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正文(完) (1)
或許... 你們有誰見過自己下葬?
溫懷溪就見過,不僅見過,還參加了。
不僅參加了,還有個人在旁邊叨叨的問她什麽感覺。
她想一巴掌拍死這個人。
溫懷溪死在四天前的一場刺殺中。
作為一個遵紀守法的五好公民,這次刺殺的目标真的不是她,而是她的丈夫。
當今太子,沈南霖。
但是她是怎麽死的呢?為愛獻身?舍命救太子?
那怎麽可能,刺殺的人是她爹。
溫懷溪對天發誓,她那天真的打算從太子府跑路來着,她瞅好了時間趁着沈南霖離京辦事,父親也沒有緊盯看她這裏,立馬讓婢女阿芷帶上攢了五年的錢趕緊走。
開玩笑,自家老爹造反,成與不成她都活不了,還不如拿了錢藏起來,帶着阿芷找個不認識她們的地方生活。
就在她樂呵呵的坐在馬車上數着錢,看着越來越近的城門,謀劃着将來美滋滋的小日子時,她親愛的老爹出現在城樓上。
完了,這要是讓她爹知道她偷錢,非把她腿打斷不可。
就在溫懷溪盤算着要用什麽樣的說辭蒙混過關時,她親愛的丈夫又出現在馬車的後面。
她就偷個錢,沒必要倆人一起來抓吧...
但是他倆好像沒發現她?兩個人隔着她對罵,大體意思就是她丈夫怒斥她爹賣主求榮通敵叛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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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爹回怼她丈夫什麽皇位輪流做,今天輪到他,說白了就是造反。
兩個人都沒注意她,溫懷溪就準備跑,可她一動,馬車一晃,兩方立馬拔劍,然後不聽人說話的就打起來了。
溫懷溪提醒阿芷一定要保護好這些錢,趁亂逃跑。
她忍痛的只拿了一個包裹的珠寶和銀票,剛下馬車沒跑幾步遠就和人撞在一起,珠寶銀票撒了一地,溫懷溪連忙蹲下撿。
撿到最後一張銀票後,溫懷溪滿意的站起身,然後就被亂箭射中,好巧不巧就倒在沈南霖身上,看着沈南霖難以置信的表情,溫懷溪有些不好意思。
偷了錢被正主逮了個正着的感覺... 真尴尬
“嗨,沈南霖,好久不見。”
說完這句話,溫懷溪就沒有意識了。
再醒來時就是在太子府,看見棺材裏的自己,溫懷溪第一個反應就是:果然,人為財死,古人誠不欺我。
溫懷溪确定自己是死了的,但是為什麽會變成鬼,她也不清楚,所有人都看不見她,聽不見她的聲音,她也觸碰不到任何人。
阿芷跪在她的靈位面前哭的梨花帶雨,溫懷溪不禁嘆息,這丫頭就認死理,又不是她的錯,幹嘛總是想着陪葬呢?拿了錢高枕無憂的過下半生不好嗎?
要是她也死了,然後變成鬼,看見自己,兩個鬼大眼瞪小眼,這個場面多尴尬。
“懷溪?”聽見有人叫自己,溫懷溪茫然的轉過身,就看見臉色有些蒼白的沈南霖正呆愣的看着自己,眼裏竟是不可置信,他快步走到她面前激動的說“懷溪,你...”沈南霖止住話語,偏頭看了一眼棺材,又看了看溫懷溪。
“你能看見我?”溫懷溪覺得這比自己變成鬼都吓人,轉頭看看自己身後并無別人,再次确定沈南霖看的真的是自己。
她看見沈南霖伸手,吓得溫懷溪以為他是為了那些錢要打她,趕緊往後推了一步嘴上還嚷嚷着“幹嘛呀,你一個太子怎麽這麽小氣,拿你點錢不至于打人吧!”
