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奈何人生12你的不高興變成了漫山遍……
第12章奈何人生12你的不高興變成了漫山遍……
9月10日,教師節。
雲潆這天有五節美術課。
第一節 在三年一班。
最近氣溫太高怕孩子們中暑,所以暫停了寫生課。改為在室內,教他們一些寫生要用到的技巧,下次再出去就能好好運用,一次比一次畫的好。
學每件事都是這樣,踏出去一步,再好好沉澱總結,下一步則會更穩更有力。
雲老師琢磨着怎麽用三年級崽能聽懂的語言說清楚近大遠小和互補色,進教室的時候沒注意,站到講臺前,入眼是一講臺的花花。
帶着清晨的露水。
帶着初升太陽的味道。
帶着大自然最美麗的顏色。
雲滇市家家種花,老天賞飯吃,種什麽都能大串大串開花結果,你在路上走,随處都是花香,每一座小院每一個朝南的陽臺都是一個缤紛的小花園。
孩子們的花,有大有小,有野花也有家花,一支支,一束束,用雜草或皮筋紮起來,堆得很高。
臺下,娃娃們叽叽喳喳:“雲老師,祝您節日快樂!”
這是一種毫無保留的喜歡,孩子們眼中的赤誠叫人心熱。雲潆小心翼翼将那些花整理好,一個講臺,她的教案沒地方放,幹脆沒翻開,随手放在地上。這一天,她站在滿是鮮花的講臺,像是站在了什麽至高榮譽的領獎臺。
但她心中仍有愧,相比于孩子們的回饋,她自認沒為孩子們做多少。
“謝謝大家。”雲老師揚起笑,作為回禮,每人分了一顆桃子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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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上午的課全部結束時,雲老師捧了滿懷的花花,身邊還跟着兩個幫忙捧花的花童,這才算把東西全挪到了辦公室。
英卓和拉瑪笑嘻嘻地牽着手離開,又是那樣躲在門口叽叽喳喳:“雲雲老師喜歡呢!”
“雲雲老師最喜歡什麽顏色噶?”
“咯是粉紅色?她呢太陽傘就是粉紅色!”
“恩呢,書包也是!”
之後進來的每一位老師也都是滿懷的花花,李明甚至還收到了六年級一個孩子從家裏拎來的臘肉。
一時間,辦公室成為了花的海洋。
彤妹找了幾個大紅桶,花花們全都泡在桶裏,與走廊上老方校長留下來的幾盆綠植相映成趣。
中午食堂加餐,阿金把那塊臘肉切了炒餌絲,方清源趁孩子們在吃飯,往那個孩子書包裏塞了五十塊錢。
雲潆臉上的紅一直沒褪,開始脫皮。她就頂着兩坨紅蛋蛋去食堂吃飯,心情很美麗,倒是彤妹心疼極了:“崽,現在怎麽辦哦!比豆腐還嫩。”
小姑娘滿不在乎,抱着一個小不鏽鋼盆,裏面是正宗到不能再正宗的臘肉炒餌絲,加多多的辣子和香菜,呼嚕呼嚕吃的圓滾滾,拉着小姐妹撒嬌:“彤彤,我請你吃冰棍吧,好熱哦!”
學校門口小賣鋪的冰櫃裏有很多雲潆似曾相識卻又好像哪裏不太一樣的雪糕品牌,什麽蒙牛、尹力、冰果場,她都吃過兩回了,挺好,沒拉肚子,從此一到中午就記挂着要去消消暑。
“我已經買啦,在冰櫃裏。”彤妹笑起來,揉揉雲潆的頭。
雲姑娘就很美滋滋,貼貼她彤彤,哼哼唧唧:“晚上一起敷面膜噢!”
坐在他們背後的方校長回頭看看那沒脊梁骨似的小姑娘,從小到大沒見過這麽能撒嬌的。
他和站在打菜窗口的廚子一對眼,阿金脫了圍裙,在廚房找了把趁手的東西,用報紙裹好,方清源拍了下彤妹的肩膀,彤妹收起笑,哄姑娘:“雲雲啊,我有點事出去一下,你自己去拿,走了哦。”
可姑娘的小爪子沒扒拉開,反而很機靈地揪住了方清源的衣角。
雲潆仰着腦袋看這兩人,揪着眉心:“你們去哪?”
去哪要三個一起出動?
彤彤不是最讨厭阿金了嗎?
拉瑪和英卓咬着勺子好奇地看過來,一副老師們可能有麻煩,我們來幫忙的樣子。
方清源輕輕籲了口氣,吩咐彤妹:“帶走。”
于是,雲潆被彤妹拎起來,拎着走了。
車,開在一條熟悉的小路上,上一次,雲潆懷裏趴着無措的拉瑪。
這一次,她半點猜不到即将會發生什麽。
...
