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貝城小團聚 (1)
王觀休息了兩天,走路行動已經全沒有妨礙。直覺四下裏靜得可怕。
蕭臨信息留言說最近這幾天都會在貝城。
王觀又查了查星城飛貝城的機票,很好,11點有兩班。他定了機票,查貝城的天氣,零下三到七度,多雲,西南風二級;星城今天十二到二十一度,陰,東北風二級。他飛快地收拾行李,趕往機場,時間剛好。上了飛機睡一覺,下午兩點落在貝城機場。
出了機場,打輛車,直接往貝城的家裏。一進門,周武揮動着小拳頭:“哎呀,是王觀回來了。”
“嗯,是我。”王觀放下行李,問:“蕭臨今天什麽行程?”
“蕭臨現在正在拍攝廣告,地址在貝城向月坊茶神道路四號三一二藝術區丁區創意走廊三棟,他已經有兩個小時沒有拿過手機了,估計今天的拍攝挺順利,今天晚上日落之後應該可以收工。今天貝城的日落時間是十六時五十五分五十九秒,蕭臨得知你來到貝城的消息之後,最快可以在晚上六點半之前回到家裏。”
周武終于換掉了蕭臨的模拟聲,用上了另外一種可愛的小朋友的聲音,這讓王觀對他的好感多了許多,問:“有開水嗎?”
“有的呀。在廚房裏,保溫壺裏的是熱開水,夏茶壺裏面的是冷開水,你可以兌着喝。按照現在的溫度,涼開水和熱開水的兌比是一比三。需要我給您把兌好的茶端過來嗎?”
“不需要,我自己來。”王觀說着,到廚房喝了兩大碗開水。周武跟在他後面,說:“王觀,根據我對你面部顏色和身體熱感應的數據分析判斷,您今天的精神狀态不太好,我覺得是有點感冒的症狀。你可以允許我給你測一測體溫和心率血壓嗎?”
“你還有這個功能?”王觀笑道:“不需要了,謝謝。我知道我有點感冒的危險,所以要多喝水。”
“根據我對你的衣着分析,你穿着星城最冷的時候的衣服,但是星城通常沒有零下溫度,最多可能零下三四度,所以今天落日之後,我建議你不要外出,呆在有暖氣的地方;或者拿蕭臨的衣服穿,或者趁着現在是一天當中最暖的時候去買些禦寒的衣服,需要我為您提供貝城安靜又性價比高的幾家購衣廣場嗎?”
“不,”王觀說,“比起這個,家裏有吃的嗎?”
“冰箱裏面有堅果、雞胸肉、酸奶、青菜,蕭臨最近在減肥,所以我建議你還是從外面叫餐,或是重新采購食材。我這裏有附近送餐到家、送菜到家的餐廳、超市的聯系方式,你有什麽樣的要求,我可以為你匹配訂單?”
王觀想了想:“我想吃高湯,能果腹的,越快越好。”
“王觀你是澤州人,二十七分鐘內送達的佛跳牆,你喜歡嗎?”
“雖然我是澤州人,但不是每個澤州人都天天吃海鮮,都喜歡吃海鮮。佛跳牆我沒吃過,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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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臨的工作室的一個助理是這家店的超級客戶,所以可以享有外送服務,最小份的套餐打折之後加上外送服務費是六百九十三文。”
王觀:“……好貴,算了,幫我買一份涼皮。”
周武說:“不貴,已經用超級貴賓資格打了八折呢,而且其實這家佛跳牆有蕭臨的父親大人李悅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所以您花的六百九十三文中,有三百一十一點八五文最終還是流進了李悅大人的腰包。根據繼承法,蕭臨是李悅的獨子,所以這些錢最終還是會屬于蕭臨的。而您今天實際上只花了三百八十一點一五文錢,至多是現在您可支配現金的百分之零點零零零四三七三四四。即使不算上李悅大人的股份,您所花費,也只是占比您可支配現金的百分之零點零零零七九五一七一。所以基于以上數據分析,我建議,為了您的身心健康愉悅,您還是放棄廉價的涼皮,選着高營養的佛跳牆。”
王觀聽那一堆堆數字聽得腦殼疼,不禁疑惑道:“你們是不是會優先營銷自己家的餐廳?”