“殿下,太子妃已經離世,請您節哀。”沈南霖身後的随從低聲說到,聲音還有點哽咽。
溫懷溪記得他,是太子府的管家,她的錢都是他每個月按照例給她的。
見沈南霖還在看着自己,溫懷溪決定吓一吓她,于是故作陰沉的說“我是鬼,別盯着我看,不然會被我帶走的。”
說完這句話,沈南霖果然移開了眼睛,溫懷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他的眉眼好像比剛剛舒緩了些,嘴角也勾起來了?
再之後的好長時間,沈南霖沒有看她一眼,這讓溫懷溪很是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能看見自己,她就一直和他說話,他不曾回她。
“殿下,這是太子妃生前常戴的珠花,想必是很喜歡了,是否也要放在棺材內?”管家恭敬的問道
“才不是呢!我是因為便宜才戴的,我不喜歡!”溫懷溪看着舊的都掉色的珠花連聲拒絕,戴那個還不是為了省錢嘛!
“不了,放些值錢的東西,太子妃節儉一生,死後該用些好的。”沈南霖淡漠的回答
“你能聽見”溫懷溪飄到他面前質問他,見他不理他又說“你不要裝聽不見!你能聽見,沈南霖!沈南霖!沈南霖!”
“安靜。”沈南霖擡頭與她對視,霎時一片寂靜,收拾東西的下人們跪了一地。
溫懷溪得意的仰仰頭,指着一旁的蘋果“我不愛吃,換掉。”
沈南霖輕輕眨了眨眼,吩咐道“将蘋果撤下。”
溫懷溪笑眯眯的坐在棺材上晃着腿看着她們忙來忙去“沈南霖,我為啥會變成鬼啊,要是人死了都變成鬼,那為啥這就我一個鬼?”
沈南霖不理她。
也對,沈南霖要是現在回答她,下人們會誤認為太子得了癔症。
溫懷溪要是早知道自己變成鬼,就應該穿好看一點的衣服,做一個美美的鬼。
正懊惱着逃跑那天為啥不穿的漂亮一點的時候,她要出殡了。
溫懷溪一路跟着隊伍,變成鬼以後移動速度都快了,她在晃晃悠悠飄在沈南霖身旁,天上适時的下起小雨,“啧,真應景呀。”
“我爹怎麽樣了?”
沈南霖頓了一下,轉頭看向溫懷溪,眼裏是些許不安“溫相賣國通敵,是抄家的大罪。”
“什麽?!你把我家抄了??”溫懷溪大叫一聲“需要這麽快嗎?”
沈南霖眼眸閃了閃,剛想說話
“我的錢還放在我閨房的床底下,不會也拿走了吧?”溫懷溪急得團團轉“還有我院裏的那個榕樹下面,有我埋的珠寶。”
“...... ”沈南霖覺得自己剛剛怕說出溫府抄家會讓她傷心的想法真的是想多了“你都死了還惦記錢幹嘛?”
“那是我死之前辛辛苦苦攢的呀!”溫懷溪瞪了沈南霖一眼“你去試試給我燒一件衣服看看我能不能收到,我總不能每天都穿這一件吧。”
想了一下溫懷溪繼續說道“或者今天晚上你趁天黑偷偷去我家看看我的錢還在不在。”
“我為何要去?”看見有人走近沈南霖止住話語。
“這是夫妻共同財産,我不管,你要是不去看我就一晚上在你旁邊說話。”
“...... ”
———
沈南霖覺得自己徹底瘋了。
他竟然真的大半夜翻牆進了相府挖坑,旁邊還站着... 哦不對,飄着一個鬼。
“咦,怎麽沒有呢?”溫懷溪探了探頭疑惑的看向沈南霖。
“你還問我?”沈南霖握緊鐵鍬,深呼吸,聲音盡量放的平和“這已經是第四個坑了,你到底能不能想起來?”
溫懷溪撅嘴委屈道“我就埋在榕樹下面了呀,難道.... 你給偷偷拿走了?”
“你有病啊?!我怎麽知道你的錢在哪?!”沈南霖大吼,驚飛一群鳥。
“幹嘛那麽兇嘛”溫懷溪讨好的笑道,指了指旁邊的空地“要不... 你再看看這邊?”