車直接停在了村尾的一間破房子前,阿金是中途跳下車的,等雲潆蹦跶着從那輛底盤有點高的五菱神車上下來,一擡頭,就看見沉默阿金肅殺着臉,拖着一灘爛泥似的人狀物,直接拖進了屋子裏。
屋子裏的味道很不好聞,但雲潆無暇顧及,她看清了阿金在做什麽——
他拆開報紙,露出一把閃亮亮的鐮刀,刀頭很長,一個彎鈎的形狀。
雲潆無措地看方清源,最起碼,她覺得方清源一定會是最冷靜最穩妥的,但那一瞬,她又知道不可能了。
來的路上,是方清源開車。
只見他朝阿金和彤妹點點頭。
彤妹不知什麽時候換上的褲裝,她的褲子好漂亮,黑色的、從膝蓋開始有團團簇簇的索瑪花,她提了提褲子,蹲下來,說我是拉瑪的老師。
那個賴漢,
那個企圖猥亵拉瑪、企圖買賣幼女的賴漢,在地上顫了顫。
然後,他的目光穿過肮髒的頭發,看向雲潆。
朝她露出黃牙,笑。
幾乎是一樣的情況。
就在雲潆要沖上去時方清源更快地攔住了,拉着腰把人往後提,穩穩落在地上,擋住她,小山一樣的身高,海一樣寬闊的肩膀,剛毅的背脊,擋住了雲潆。
他朝阿金看,雖未說話,但兩人的默契像是□□的電波,阿金手裏的鐮刀揮舞而下。
哐!
砍在賴漢兩腿之間。
頓時,一股尿騷味漫了出來。
“出去等。”方清源對身後的姑娘說。
他此刻的氣勢太盛,叫雲潆半句廢話沒有,噠噠噠跑到外頭,扒拉着窗戶——
她那麽好的彤彤變得很兇,假小子似的恐吓:“再有下次你這玩意就沒了,不信你試試。”
那麽安安靜靜會做一手好菜的食堂廚子配合着再剁了一刀,這一下劃破了賴漢的褲子。
終于,賴漢驚恐的尖叫響破天際。
而雲潆,趴在那兒,咯咯笑了起來。
這些人……
歐呦~不得了嘞~
她的目光,最後定在了方清源的後背。
從頭到尾,他就站在那裏,一個字沒說,但就是能叫人看出來,是他的主意。
這還是我們方校長嘛?
“走。”方大佬發話。
彤妹和阿金齊齊收斂氣勢,往外走。
一秒都沒耽誤,坐上車,經過拉瑪家時,方清源停下車,深深看了眼籬笆內的三個小女孩和聽到動靜站在路邊的拉瑪父母。
“拉瑪直到畢業都住校,我們申請了保護令。你家的孩子,有一個算一個,到了年紀我都要看到來上學——”
後排,雲潆拉開窗戶吼:“不然找媒體曝光你們!當人爹媽前先學會做人吧!活的跟畜生有什麽區別!什麽年代了還指望兒子給你傳宗接代呢!是,紅尖鎮百年就出了一個方清源,但只要有他在,這裏的孩子都有學上,都有希望!你們懂什麽,晦氣!”
小姑娘吼完,仿佛嫌多看一秒都辣眼睛,啪地關上窗。
很爽,心口噗噗跳,有小鴿子一樣,轉頭拉着她彤彤的手。
彤妹:“麽麽,阿源說你不怕我還擔心呢。”
雲潆笑眯眯:“你們以前都這樣啊?”
彤妹看了看方清源。
雲潆就趴到前頭去了,等着方大佬說話。
“坐好。”大佬沉聲道。
小姑娘翹着嘴巴,乖乖坐好,系上安全帶。
阿金低頭看報紙上的豆腐塊。
方清源小心避開泥坑,駛出了這個村落。
後排,兩個姑娘嘀嘀咕咕——
彤妹:“不是呢,阿源很久沒這樣了。”
雲潆:“那他什麽時候這樣?”