“在符合您的需求下,是這樣的,因為我們相信自己家的餐廳會是業內最優秀的。”
王觀:“我可以要求你把那些廣告附件程序都删除掉嗎?”
周武:“親愛的王觀,我沒有廣告附件程序。需要我現在加載嗎?”
王觀忙道:“那算了吧。你給我訂一份佛跳牆。”
周武:“好的,已經預訂支付成功!預計四十分鐘之後送達。”
“成功了?”
“嗯,成功了。”
“從哪裏付錢的?”
周武:“從蕭臨的手機賬戶裏付錢。因為我沒有您的手機訪問權限,您和蕭臨是合法配偶,用誰的錢都是一樣的。”
王觀:……
行吧。他打開行李箱,稍稍收拾了一下行李,周武跟在他腳邊:“我建議您吃過午飯之後睡一覺,您現在可以去洗個澡換身輕松一點的衣服,在北方開着暖氣的室內穿着這樣的衣服,作為從來沒有到過北方的南方人,您有很大的可能性會上火。”
“我到過北方。”王觀說:“雖然那個時候是端午,熱得跟南方沒什麽區別。”王觀一邊把行李箱關上拖到一角,一邊又問:“你既然沒有我的手機訪問權限,你是從哪裏得到我的可支配現金數據?”
周武道:“蕭臨記錄了你的幾個賬號,包括你在本月月初中彩票的那張銀行卡,你繳納星城家裏物業水電費的那張銀行卡,三通大學補貼津的那張銀行卡,另外還有根據你的郵箱得到的其它幾個線上支付平臺賬號,根據訪問密碼,所以我知道了你的大概現金。”
王觀愣了愣:“你有我的訪問密碼?”
周武:“我推測出來的?”
王觀:“不是破譯出來的?”
周武:“你也可以這樣理解,不過你放心,沒有你的親自授權,我不會洩露您的任何財隐私,也絕對不會去訪問你的支付密碼。如果你願意給我手機授權的話,當有任何人試圖破譯你的支付密碼的時候,我會第一時間向你發出警報。”
王觀:“我可以不可以拒絕你破譯我的賬戶密碼?”
周武:“只要你授權。”
“你這樣私自訪問我的賬戶密碼,不屬于違法行為嗎?”
“蕭臨曾經授權我可以訪問他的賬戶,鑒于您是他的合法配偶,我有一般權限訪問您的經濟賬戶,所以我只是破譯了您的部分賬號密碼,不是全部。”
“現在的法律可以這樣允許了?”
“根據現行的婚姻法解釋條款,由于配偶共享財産,而我訪問未曾進行操作,這是合法的。因為蕭臨在向我授權的時候已經同意此條款,雖然當時他的生命中還沒有你。”
“我覺得你應該對這個系統進行自檢和升級,這個權限會讓很多私房錢無處可藏。”
周武說:“不,首先私房錢通常是以少量現金的形式儲存的,這些我不需要破譯,只要看見了就行。其次,就算私房錢存到了銀行裏被我知道了,我也絕對不會告訴本人之外的任何人,除非獲得本人的同意。”
“那你這個訪問的意義在哪裏?”
“我可以為本人提供財務統計和理財咨詢啊。比如我建議你将八千多萬現金做一個理財處理,不要一直放在一個地方,這是對財務資源的巨大浪費……”
“停!”王觀打住他,雖然這個周武現在的聲音萌萌噠,但這并不表示他有這個耐心和機器人聊天。
“周武,你通知蕭臨我回來了嗎?”