沈南霖覺得自己都要被氣笑了,放下鐵鍬從坑裏爬出來拍拍身上的泥土冷哼一聲“不可能。”
“你再看看嘛,說不定可以找到的,我真的就埋在榕樹下面了,別走啊,诶你等等我,大晚上怪吓人的,懂不懂憐香惜玉啊!” 溫懷溪覺得做鬼真的挺有好處的,比如現在,沈南霖走的那麽快自己也能追的上,若是換作人身,那肯定早就被落的很遠。
溫懷溪對這個鬼身份甚是滿意呀。
“怎麽不走..... 了... ”看見沈南霖停下來,溫懷溪下意識問道,但看見阿芷時聲音戛然而止。
阿芷站在不遠處,神色複雜“太子為何來此?”又看了看沈南霖身後,遲疑道“太子方才... 一個人在這嗎?”
“你又為何來?你可知,擅闖罪人府,是要殺頭的?”
“奴婢想來看看太子妃生前的住處。”阿芷跪地謝罪“奴婢知曉不該擅闖相府,只是實在是思念太子妃,奴婢只想看一眼就走,求殿下恕罪。”
溫懷溪看着阿芷有些難過,她與她自小一起長大,阿芷的脾性她是了解的,原本一個大膽妄為的小丫頭變成如今這個戰戰兢兢的樣子,是她的錯。
若她沒死,阿芷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恐懼。
沈南霖不動聲色的将溫懷溪的反應看在眼裏,沉默片刻後說到“你可知你家小姐的私房錢藏在何處?”
???
當阿芷把三個大瓷罐從榕樹對面很遠的葡萄藤架下挖出來時,溫懷溪覺得沈南霖的臉都黑了。
也可能是這夜色太暗..... 溫懷溪默默的安慰自己。
不怕不怕,反正她現在是鬼,他也打不到她。
“這些就是太子妃生前埋下的所有東西了”阿芷拍拍手上的泥土打開蓋子“一罐銀元寶,一罐金的,還有一罐珠寶。不過.... 殿下您.. 是如何知道的?”
溫懷溪看見這些錢眼睛都放了光,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對啊對啊,這真的是我的家底了,太子妃這麽多年所有的積蓄都在這裏。”
如果不是碰不到她,沈南霖覺得自己能把她一腳踹出十米遠。
溫懷溪也看出來他的想法,自動的躲在阿芷身後,對他可憐巴巴的眨了眨眼語氣委屈“記性不好,對不住嘛,這些錢都給你,全給你。”
“偶然聽懷溪提起的。”這句是對着阿芷說的“放回原處吧。”
“诶诶诶,你不要嗎?反正我現在已經死了也用不上了。”溫懷溪穿過阿芷的身體追上沈南霖。
“.... 用不上。”沈南霖腳步頓了一下,沒有看溫懷溪。
莫名其妙....
溫懷溪沖他的背影吐了吐舌頭,轉身去找阿芷,這麽一個小姑娘大半夜的自己待着這多危險。
剛飄到阿芷身邊聽了一句“這都是太子妃為您攢的... ”
話還沒聽完,自己就被一股力量扯到沈南霖身邊,沈南霖看着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溫懷溪,果然人能被鬼吓死這句話是有道理的。
“什麽事?”
“我我我怎麽出現在這?”溫懷溪看向沈南霖,沉默一會好像想到什麽默默往後退,一直退到三米的時候,被被扯了回來。
沈南霖沉默的看着溫懷溪,心中了然“看來你以後要跟在我身邊了。”
———
沈南霖第二天清晨起來時就看見溫懷溪一臉郁悶的飄在空中“你就這麽看着我一個晚上?”
溫懷溪悶悶的開口“才沒有呢,我也睡了。”
“你一個鬼還要睡覺?”