彤妹:“他大三暑假回來,也有一次……”
雲潆扭頭看了看正好能框住方清源眉眼的後視鏡,大三……現在他三十多歲了,見過了太多太多。從一開始的沖動到多年後四平八穩地帶着孩子指認、報警,再看着孩子父母放棄追究責任,用一個孩子的童年換成一塊地,一間屋子,一頭牛。
這期間,是怎樣的磨砺,多少的無奈,如何的難言。
小姑娘更小小聲:“他看起來一點不像會出壞主意的人。”
彤妹的聲音幾乎聽不見:“阿源小時候很淘氣呢,後來沒有媽媽了,就懂事了,沒媽的孩子是顆草呢雲雲。”
雲潆聽完,腳趾在鞋子裏動了動,垂下眼,也安靜了。
許久,她又擡頭看向他,正好與他覺得太過安靜回看過來的目光撞在一起。神奇的是,他的眼中沒有麻木,沒有失望,相反,與第一次見他時相比,似乎更多了一些東西,只是此時的雲潆并不能全部看懂。
但她感覺到了,父子兩代人傳承的那種信念。
在這個浮躁的年代,如何珍貴。
除了紅尖鎮的人,雲滇市以外,誰還知道在這個邊陲小鎮還有這樣無私的存在?
所以說,不論陷入怎樣的黑暗,都應該相信,在某個地方,會有光。
這一刻,雲潆覺得自己的靈魂得以洗刷和沉澱。
...
緊趕慢趕,好不容易趕上了下午的第一節 課,雲雲老師又收獲了一講臺的小花花。
等上完所有課出來,美滋滋撚着滿手的粉筆灰,想去食堂翻根冰棍解救一下冒煙的嗓子,發現了蹲在小菜地裏的方校長。
前幾次還看他戴草帽的,現在又不肯了,後頸被下午四點多的太陽曬的發紅,侍弄着他的小菜地。
阿金站在屋檐下靜靜看着他。
雲潆在這兩人間來來回回看了一會兒,忽然悟了。
方清源是故意的。
他在生氣,生悶氣,所以不戴帽子,所以故意曬太陽。
啊!
上次,阿木走了以後他補操場,也是不肯遮傘呢!原來是在生氣啊!
相比之下……把他的筆弄壞那次,他好像真是很克制了呢。
雲潆一步步蹭過去,站他身邊,看他徒手挖開一個小土坑,往裏面埋用掌心碾成兩半的香菜籽。
雲潆看阿金,阿金攤開手。
小姑娘噠噠噠跑了,學校門口的這條街上,滿簇繁花,她讨巧,問小賣鋪老板買一盆繡球,人家不肯要錢,她說:“你收下,我送人的!”
老板笑眯眯:“雲老師,下次請你吃冰棍哦!”
滾燙的太陽,滾燙的地板,滾燙的空氣。
雲潆抱着這盆花噠噠噠又回來,蹲在了方清源身邊。
方清源停下來,看着她。看着這姑娘臉頰上的曬傷。
她躲躲閃閃的:“很快就好啦。”
小姑娘乖兮兮的喊他方校長,說:“以後你每次生氣我就種一朵花,你的不高興就變成了漫山遍野的發發,多浪漫啊!這樣一來,生氣也變成了很好的事呢!”
臉紅紅的小姑娘,滿頭汗,卻在笑,軟乎乎地哄人,嗓子是啞的。
方清源聽了,居然就氣順了,心口那被堵着的一團徒然輕松起來。
他拿走那盆繡球看了眼,低聲道:“要驅蟲了,盆太小。”
雲潆有點不好意思,買禮物送人,送了個殘次品。
可她覺得這盆粉色最好看了。
方清源根本沒這麽多小心思,實事求是,手指撥了撥花球,想到什麽,低頭問她:“這個剪下來給你插水瓶?”
雲潆以前每周訂鮮花,也有從昆彌市場運過去的稀有貨,覺得花花好看,漂亮,和她一樣嬌氣,敗了就再換一束——
沒什麽特別的感覺。
突然有人跟你說這盆花給你鮮切,養水裏,能養好久,你要不要?
她就突然有了一種小時候幼兒園的漂亮老師哄她吃奶油小方的感覺。
這個小姑娘,變得更柔軟了一些,軟趴趴一灘,可以随意捏成任何形狀似的,噠噠噠跟着方清源,沒有更乖的了,連聲問:“真的嗎?你還懂養花啊?我是出了名的發發殺手啊!交給我可以嗎?這麽漂亮,放我辦公桌上最好了!”
方清源低頭看看手裏的花,也不知道這姑娘為什麽這麽高興。
他好脾氣地一一應着:“你先養,有問題找我。”
“你還生氣嗎?”雲潆拉了拉他的袖子。
“我沒生氣。”
說完,去給這姑娘找水瓶。
走出去一半回頭看,看她美滋滋蹲在那盆繡球跟前,輕輕碰了碰花葉,又怕碰壞了,老老實實蜷起爪子,朝着花露出好看的笑臉。
方清源定了定,多看了一會兒。
意外發現這個女孩很成熟,會笑,會把不好的事壓在心裏,會顧及別人的心情。
其實不像看起來那麽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