“通知了。”周武說,“不過他只有在看手機的時候才會知道。根據我對他的了解,他在工作的時候是不會看手機的。”
“那我現在去洗個澡,吃過午飯之後我想睡一覺。正如你所說我現在狀态不太好,精神不振,心情煩躁,身體也很累,所以我需要靜養,如果沒有緊急的事情,在蕭臨回來之前,你能做到盡量不要打擾我嗎?”
“那好的,我知道了。”
王觀洗澡的時候聽見周武指揮着送餐的人員在客廳的小茶桌上擺上菜,又禮貌地送走了人,洗完澡出來看時,擺了滿滿一桌,他有點吃驚,問:“這麽多?”
“是啊!”周武說:“除了這壇原湯佛跳牆,還有醬香豬蹄、清蒸小黃魚、秋葵炒牛肉、小雞炖蘑菇、脆皮蝦、木瓜雪蛤、焯青菜、鹹水鴨、鲈魚脍,青瓜海蜇皮、拌木耳、小米粥、鮑魚扣飯、烤馍。”
王觀:“我大概吃不完。”
周武:“點的是最小份的套餐了,看樣子老板要給蕭臨送人情,多送了好幾道菜。雖然有幾道菜的分量不是很多,但總體來說您是百分百吃不完了。而且蕭臨正在減肥,他也不能幫您消滅多少。”
王觀:“……你居然知道什麽是送人情?最好能有什麽辦法把這些菜解決一下唉。”他坐下來吃飯,吃了兩碗湯,兩個烤馍,把小份的青菜、鹹水鴨、海蜇皮吃完了,然後接下來又忙活了好一會兒收拾倒騰,把沒動的菜都挪挪放進冰箱裏,剩下的湯放電飯煲裏接着煲,讓周武叫收壇子的人過來收,然後關上房門,拉上窗簾睡覺。
剛要入睡,就聽見周武開門指揮着來人收拾桌面的聲音,然後“嗒”的一聲關門的聲音,他便進入光怪陸離的睡眠當中了。睡夢中聽見熱熱鬧鬧的人聲,仔細聽,聽到了蕭臨的聲音,他便醒了。
起床推門出去。外面點着亮堂堂的燈光,先聽見微波爐嗡嗡的工作聲,然後看見四個人團坐客廳的茶桌上——吃飯。蕭臨背對着他坐在高腳椅上,看見衆人的反應,回過頭,對他笑道:“醒了?”
別的人跟着他叫:“觀哥。”看着都有點眼熟,是蕭臨的助理。桌上吃的,顯然是佛跳牆以及和他剛才裝進冰箱裏覺得有點頭大的菜們。
王觀大感窘迫,只好點頭:“大家好。”
蕭臨站起來道:“周武說點了很多菜,我想我又吃不完,所以請工作室的小夥伴們一起來幫忙。”
微波爐“叮”的一聲。助理甲起身去廚房,端上來一碟雞胸肉,問:“觀哥再吃點臨哥的雞胸肉?”
裝湯的電飯煲已經見底,看桌上的樣式,他們應該都快吃完了。王觀連忙搖頭:“不用了,我剛吃飽……我去洗個臉……”他身上還穿着睡衣呢。
洗了臉換身衣服,出來時,助理們都在收拾桌上的盒子擦桌子收拾廚房,只有蕭臨還在慢條斯理地吃着他的盤子裏的雞胸肉配堅果,客廳陽臺的大門開了半扇,清冷的空氣溜進來。
“怎麽開門,不冷嗎?”
“沒事,透一會兒氣,現在關了吧。”
王觀去關了門。助理們拿着垃圾袋走出來了,紛紛背包告辭:“那我們先走啦!謝謝觀哥的美食。”
王觀站起來:“不多坐一會兒?”