“....... "溫懷溪覺得自己生前沒弑夫真是個錯誤。
然後溫懷溪就看着沈南霖由下人服侍着更了衣,吃過飯,又騎上馬去上朝。
以前更衣這種事,她偶爾也做,只是後來分房睡了。
“你們上朝都說什麽呀?會不會有人遲到呢?那有沒有人站着睡着了?要是來晚了怎麽辦?”溫懷溪坐在沈南霖身後晃着腿,風吹起他的頭發穿過她的身體“父皇身體還好嗎?我父親以前站在哪個位置上呢?他的黨羽都被鏟除了嗎?”
“你以前不曾過問這些事,我以為你不感興趣。”沈南霖下了馬,下意識的向溫懷溪伸出手愣了一下又收回“習慣了,抱歉。”
溫懷溪不在意的擺擺手自己飄下來“生老病死都是常事,用我的死阻止父親犯下大錯,值得了。”
兩人并肩走向大殿,上一次來時還是她剛剛嫁給他的時候。
那日她還悄聲和他抱怨怎麽這白玉臺階這麽長,卻偏偏還要一直挺直腰板,不可失了儀态。
她雙手交疊頭輕輕觸地,皇後溫柔的将她扶起,自那時起,她便是太子妃了。
沈南霖的太子妃。
上朝本是個嚴肅的事情,沈南霖一直覺得君子克己,當沉着大度。
“啧啧啧,這個兵部侍郎的字也忒醜了,還沒阿芷的好看呢。”溫懷溪飄到皇帝身後看奏折,嘴裏嫌棄着。
沉着個屁!
“太子。”皇帝合上奏折,看向沈南霖
“兒臣在。”
“溫相謀逆是殺頭抄家的重罪,但太子妃既然嫁給你就是我們皇室的人,她舍命護你,你可安葬好了?。”
“回父皇,已安排妥當。”
退朝後沈南霖被留了下來,皇帝換了一身常服在乾明宮見他。
“懷溪,也是朕看着長大的。”溫懷溪沒想到皇帝第一句話說的就是自己“這個名字,還是朕給起的。”
皇帝起名,是多大的殊榮。
溫懷溪剛出世時,溫相高興的告假兩日陪她,皇帝也因為皇後病好心情大好。
又聽聞有道士說溫相的女兒命中缺水,大筆一揮,賜名懷溪。
那道士說,皇後的命是找溫懷溪借來的,若非是嫁入皇室,溫懷溪性命堪憂。
從剛出生,溫懷溪就被定為太子妃了。
“朕今年四十有九,身體愈發不好,許是年紀大了,常常會夢到以前的光景。”皇帝喝了一口茶笑着說,溫懷溪這才好好觀察了一下皇帝,原來他也老了,鬓角已生白發“昨夜又夢見你母後了,她說想帶朕走,朕和她說,霖兒還年幼,擔不起江山社稷,還需再等幾年。”
沈南霖握緊了拳頭,恨意凜然“母後可曾說過恨你?”
“......未曾。”皇帝微微一笑沒有因為沈南霖的話而惱怒,看向溫懷溪站着的地方,透過她,看向遠處“下去吧,明天去誠德寺為你母後祈福。”
溫懷溪跟着沈南霖離開,一路上都不曾言語,不知走了多久,被一股力量扯回去,溫懷溪才發展自己超過了沈南霖好遠。
溫懷溪疑惑的看着一直盯着自己的沈南霖,她臉上沒什麽東西吧?
“你...有點醜。”沈南霖神色沉重,像是極為認真的和她說。
“...... ”溫懷溪低頭看看自己這一身逃跑時的村婦裝扮,實在是說不出什麽反駁的話語,只能自己氣鼓鼓的一路不和沈南霖說話。
回到太子府就聽下人來報,安陽郡主來了。
一聽到這四個字,溫懷溪就頭大。
這簡直是一個混世魔王,一時不注意,能把房子點了。
她生前最頭疼就是這個郡主,偏偏這個郡主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時常來找她玩,被她怼也來找她。
“你進去吧,我在門口蹲着。”溫懷溪止住腳步,連連搖頭。
“她又看不見你,怕什麽?”沈南霖明知故問的笑道“一個鬼,還怕人不成?”
