見今天雲老師有人接,放心了。
兄弟倆隔空對個眼神,是一輩子的好兄弟。
方清源摸了摸女孩擤鼻涕擤到通紅的鼻頭,開玩笑說這要是假的又得返廠維修吧?
雲潆點點頭,笑了。
他抱歉道:“昨天不該喝那麽多……我都不知道……”
他都不知道自己壓着小姑娘睡了那麽久,睜開眼的時候她是趴在他身上睡着的,一雙手冰涼,打了好幾個噴嚏。
吃了感冒藥也沒用,瞧,嗓子全啞了。
雲潆撒嬌:“我想吃麻辣螺絲~”
說完自己皺眉頭,覺得自己這嗓子一撒嬌跟金剛芭比似的,都不可愛了!
照理來說是不應該吃的,紅尖鎮的麻辣螺蛳辣的方清源這個本地人都受不了,可……
心裏愧疚,也寵孩子,買就買了。
“嬢嬢,醬多點!”
“幾碗?”
“兩碗!”小姑娘豪氣雲天。
“一碗。”他還是有點分寸,說完看看身邊鼓起臉的小丫頭,笑着捏她耳朵,商量着,“等你感冒好了讓你吃兩碗,現在不行。”
他姑娘也乖,點點腦袋。
兩人牽着手,提着麻辣螺蛳回宿舍,長街上,爹爹嬢嬢探出頭,看了好久。
等他們走到盡頭拐彎了,大家才你一言我一語——
“網上真呢那樣噶?”
“是噶!我兒子看了嘛!平時真呢瞧不出來,一杯水就倒下去噶!好兇哦!好多人讨厭她……”
打螺蛳的嬢嬢鐵勺一扔,不耐煩:“他們沒見過雲老師怎麽知道?我見過雲老師,我就覺得她是個好娃娃!”
拌拌菜的嬢嬢:“是嘛,嘴巴好甜噶,笑起來比仙女還好看!對阿源也好!”
老官家的嬢嬢:“是噶!你們以後莫要講她!阿源喜歡她!”
烤豆腐的爹爹:“阿源覺得她好就行了。”
烤洋芋的大叔:“阿源可憐哩。”
小賣鋪老板:“孩子們也喜歡她。”
...
方清源的宿舍裏,雲潆美滋滋嗦螺蛳,腳邊一個嶄新的小太陽取暖器,手邊一包柔巾紙。
辣得鼻子發大水,如果不是這包柔巾紙,皮都要擦破一層。
她嗦螺蛳功夫沒到家,費牛鼻子勁都吸不出來,最後還是得用牙簽挑,方清源給她做示範,一顆帶着豔紅湯汁的螺蛳含進嘴裏,夾着兩腮嗦一下,舌尖頂出一個空殼。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叫小姑娘羨慕壞了!
“為什麽我嘴巴這麽笨QAQ”
他靠在桌邊笑,桌沿抵着他的跨,顯出骨頭的形狀,好像一直是這樣的,随便往那一站,就叫人一直想看他。
這個人,臉上還帶着宿醉後的一絲疲憊,昨天那樣的眼神見不着了。
雲潆手裏捏着一顆螺蛳:“再來一下。”
他笑着含進嘴裏,一下子又頂出空殼。
然後捏了一下她的後頸:“自己玩。”
雲潆不玩了,大件人形玩偶一樣貼在方清源背後,他在煮面,清湯白水,火腿腸切片,放一包榨菜,怪了,就是很好吃,好吃的小姑娘呼嚕呼嚕幹掉兩碗。
“你是第一個給我煮面的男人。”女孩鄭重宣布。
“榮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