蕭臨也站起來:“今天辛苦了,回去早點睡覺,明天才起得來。”
“嗯,拜拜啦!”“走啦。”電梯剛好來了,三個人風一陣溜走了。
王觀關好門,回身問蕭臨:“怎麽又開始減肥了?”
蕭臨讨饒:“這兩天要拍廣告,得稍微管理一下。”王觀望着他。蕭臨嘻嘻地向他敞開懷抱:“歡迎回到貝城的家裏。”
王觀拉着他的腰抱住他,将頭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
“辛苦了。”蕭臨摸摸他的後腦勺。
抱了一會兒,王觀放開他,說:“快把你的減肥大餐吃完吧。”
“嗯。”蕭臨喜滋滋的,拉着他的手坐回椅子上,問:“怎麽現在過來了,你明天後天沒課嗎?
“我請假了,別的事都推掉了,大概能空出一周的時間來。”
“哦。”蕭臨聞言神色稍稍變了,猜測王觀這次大約是有事而來。他吃完了,将自己的碗筷碟子拿到廚房洗了,看看時間,問王觀:“要不要出門散步走走?”
王觀說:“好啊,不過周武說我的衣服穿出去會冷。”
蕭臨點頭,道:“我的羽絨服給你,從帽子到腳踝的,一件就夠了。你還沒穿過那樣的羽絨服吧。”說着帶王觀從衣櫃裏拿出那件黑色的羽絨服大衣給他看。
王觀點點頭,問:“重嗎?”
“不重。”蕭臨說:“羽絨都輕。”說着又給自己找了一身,顏色偏青,兩人便裹得嚴嚴實實的出門。
蕭臨的衣服王觀穿着偏長,都到鞋面了,而王觀穿的運動鞋,蕭臨說不夠暖,衣服遮一遮剛好;蕭臨自己穿着靴子,身上暖烘烘的,把王觀的手握住了一起放進他的口袋裏。沒走多久,王觀便覺得其實也沒有那麽冷。
蕭臨道:“是嗎?星城沒這麽冷的時候吧?”
王觀将帽子拉下來,方便視聽,道:“澤州靠海,會暖一點。我老家那兒有幾年冬天也是零下的,高一點的山上下了雪,我雖然沒見過,但是早上下霜下得厲害的時候也是經過的。就是不太記得是什麽時候了。你睡過稻草編的席子嗎?”
蕭臨也将帽子拉下來,說:“睡過啊,夏天的席子不是很多都是用稻草編的嗎?”
“不是那種席子。”王觀說:“是用一束束稻草編的厚席子,每把稻草都看得清的那種。非常厚,跟現在的羽絨被一樣厚。睡覺的時候現在床板上鋪一床這樣的厚草席,然後才是你說的那種草席,然後才是床單被子。我小時候睡過,記憶中應該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才會用的,那個時候應該是有零下吧。後來就沒有記憶了。”
蕭臨道:“我好像有聽人提起過,但是我沒睡過。”
王觀笑道:“你是有錢人家的小孩,當然沒見過我們這種村裏人的東西。”
蕭臨在口袋裏攥了攥他的手,笑道:“說什麽。”
兩人貼着小區的周邊慢慢往南走,又過了隔壁的一個小區,走到約有一刻鐘,蕭臨指着道左的馬路對面說:“那裏面是個寺,可惜現在沒開。前面大概還有差不多這麽遠,有個公園,白天可以去玩一玩,不過現在去就有點冷了。”
“嗯。”王觀說:“我們往回走吧。”
兩人折返。蕭臨又說:“我們小區北門出去,穿過大馬路,就是一個超級購物中心;西邊是遠一些是科技新區,東南遠一些也是科技産業園,東邊遠一點有條渠,連的是貝城著名的白虎湖,那裏是大風景區,有空我們一起去玩,開車過去只要十五到二十分鐘。白虎湖往西是貝城大學,開車十二三分鐘就到了——這樣想想,這裏能逛的地方還挺多的。”
王觀問:“你去過貝城大學沒有?”