門從屋內打開,安陽站在門口看了一會沈南霖,才朗聲道“兄長既然回來了,為何不進來?”
沈南霖踱步走進去,不茍言笑,活脫脫一個當哥哥的樣子“安陽今日為何過來?”
“之前嫂嫂調理身體請的那個江湖郎中為我看了寒疾,感覺好了許多,想來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再給我看看。”
“在城西的破廟住着。”沈南霖複述溫懷溪的話。
“我早就問過阿芷了,已經讓人去請來。”安陽颔首。
“王爺府不夠你看病的?”沈南霖又複述溫懷溪的話
“...... ”安陽沉默了一下眸子閃了閃,笑道“才不是呢,這不是想兄長了嘛,既然來了,就吃過午飯再走吧。”
安陽輕車熟路的吩咐下人叫小廚房做些糯米糕,又點了中午要吃的菜。
趙玉年在一盞茶之後就來了,仔細的為安陽把了脈開了張方子。
“順便給太子也看看吧。”安陽努了努嘴,拉起沈南霖的手,不讓他拒絕。
趙玉年把了脈略微沉吟,思索了一會後問道“不知太子今日感覺如何?”
“挺好。”
“太子睡覺可安穩?”
“安穩。”
趙玉年和安陽對視一眼,對沈南霖俯身行禮“太子身體康健,并無不妥。”
———
吃過午飯後安陽就離開了,離開時還順走了閩南新進貢的紅珊瑚。
看着那麽精致的紅珊瑚就這麽被搬走了,溫懷溪覺得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沈南霖看着溫懷溪一臉痛心疾首的表情恨鐵不成鋼的問她“你做太子妃這幾年我虧待過你?一個紅珊瑚就能讓你心疼成這樣?”
溫懷溪瞥了他一眼“你懂什麽,給了安陽,這叫暴殄天物。”
言罷,溫懷溪自顧自的走去裏屋躺在床上準備午睡,看見跟進來的沈南霖想要說話立馬阻止他“閉嘴,鬼也是需要睡覺的,我困了別打擾我。”
“..... ”沈南霖被噎了一句停了一會也躺在床上閉眼睡覺,耳邊傳來清淺的呼吸,沈南霖歪了歪頭。
膚白如玉,秀眉輕蹙,沈南霖伸手想要摸摸她,卻穿過她碰到了身下的被子。
收回手,閉了閉眼良久似是妥協的嘆息
“能如此,已是幸事。”
一人一鬼睡到入夜下人叩門進來掌燈時才醒。
溫懷溪伸了個懶腰,驚奇自己竟然睡了這麽久,更驚奇的是沈南霖竟然也睡了如此之久。
天下奇聞吶。
沈南霖起來就直接去了書房,溫懷溪也慢慢悠悠的飄了過去,她生前都沒怎麽進過書房,這回變成鬼了,正好能光明正大的參觀。
“你怎麽開始批奏折了?”溫懷溪探頭看向書桌
“父皇說我身為一國太子,早些着手處理朝政,于社稷是好事。”
溫懷溪點了點頭,又繼續去看向一邊的瓷器,都是前朝舊物,每一個都價值連城,溫懷溪看的眼冒星星,一邊贊嘆一邊後悔自己活着的時候應該常來看看,摸一摸也是值得的,看到第三個瓷器時,好像想起什麽,突然定住,轉頭問沈南霖“現在是什麽時候?”
沈南霖看了眼天又低頭“大抵是戌時三刻了。”
“我說年份!”
“正安十七年。”
“父皇二十有四繼位,如今在位十七年,可為何今日在乾明宮時,說自己四十九歲?”
沈南霖聞言停筆,擡頭與溫懷溪對視,揚聲叫了個小厮進來“現在是什麽年歷?”
那小厮長的稚嫩,大概是新來的,愣了一下說到“回爺的話,正安二十五年。”
正安二十五年?!
