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月濺星河06心中的歡喜像身後的海子……
第24章月濺星河06心中的歡喜像身後的海子……
辦公室裏的所有人都察覺, 雲老師好像放下了什麽,比往日愈加開朗,她開始畫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閱覽室有一個畫架是專屬她的,就立在走廊上,直直能看到門口的長街, 她所有的課餘時間都在畫畫, 用那種很粗的炭條, 畫很粗犷簡練的線條, 短短十分鐘便能出一張稿,畫中有賣菜的爹爹、包頭巾的嬢嬢、背竹簍的婦人、竹簍裏吃手指的孩童。
他們或站或坐, 各種姿态, 湧現市井與生活的氣息。
她畫這樣的速寫不似水彩那般慎重, 但就因為随手可畫,所以産量極高,畫紙堆滿了她的桌子,賴老師認真翻過, 說這是人間煙火。
雲潆攥着自己黑乎乎的爪子,跟賴老師講自己以前在美院, 教授要找個素描模特難死了,城裏人油水多, 脂肪厚, 臉上顯不出骨骼面, 不好刻畫, 都是到招工市場找那種扛大包和搬磚的工人。這裏最好了,都不用找,你從學校出去, 見到的每一個人都是最好的模特。
賴老師聽了:“像我這樣模特都做不了。”
雲老師揮揮爪子,露出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得意小表情:“賴老師,你是圓臉,五官又很古典,特別适合畫工筆,不知道你有沒有見過唐朝女俑……”
“我知道。”
小姑娘眼睛一亮:“你不覺得你特別像唐朝的美女嗎?我第一次見你都震驚了!”
她這番話,真心實意地在誇獎,賴老師不自在地摸了摸臉,從沒聽人這般誇過她。
方清源給繡球換了水剪了根,坐在一旁聽小姑娘花式誇人,他的桌上攤開一本厚厚的工作手記,用父親留下的鋼筆記錄着什麽,聽見賴老師問:“那方校長也是很好的模特吧?他五官深。”
方校長的筆尖微微懸着。
雲潆搖搖腦袋:“nonono,我們方校長個人特征太明顯了,教授不會選他當模特。”
賴老師沒聽明白,這麽好看都不行啊?
雲老師瞅了瞅好像很專心在幹活的方校長,小小聲:“他太帥啦!你知道他為什麽那麽好看嗎?因為他的三庭五眼全在該在的位置!他是正宗頭包臉欸,顱頂那麽高,颌面也非常完美!這就算了,他臉上沒有皺紋!你看看他那條下颚線,刀鋒一樣,一筆就過去了,還怎麽刻畫?怎麽耍技巧?”
雲老師怨念很大:“一點難度都沒有很影響手感的!就像一杯白開水!哇我藝考要是碰到他絕對完蛋!”
Advertisement
一旁默默的方校長沒想到,自己還有被這麽嫌棄的一天。
他的筆落在紙上,沙沙作響,聽見小姑娘繼續嫌棄:“賴老師你快看!他這麽低頭都沒有雙下巴!”
“雲老師。”方清源擡起頭,逮着了叽叽喳喳的小姑娘。
賴老師笑起來,捧着教案走了。
靠門的桌子上,吳海塞着耳機在選歌,安靜的辦公室裏,方清源蓋上筆帽,低低問:“明天要去臨縣的基地,你有興趣嗎?”
雲潆笑了:“你真帶我去啊?”
“有點遠。”
“我不怕,我又不暈車!”
“那明天一早走。”
“嗯嗯!”她很期待,想去小賣鋪買零食塞滿她的書包,彤妹直接讓人給她砍了一根甘蔗,去皮切成手指長的小段,裝了一大袋子,讓她路上吃。
第二天,雲潆一身褲裝爬上車,大方分享她的甘蔗,方清源把一個加料卷粉塞給她當早飯,米漿攤成薄薄的米皮,裏面裹各種餡料和花生碎,滾成一個大卷包。
雲潆就這麽吃了一路。路途遙遠,到最後歪在門邊呼呼睡着了。
...
到了那裏,不用介紹雲潆就知道基地裏種的是什麽——
這是又一個沒有菠蘿的菠蘿園。
自方清源接手學校事宜後與他有一陣沒見的當地同事笑着打招呼:“方所!幾天沒見,又帥了!”
方清源卯了眼身邊興沖沖的小姑娘,想起她說他白開水。
同事好奇:“這位是?”
“學校的美術老師,來采風。”方清源手裏提着雲潆的寫生袋。
“我們這……有啥好畫的?”