蕭臨搖頭:“沒去過。”
“不知道貝城大學和三通大學哪個比較大?”
蕭臨想了想:“差不多吧?貝城大學是塊豆腐,四四方方;三通大學是根油條,曲曲折折。”
王觀哈哈笑了笑。
回到家裏,蕭臨先洗了個澡,王觀洗漱完出來,蕭臨正穿着睡衣坐在卧室裏的小書桌前看材料。王觀便拉了被子坐在床上看他。
蕭臨又看了一會兒,便将材料收起來,對王觀笑道:“難得看見你沒在忙工作。”說着用濕紙巾擦擦手,又用紙巾擦幹,也上床去。熄了燈,蕭臨摟住王觀,問:“王觀,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王觀靠在他身上,說:“我碎骨症發作了。”
蕭臨抱着王觀的力道立馬輕了,問:“什麽時候?現在……你好點了沒有?”
“現在好多了,除了有一點點疼,沒別的。星期五晚上發作的,到現在四天整了。”
“這麽快?你當真沒有別的不舒服的地方?我給你檢查一下?”蕭臨說着就要去開燈。王觀拉住他,道:“我知道的,已經過去了。”他沉默片刻,還是道:“蕭臨,我心情不好……”
蕭臨輕輕捏捏他的耳垂,說:“我陪你。”
蕭臨的呼吸和心跳就在耳邊。王觀嗯了一聲。
“沒事。”蕭臨親親他的額側,說:“能跟我說說是什麽導致了碎骨症發作的嗎?”
王觀便将五師兄和那位戀人的事情大概講了一下。蕭臨聽了,便說他的肩膀腰椎和膝蓋應再重點檢查一下。王觀道:“真的沒事了。而且我累了,想睡覺了。”
他說到做到,靠着蕭臨,沒一會兒就呼吸均勻沉沉入眠,睡了一個這幾天以來最好的覺。
第二天他幾乎是從昏睡中醒來的。他看了看時間,九點一刻。他趿着拖鞋,打開陽臺的玻璃門,貝城清冷的幹燥的空氣撲向他,陽光灑在陽臺上,隐約的熱鬧的聲音傳來,似乎有誰家在練琴的聲音?王觀側耳傾聽了一會兒,那聲音又沒了。很快,他覺得自己的臉皮火辣辣的,很快無法享受北方清冽幹淨的室外空氣了。
他縮回房裏,把玻璃門關上,洗漱洗臉,不得不在臉上塗上厚厚的防凍霜。但臉上已經不可避免地出現白裏透紅的顏色——王觀的面皮天生十分薄,北方重刀一樣的風刮過他的臉,在他臉上細細地劃過很多微不可見的劃痕。在澤州那樣的南方,即使是冬天的風,也很少有這麽厚重的刀鋒的,往往夾雜着柔柔的水汽,只有在非常非常冷的時候才會幹燥那麽幾天,王觀才會不得已地塗上一兩次防凍霜。
只要皮膚塗上什麽他就總是覺得不幹淨,非得用水洗掉了才覺得自己足夠整潔,可以見人了。這大約也是他無聊的龜毛的毛病之一。因為這個原因——以及或許還有氣味的問題——他實在難以忍受把那些七七八八的什麽保養品、化妝品、這個水那個霜往自己身上塗。有的時候,他甚至難以忍受蕭臨身上的那種味道,盡管蕭臨已經非常注意在家裏就不碰那些東西,盡管他也知道蕭臨僅僅是因為工作必須保持光鮮的形象才去塗脂抹粉的。
然而——被這刀一樣的風刮了還不到五分鐘,他就不得不乖乖塗上蕭臨用的防凍霜。昨天晚上他就覺得臉上不太對了,就像南方很冷很冷的晚上,躲進被窩睡得暖暖的時候,忽而覺得臉上辣辣的,那是臉上被凍裂的感覺。早上再被這麽一吹,他的薄薄的臉皮純粹地撐不住,光明正大地裂了。
他對着鏡子抹好防凍霜。它有一種淡淡的、仲春暮春草木一樣的香氣,說不清究竟是什麽香味,但挺溫馨、挺好聞,很熟悉。
他看着鏡子裏自己那張過分白裏透紅的臉,被自己的這種想法吓了一跳。熟悉?為什麽熟悉?