溫懷溪覺得自己瘋了,正當她懷疑人生的時候,管家進來重重拍了一下那小厮的頭罵道“叫你平日少喝酒,吃醉了酒還敢來當值,自己去領罰去!”
然後又恭敬的向沈南霖請罪“是奴才管教不當,這小子是新來的,奴才看他為人機靈又能幹就招了進來,但是有個貪酒的毛病,一喝了酒就愛說胡話,請太子恕罪。”
“下去吧。”
“什麽情況?那個人喝大了?”溫懷溪飄到沈南霖對面看看後面又看看沈南霖“或者只是父皇說錯了?”
“嗯。”沈南霖執筆繼續批奏折“或許,是你聽錯了。”
溫懷溪來來回回飄着,按理說父皇再糊塗也不能糊塗到連自己的年紀都記錯,這也相差太大了。剛剛那個小厮分明神色清醒,身上也無酒味,不像是個醉酒的人。
但是,若這小厮說的是真的,那管家又為何要說謊?
溫懷溪蹙眉看着沈南霖,這些情況她不信他沒看出來,可卻放任不管,這又是為何?
“困嗎?”溫懷溪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一跳,擡頭看見不知何時換了身衣服的沈南霖正雙手撐在書桌俯身看着自己。
他本就生的極好看,彎彎的桃花眼看人總有三分風流兩分溫柔。
溫懷溪看着他的眼睛,漆黑如墨,有幾縷黑發散落在耳邊,本就溫柔的臉龐映着燭光更顯柔和。
“你一直盯着我看,是因為我眼睛裏有眼屎嗎?”
沈南霖:“...... ”
可能因為她剛剛第一句話,沈南霖半個時辰都沒搭理她。溫懷溪一會飄到馬車外看看一會又乖乖飄回馬車看沈南霖發呆。
按照沈南霖的說法,中午睡多了就連夜去誠德寺,從山底爬到山頂。
他怕不是瘋了,深秋夜裏風涼,山頂氣溫又低,生病了怎麽辦
溫懷溪說這句的時候,沈南霖剛要踏出府門,轉過頭似笑非笑的和她說“你關心我?”
“滾。”
要是放在從前,溫懷溪絕對不敢這麽和沈南霖說話。
雖說溫懷溪是宰相嫡女,身份也算尊貴,但和當今太子比起來,那還是差了不知道多少點,更何況她一早就知道父親有謀逆之心,溫懷溪嫁給沈南霖的時候就戰戰兢兢,生怕她爹的事情敗露,她也要被殺頭。
她從第一年就開始謀劃自己的逃跑計劃,明面上和其他夫人們和和氣氣談笑風生,暗地裏就偷偷和阿芷攢錢逃跑。
如今五年了,感覺父親和沈南霖的關系已經到了水深火熱的階段,再不跑怕真的來不及,然後她跑了。
就成了現在的結果。
溫懷溪想過要是自己不逃跑的後果,父親失敗,以謀逆罪名論處,她們溫家也抄了家,那她這個太子妃也別想做了。
流放,軍妓,坐牢。
溫懷溪還是比較滿意她現在的結果,至少沒有受苦。
還好還好。
這麽想着很快就到了山腳,溫懷溪慢慢悠悠飄下馬車,風吹動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指了指小厮手裏的披風“山頂涼,拿着吧。”
“你一個鬼.... ”
“閉嘴。”
溫懷溪第一次夜裏來爬山,以往她實在太懶,能坐着絕不站着能躺着絕不坐着,錯過了好多好風景。
現在不一樣了,讓她不眠不休飄上三天三夜她也不會累。
兩個人花了一個時辰爬上山頂,從這裏往下看,能看見整個汴京的夜景。
一片黑暗。
“想不到這夜裏的山景還別有顏色。”溫懷溪仗着自己碰不到東西左飄飄右飄飄,沈南霖早已讓小厮遠遠跟着,聽不見他們說話。
“你喜歡?”