方清源四處望了望,找了棵樹,能遮陽,問雲潆行不行。
她随便怎麽樣都行,不敢耽誤他正事,自己乖乖坐在樹下,沒了學生們,又開始戴口罩戴帽子撐傘,小小一坨粉紅色窩在那兒,沒一會兒巴掌大的紙上就鋪滿了底色。
農科所裏有很多不同的小組,負責不同的作物,每一次的育種都要在基地裏記錄生長周期中遇到的問題和最後産糧,優勝略汰,最終進行推廣,把苗栽進老百姓自己的地裏。他們會雇傭當地的農民來基地幫忙,自己時常也會卷起褲腳下田。
這裏的人,都和方清源很相似。
身上有書生氣,同時也是幹活的一把好手。
雲潆時不時回頭望,看方清源在忙什麽。
只見他們一起讨論,一起蹲在地裏做記錄,和來幫忙的農民們咨詢着什麽,他們立在太陽地裏,專注并且專業,叫雲潆不敢靠近。
但她又忍不住充滿敬畏地去看方清源。
每當她偷摸摸盯着他瞧了好幾秒,乖乖扭回頭畫畫時,他的目光就會追過去,看一眼那個身影。
等一切終于結束,雲潆已經挪了兩個地方,畫完了三張紙。她立在一旁,看同事們邀請方清源留下來,方清源搖搖頭,說還要趕回去。
等人散了以後,他朝她招招手。
雲潆噠噠噠跑過去,他立刻聞到了她滿身的驅蚊水味。
“覺得這裏有意思嗎?”之前非要跟着來,帶她來了,又擔心她會無聊。
“嗯嗯!這裏和紅尖鎮不一樣,離水更近!”
鎮子邊緣挨着海子,水面很寬闊,波光粼粼。
“方清源。”她問他,“這麽多水果,你最喜歡哪種?”
“菠蘿。”
“為什麽?”
“我以前第一次吃菠蘿,酸倒了牙。”
在他小的時候,種植的水果還很少見,漫山遍野,野生的都能吃,對于一般家庭來說,這樣的零嘴是很珍貴的,他舍不得扔,吃完嘴都麻了。
永遠都記得那種酸澀的味道,記得自己舍不得扔掉的心情。
這種經驗雲潆沒有,她自小活在富足的物質條件裏,但她大概能想象,小阿源是怎麽皺着臉吃完了那顆野菠蘿。
她安靜下來,她安靜的時候顯得特別乖巧,方清源看着她,說我給你講講我的研究吧。
小姑娘眼睛一亮,點點頭。
“除了果樹,這幾年,我的工作更多是在破譯菠蘿基因。”他比了一下,“如果解碼了所有基因,就相當于創造了一本菠蘿字典,可以找到控制自交不親和的因子,把自交不親和變成親和。”
“雖然不太懂,但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呢。”雲潆托着臉蛋,聽財務報表都沒這麽起勁。
方清源盡量簡顯地解釋着:“許多植物在進化過程中經歷了基因組的多次複制“加倍”。從根本上改變DNA的含量、染色體數量。菠蘿出現在六千多年前,它有一種特殊的光合作用方式,與大部分C3植物都不同,我們稱作CAM。CAM植物使用的水只有典型C3作物的百分之20,所以CAM植物可以在不适合大多數作物的幹旱環境和貧瘠土地中生長。”
“我們在三株野菠蘿中發現兩次全基因組複制,驗證了菠蘿基因組與一些禾本科植物擁有共同的祖先,菠蘿的基因組比水稻剛好少一次‘全基因組複制’。”
方清源說到這裏停了停,雲潆沒有催促,風中可以聞見湖水的潮腥,他擡手幫她擋了擋太陽,低調含蓄地對她說:“這項研究更重要的意義在于,菠蘿将成為研究谷類作物最好的對照植物。通過了解它的呼吸開關,改良光合途徑,未來,我們可以在任何貧瘠土地上實現豐收。”
“袁爺爺的鹽堿地水稻!”雲潆舉起手搶答。
方清源點點頭。
“很不容易呢。”她挨着他,感嘆。
“會實現的。”他說。
所有人都能吃飽,都能脫貧,所有的孩子都能吃到不酸的菠蘿。
雲潆深深睨着他,你從來不會從他口中聽到困難和放棄,他永遠向前看。
這是一件很難的事,但雲潆知道,如果可以從頭選,他還是會去做同樣的事,走上一條不好走但必須要有人開荒的路。
他在這裏,告訴他自己研究的意義和未來,與她來說,何其榮幸。
雲潆的心,撲通快了一拍。
她紅着臉,不是因為熱,心中的歡喜像身後的海子,風一吹,暗暗湧動。
這陣風,吹醒了雲潆,卻吹得方清源後背陣陣發涼,這片菠蘿園,他所做的事,他這個人,于她來說,只是匆匆過客。
...
回去的路上,雲潆安靜到方清源有點不習慣。
怕她中暑,讓她伸手。
雲潆并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乖乖聽話,那嫩白的掌心橫過檔位,攤開在他胸口位置。他碰了碰,并沒覺得溫度過高,稍稍放心。
雲潆把手收回來,捧着方清源送她的保溫杯,更安靜了。
一會兒後,方清源接了個電話,鎮裏啓動緊急預案,讓他快點回去。
他挂了電話,瞥了眼身邊的女孩,說:“大象要來了。”
就見這個姑娘支棱起了腦袋。
他再加碼:“有只大象懷孕了。”
整個氣氛都不一樣了,這裏沒有學生,不需要淡定,所以雲潆可以很瘋,嗷嗷叫,攥着方校長的衣角邊邊:“什麽!!寶寶!!哪一只??我怎麽沒發現!預産期說是幾號丫?”
噼啪打電話再次騷擾朋友們:“貝貝!你知道嗎?那群大象啊!裏面有一個媽媽呢!是啊是啊,懷着寶寶呢!”
“陽陽!嗚嗚嗚陽陽寶!我馬上要看到懷孕的大象惹!個麽慢點要生象寶寶呢!”
方清源一直用餘光看着這樣的雲潆,她頭頂一小撮毛翹起,說話的時候一顫一顫的,他很想幫她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