他吃早飯,把一個滾熱的鴨蛋剝了殼送進嘴裏,然後忽然明白了——因為蕭臨身上常常就帶着那種味道啊!
他為自己這腦袋忽然轉不過來的彎感到可笑,不由搖了搖頭。
吃過飯,他整了整自己的行裝,想要出門走一走。周武很狗腿地湊過來:“王觀你要出門去嗎?”
它又變成了蕭臨的聲音,說“王觀”兩個字的時候帶着一種格外奇特的腔調。王觀不由商量道:“你能別用蕭臨的聲音叫我的名字嗎?我覺得那個三歲小朋友的娃娃音就很不錯。”
“好的,王觀。”周武換了個聲音,問:“你今天要出門嗎?”
“嗯。”王觀一邊挑自己行李裏的衣服,一邊問:“我想買一些這個時候适合穿的羽絨服。跟昨天晚上蕭臨那件差不多一樣的,薄一點,長長的,到腳跟,但是下擺要開叉的,最好開四個叉,可以用拉鏈或按扣自由合上或拉開的——你說有這樣的衣服嗎?”
“有的。”周武說:“在凝兆有一個購物中心就有銷售,具體地址在貝城向月坊凝兆東園一區,從這裏坐車出發,大約需要三十三分鐘,路線有北二環、北三環、北四環三個選擇。我建議您走北四環,因為一路上有博物館、公園,您一定會比較喜歡。需要我為您約車嗎?”
王觀道:“我想想。”
他拿起手機查地圖,周武又說:“希望您能同意我和你的手機聯網,這樣我的智能系統可以家在在你的手機上為您随時服務,您就不用再這樣手動查地圖了。”
王觀想了想,點頭:“好的。”
“感謝您的授權,王觀。”周武的聲音從他的手機上發出來,把王觀給吓了一跳。緊接着手機打開了地圖,把那個超級商場的具體位置标了出來。
“需要我為您約車嗎?”周武在他的手機裏說,打開了一個叫車軟件。
“暫時不用。”王觀把新開的窗口劃掉,說:“我得先收拾一下行頭。”
一個小時後,王觀坐在超級購物商場的三樓走廊休閑區喝着暖香的玉米濃湯,身上穿着一件玄黑色的及踝羽絨大衣,下擺開着四個叉,衣服上印着團花富貴暗紋,王觀看着挺喜歡,穿着挺舒服,心理挺樂呵的。本來是個歡歡樂樂的時候,但是他前桌的一對小情侶的對話不斷地傳入他的耳中,內容大約是甲在埋怨乙一直沒把他放在心上,總是對他漠不關心雲雲。兩人越吵越兇,乙越說聲音越小,最後沉默,氣氛越壓抑,最後像是意料之中的,乙在沉默之後開口的第一句話是:“那既然這樣子,我們分手吧。”
王觀坐的地方原本可以看見乙的樣子。但是當他越聽越不對勁的時候,他就低下頭,假裝在仔細地看那瓶玉米湯的包裝盒,努力地忽略乙那張安靜的、包容得近乎自我苛刻的面容。
“我受夠了,”乙的聲音有點顫抖,王觀在自己的腦中描繪他的表情,他完全可以猜到他的樣子,“分開對我對你都很好——就這樣。”乙說着,接着是細微的聲響,乙起身的聲音,然後是腳步漸漸遠去的聲音。
王觀确信他走遠了的時候,才擡起頭。前桌的對面座位上的那個人已經走了,只剩下背着他坐着的甲坐在那兒發呆。
王觀摸了摸自己的衣服下擺,覺得自己這樣看戲一樣的幸災樂禍不太好,于是他打開手機,無聊地刷刷手機,想要掩蓋自己臉上看熱鬧的笑意。漸漸地,他覺得樓下不太一樣,似乎不斷地有人群在向一個方向走,三兩成群的,匆匆舉着手機、相機不斷地往某個地方聚攏。