“是挺喜歡的。”溫懷溪閉上眼,想象微風拂面的感覺“好像之前有一次,我來過。”
“不太記得了,好像是下雨,挺大的雨。”見沒了聲響,溫懷溪轉頭。
沈南霖一身玄色披風停在原地,一直帶笑的桃花眼此時沒了笑意“你曾和兄長來過。”
“懷溪啊,沒能嫁給沈和祁,你遺憾嗎?”
徹骨的冷意。
溫懷溪覺得天旋地轉,腦海裏只留下沈南霖的這一句話。
沒能嫁給沈和祁,你遺憾嗎?
你遺憾嗎?
多麽殘忍,沈南霖一句話就把她拖入了萬丈深淵,讓她想粉飾太平都做不到。
多麽脆弱,一聲沈和祁,就能讓她潰不成軍,節節敗退。
兩個人對視了很久,溫懷溪才顫抖的開口,一出聲,連聲音都支離破碎“對你們沈家,我恨之入骨,尤其是你,沈南霖。”
那聲音宛如來自地獄,帶着決然的恨意和詛咒。
沈和祁是誰呢?
溫懷溪這輩子最喜歡的人,就是沈和祁了。
他是皇帝的嫡子,是萬衆矚目的皇太子,是文能賦詩武能安邦的天之驕子。
是整個汴京城最耀眼的男子
是她溫懷溪的未婚夫。
溫懷溪永遠忘不了那年冬日,她被庶姐推入冰湖,刺骨的涼水漫過她的身體,就在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之時,他如天神一樣将她救起來,脫下狐毛大氅蓋在她身上,将她緊緊抱在懷裏。
多麽溫暖的懷抱啊,自出生起,從沒人這麽抱過她了。
她太貪戀這溫暖,死死抓着沈和祁的衣角不放手,再醒來時就看見他溫柔的笑。
他笑的和煦,聲音好像揉雜了世上萬千的暖陽,像寵貓兒一樣摸摸她的額頭“醒了?還難受嗎?”
也許人就是這樣,不曾感受過世間溫暖,以為自己有一顆冰冷堅硬的心,一旦有人破開,就會瞬間占據,絲毫不能招架。
“沈和祁....”她用沙啞的聲音叫着他的名字
“是我。”
那日午後有着整個冬天最明媚的陽光,有着最溫暖的微風,最溫柔的雪花。
那天的溫懷溪,有着世間最如玉的沈和祁。
還沒有失去。
沈和祁是溫懷溪心中的一個刺,她層層包裹,自認為堅硬無比,可沈南霖只用了一句話,就讓她潰不成軍。
怎麽辦呢,她的沈和祁,死在了她及笄那年,死在了她生辰的那一天。
怎麽辦呢,自此之後,再無人笑的溫柔,像四月微風冬日暖陽一樣問她還難受嗎。
再無人能救她于水深火熱之中,能将她護在身後不再看見這世間的鋒利。
世界上最好的沈和祁沒有了,該怎麽辦呢。
她溫懷溪,該怎麽活下去啊?
“你帶我來這,就是為了說這個?”
山頂風大,将沈南霖的玄色披風吹起,他站在山邊,身後是萬丈懸崖。
“懷溪啊,你可曾相信這世間真的有鬼?”沈南霖指了指一旁“自正安十二年,皇太子沈和祁殒命于此,誠德寺就日漸破敗,不負往日榮光,父皇為何還要我明日來誠德寺為母後祈福?”
“懷溪,醒一醒,你已經睡了好久了。”沈南霖向溫懷溪伸出手,笑的溫和“這只是個夢,你随我跳下去,夢醒了,我們回到現實,皇長兄在等着我們。”
“懷溪,別怕,來。”
溫懷溪覺得心口窒息般的疼。
她終于想明白了,為何世間只有她一個鬼,為何那三罐金銀會在葡萄藤架下。
不是她記錯了。
這是個夢。
是夢裏的差錯。
溫懷溪慢慢走向沈南霖,将手遞給他,溫熱的感覺提醒她這真的是一場夢。
沈南霖輕輕攔住她的腰,腳邊有碎石被吹落到懸崖下,無聲無息。
“兄長!”