“什麽事?”王觀咕哝着。
“有一位當紅藝人在二樓廣場主廳舉辦品牌見面會。”耳機內忽然響起了周武的聲音。他一直戴着耳機,周武顯然捕捉到了他無意識的一句自言自語。
手機上的網頁界面忽然打開了好幾個以當前定位為搜索關鍵詞的實時動态,屏幕上的視頻開始自動播放。然後他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龐——在主持人的邀請下,蕭臨拄着拐杖風度翩翩地走上臺。視頻的發表時間是三十多分鐘前。
“蕭臨也在這裏?”王觀壓低聲音向耳機道,裝出像是在跟某人通話的樣子。
“是的。蕭臨此刻與您的直線距離大約只有五百米,無法精确測量是因為我不确認蕭臨的手機現在是在他自己的身上,還是在他的某位助理身上。”
王觀仔細聽了聽。一直以來他總是覺得在不遠的某個地方正在舉辦某種活動,因為話筒擴音器傳出來的說話聲一直在若隐若現地傳過來。但他絕對沒想到這麽巧,這種巧合不由使他懷疑起來,他問周武:“你知道他會在這邊,所以才故意讓我來的?”
周武道:“從證據上來說,是這樣的。我覺得讓你們近一點,會讓蕭臨高興一些。當然你也會高興一點。”
王觀:“……你被灌輸過小白言情小說的邏輯嗎?”
周武道:“沒有。不過在蕭臨結婚之後,我加載了一些處理感情的邏輯模塊,這有助于我們幫助主人增進與伴侶之間的感情。”
“人工智能在處理感情方面的能力目前還值得商榷。我認為至少是這樣子。”雖然明知道跟周武争論并沒有什麽意義,但是王觀還是忍不住這樣說,并且把聲音提高了一些,想要提醒前桌背對着他坐着哭泣的那位甲,他背後還坐着一個目睹了他分手全過程的看客,他是不是考慮一下換個地方哭呢?
沒想到那人聽了王觀的“對話”,非但沒有收起哭勢,反而越哭越大聲,越哭越不管不顧起來了。
“我覺得,他需要一包紙巾。”周武沉默地和王觀聆聽了一會兒陌生人的嚎哭,這時候忽然道。
王觀偷偷擡頭,看了那背影一眼,又立馬低下頭,低聲問:“你怎麽知道?”
“我從商場的監控看到了他的正面,他哭得眼淚簌簌流下,鼻涕好長的一條耷拉在嘴上,好可憐啊!”
王觀:……
他等了等,那個為失戀而起的哭聲依然沒有停止。
除了尴尬之外,周武形容的那個哭泣的場面,讓王觀想起了自己曾經的親身經歷。這賦予了他一些給這個陌生人遞包紙巾的勇氣。于是他将玉米汁吃完,拿好自己買的一袋衣服,捏着一袋紙巾,經過前桌的時候,把那袋紙巾放在那個為失戀哭得毫無形象的陌生人面前,然後假裝若無其事地擡頭挺胸往前走。
失戀有什麽好哭的呀!王觀在心裏默默地想,世界上除了生老病死,有什麽值得哭的呢?他低頭,拿起耳機線上的話筒,問周武:“你為什麽看得到商場裏的監控?你又破譯了商場監控系統的密碼?”
“從技術上來說是這樣的呀!”周武小孩一樣天真可愛的聲音響起來。
王觀:“……你确定你這樣是合法的?”
“那你說黑客技術是合法的嗎?”
王觀:“……我的确不知道。”
“那要我幫你查詢一下嗎?”
王觀眼見手機上的網上浏覽器頁面又打開了,趕緊說:“不用,我現在要用我的手機。麻煩你物理關閉行嗎?”
“不行呀。如果要物理關閉的話,手機要關機才行。但是你剛才才說過你要用手機。不過我可以暫時關閉。”
“那請你暫時關閉吧。”
“嗯,那我關閉了,再見王觀。順便提醒你一下,蕭臨現在離你的直線距離越來越近了,你與他遇見的概率是百分之九十五點五五,不過你一定要小心擁擠的人群對你的身體骨骼狀态的威脅。”
“好,我知道了。”王觀取下有線耳機,放在衣兜裏,一只手安然地放在兜裏面,準備穿得暖洋洋的,到外面去吹那些冷冷的清爽的風。
但是當他站在手扶電梯上的時候,他對周武的先見之明有點佩服了。人群眼見的越來越密集,而且一直在移動,好像他們是一些細碎的砂子一樣的鐵屑,不遠處有一塊吸引他們的磁鐵,磁鐵移動到哪裏,他們就轉到那裏,有方向、有秩序、有力量。
那塊磁鐵就是蕭臨。
而王觀必須小心翼翼地才不會被裹挾在人群中。在通往二樓的扶梯上,他遠遠地、高高地望見了蕭臨。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皮衣夾克,白色的襯衫,黑色的領帶,梳着非常精神的發亮的背頭,長長的腿,因為拄着拐杖,身上反而迸發出一種令人毫無抵抗了的又儒雅又淩厲的強大的襲人的魅力。
蕭臨沒有看見他。盡管他的腿還沒有完全恢複,但他依然邁着他那雙又長又直的腿飛快地往前走——因為只要他稍稍停留一會兒,人群就容易滞留,尤其王觀這時候站在移動的扶梯上面,他知道如果前面的人只要多留幾秒鐘,踩踏事件發生的概率就會直線提升。于是他眼睜睜地看着蕭臨很快地從一個方向走向另一個方向,人群于是也漸漸從他面前消散。他得以輕松地到了二樓,又輕松地到了一樓。
一樓大門拉着線,有一輛保姆車和一大群保安護衛守着,旁邊等候着黑壓壓的粉絲群,估計在等下樓的蕭臨。
王觀望着敞開的大門,想要好好呼吸一下清冷的空氣,享受穿着暖烘烘的羽絨外套闖進涼冽冽的空間裏的快感——就在這時,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觀吓了一大跳。在碎骨症恢複期,他對任何人的觸碰都非常敏感,因為任何未知力道的外力都有可能導致他重新骨折骨碎。
他有些驚惶不定地轉臉,看到一張好看的臉。那張臉上好看的大眼睛顯然剛剛哭過,瞬間顯示出楚楚可憐的無攻擊性。
王觀的心安定了一點。
那人将一樣東西遞給他,說:“謝謝你。”
王觀立馬認出那包他給出的紙巾,立馬知道了這就是那位因為失戀涕淚交加的那位甲。
“哦,沒事。”王觀接過紙巾,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一向對陌生人都很寡言。但是出于禮貌,他問:“你還好吧?”
那人圓溜溜的眼珠子轉了轉,似乎又要轉出一些水汽,點了點頭。
這時像是炮彈一樣的人群沖了過來,把他們擠在大門警戒線邊。蕭臨被粉絲和保安擁堵着保護着移到了他們面前,成功地沖進了保姆車裏,又停了一會兒,車子緩緩地開走了,緊繃的人群這才松快下來。粉絲們紛紛舉着手機,查看剛才拍到的照片,互相交流看見蕭臨的激動心情,像找到了面包屑要會巢穴的螞蟻一樣慢慢挪動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