随着一聲尖利的女聲,沈南霖感覺身子被繩子纏住,拉回誠德寺門口。
暗衛拖回沈南霖後又消失不見。
安陽跑到他身邊死死抓着他的衣領,眼眶發紅“兄長,八年了,太子妃已經死了八年了!兄長,你快醒醒吧,安陽求你了,你快醒醒吧。”
沈南霖慌亂的看了看四周,不見溫懷溪的身影,“懷溪呢?懷溪呢?她剛剛還在這呢。”
“兄長,嫂嫂她死了,已經死了!”
“安陽,你聽我說,懷溪她沒死”沈南霖溫柔的摸了摸安陽的頭,語氣柔和“她剛剛真的在我身邊,這幾天都在,你們看不見她,但是我可以,前幾天晚上我們還一起去了相府,在葡萄藤架下挖出了她埋的珠寶,安陽,兄長沒有騙你。”
沈南霖輕輕推開安陽“我們都在懷溪的夢裏,她睡着了,我們要讓她醒過來,我還沒給她摘一枝滿意的梅花。”
“兄長,你回去看看舅舅吧,他快不行了... ”
沈南霖猛地停住了腳。
———
沈南霖趕到宮裏時,已經快要天明,整個皇宮安安靜靜的,乾明宮的宮人都被趕了出來,只留了個陪了皇帝四十多年的老太監在一旁伺候着。
見着沈南霖來了,老太監行了禮,退了出去。
沈南霖坐到床邊,看着面色蒼白的皇帝,輕聲問道“白日看您氣色不錯,到了晚上,這麽就這樣了?”
“霖兒可知,現在什麽年歷了?”
沈南霖微微一笑,點頭“回父皇的話,正安二十五年了。”
“父皇老了,撐了八年,剩下的路要給你自己走了。”皇帝咳嗽幾聲,手帕上有絲絲血跡,沈南霖輕輕為他順氣“朕拿你母親的命來換你的太子之位,朕知道,你是恨的。”
“你的母親,生性好強,喜歡權力,朕身子不好,你做了太子,日後登基,怕會制約你的決斷。何況,你的病... ”
“父皇,兒臣知道的,連病,兒臣都知道。”
“幼時對你不好,不聞不問不管不顧,害你吃了許多苦,也害你的妹妹喪了命。那邊有碗毒酒,喂朕喝了吧,算是賠了你以往受的苦。”
沈南霖扶起皇帝,将藥碗遞到他嘴邊“父皇,兒臣謝您給的身份,謝您為兒臣鋪的路,謝您信任兒臣接手這江山社稷,生養之恩,無以為報。”
“妹妹死在兒臣懷裏,斷氣前還在問兒臣您何時能來,母後臨死前讓兒臣親手殺了您為她報仇,兩條人命,父皇,兒子不孝,不求原諒。”
“不怪你,是朕偏了心,失了公允。”皇帝喝下毒藥,在沈南霖面前停了呼吸。
沈南霖靜靜看了皇帝一會,将他放平到龍床上,走出寝殿,看着跪了一地的大臣和宮人“皇帝,駕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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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霖繼位後,改國號為正邑
追封已故太子妃溫懷溪為善德皇後,以先皇駕崩守孝三年為由拒絕選秀。
這三年間,安陽四位女子進宮,沈南霖留下了一人,冊封麗貴人。
安陽動了動嘴,終是沒說出那句,這麗貴人是這四人中,與皇後最不相似之人。
正邑四年初春,皇帝選妃,只選一人,封為清貴嫔。
大臣們上書剛入宮位份不宜過高,沈南霖置之不理。
正邑四年夏,清貴嫔有孕。
正邑五年春,清貴嫔生下皇女,取名昭明,晉位修儀。
正邑五年秋,麗貴人有孕。
正邑六年夏,麗貴人生下皇子,取名翊麟,封皇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