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怪老頭孤零零
山動的鹿苑位置偏, 是一個寬闊敞亮的大平層,散養着盤羊、馬鹿、駱駝、牦牛等多種植食動物。
每天飼養員會把它們放出來,任其在戶外自由活動, 入夜前, 根據天氣狀況決定要不要人為幹涉它們回後舍。
相較于其他的館,這裏無論整體環境還是配備設施, 都只能在園區裏排倒數。
原因說來世故,養的動物太尋常了, 缺少獨一無二的特性, 有些還在合法獵場的狩獵名單內。
每次園裏好不容易有點兒資金,都先拿去補貼更為珍稀的動物,提高它們的生活質量。
像駝鹿、梅花鹿、蒙古原羚等等, 從一開始就是拿來湊數的。
但這不妨礙老秦對紅斑羚的喜愛。
鹿苑裏統共養着十四只,是一個小族群。
年齡大一點兒的兩只已經快到壽終正寝的年限, 是飼養員的重點看顧對象。
五只壯年健康強壯, 剩下一群小的活潑好動。
秦懷遠認得它們每一個。
小家夥們雖不珍貴,卻極富生命力。
喂點兒嫩草、樹葉, 偶爾加些堅果, 它們已然滿足得雀躍。
無論誰站近了去觀察, 它們都會停在不遠處,睜着一雙雙圓眼好奇的回以觀望。
簡單得都不考慮這群兩腳怪可能會對自己造成傷害這件事。
秦懷遠羨慕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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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家就姓秦,在他還沒出生的那個困苦年代,秦家對秦勉有一飯之恩。
後來秦勉發跡,回去尋找恩人, 發現秦家只剩一個獨苗住在鄉間廢棄的牛棚裏,好心的村民想起就喂他一頓半頓,要是想不起, 也就只能餓着。
秦懷遠被秦勉帶回海市那年剛滿七歲,和五歲的秦見山站在一起,後者比他還高出一截。
秦勉重情義,把那一碗飯的救命之恩全都回報在他身上。
可惜這個秦家的其他人不懂,也不願意理解。
秦勉的妻子只當這個孩子是丈夫在外和別的女人生的野種,秦寶珠和秦見山處處将他針對。
秦懷遠是被欺淩着長大的。
從秦勉那裏得到充足父愛的同時,也被秦妻、秦家姐弟傷害得體無完膚。
在他身上發生過許多荒唐戲碼,多是來自外界惡意的揣測和強加。
哪怕他稍微流露出對養父的敬愛之情,都會被解讀為不該有的貪圖。
他心裏有怨,曾經想過報複。
集團裏那些別有用心的股東、高層,也不是沒打過他的主意。
他是多好的一顆棋子啊……
可他又憑什麽呢?
要不是當年秦勉及時出現,他可能早就死了。
更別說讓他吃飽穿暖、接受良好的教育,讓他重獲新生。
秦懷遠,終究不能做忘恩負義之輩。
秦勉在彌留之際曾經問過他,恨不恨?
他先搖頭,然後停了停,複雜的笑了下,隐忍的輕輕點頭。
秦勉虛弱的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似寬慰,又似諒解地說:“我的好孩子……”
這也是秦勉臨終前的最後一句話。
在龐大的遺産裏,秦懷遠只得到了有生之年對動物園的管理權。
只要他還活着,他就是山海野生動物園的園長。
至于集團,至于整個商業帝國,那屬于秦夫人、秦家姐弟以及他們的子女後代。
一碗飯的恩情,拯救了秦懷遠,也牽絆了他大半輩子。
動物園裏有他和養父最好的回憶,有他向往的平實無瀾的生活。
足夠。
回到今時今日,秦懷遠成了自己的家,妻子雖早早病故,卻給他留下聰穎伶俐的女兒,如他一般務實的小舅子一家。
再說回動物園。
起初交到他手裏這十幾年,說不上十分好,還是能看到好的改變。
尤其女兒回來後,只用兩個月就解決了資金不足的問題,單說今天網店的線上銷售總額,都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數字。
一百二十萬對山動來說是什麽概念?
打個最簡單的比方,國慶節單日客流量最高的一天,山動接待了将近一萬三千名游客,哪怕全部算成人,八十一張的門票,也才一百零四萬,這裏面還包含了人工等各種費用。
短短一天,一百二十萬,比馬戲團的單場收入還要高!
秦懷遠激動地不能言,首先想到的是鹿苑的這群紅斑羚。
“我要怎麽跟晗晗提呢?她剛做出點成績,我這個沒用的老父親就問她要錢給你們升級館舍……”
怎麽說怎麽不厚道。
女兒喜歡動物,關系要好的那幾個是哪幾個,他都清楚的。
今天這一百二十萬,和動物園分成的部分要歸入總賬,之後大家開會商量怎麽用,花在哪些動物身上。
梧桐葉子湖還有一半館舍沒完工,象館那邊想給大家夥們修一座小瀑布,河馬館的恒溫自淨循環系統催好幾年了,荒漠貓那邊就想增一座大型爬架,真的不過分……
處處都缺錢,鹿苑永遠排最後,幾乎都不在考慮範圍內。
可秦懷遠就是上心了。
以前他不敢想,現在……
“要不用借的?”秦懷遠背靠木栅欄,像個孤獨的精神病患者,自言自語一陣,驀地回頭,“你們覺得怎麽樣?”
難得明亮的夜色裏,秦初晗聽見父親身後那群紅斑羚齊齊發出‘哇’地呼聲,忙不疊往跑遠了——
“哎呀哎呀,怎麽還看過來了!”
“快走,別跟老秦對視!不然他又要說好久!”
“再陪他一會兒吧,怪老頭孤零零,也不給自己找個伴兒,挺可憐的。”
“要陪你自己陪!”
“那……還是算了……”
秦懷遠看蒙了:“怎麽一下子都跑了?困覺了?”
“它們嫌你話多,不陪了。”秦初晗笑着走出轉角,來到父親身邊坐下,雙手抱住他的手臂,亮晶晶的眼,望着這不算太冷的寒夜,幹脆道,“明天就給紅斑羚升級館舍,修那種一層貼着一層、像峭壁一樣的山體,讓它們在上面跳個夠!”
秦懷遠愣了下,沒接話。
女兒能對他保證這些,證明早就來了。
秦初晗昂起臉沖父親笑笑:“我開店掙的錢都孝敬你,随便你怎麽安排!也不要你還,你又不是拿去做一看就虧的賠本投資,您花錢,我放心!”
反正安排來安排去,也是補貼動物園。
秦懷遠心裏過意不去:“這怎麽行?都是你辛苦掙來的,我不能全部拿走。”
他今天特地去東門大店看了,小聞跟在他身旁,詳細解說每一件商品的設計靈感、來源,意義。
這些活絡的心思、精巧的成品,都是女兒熬了許多個日夜的成果。
秦懷遠深受觸動,更加自責。
“我說行就行。”秦初晗很果斷,“您從小就教育我要獨立,別總想着依靠別人,更別指望秦家,否則我就會像這園裏的動物們一樣,給什麽吃什麽,連最基本的自由都沒有。”
她有一技之長,畫畫是主業,小金庫也在攢着。
這園裏有一半是她親友,它們沒能力賺錢養家改善生活,那就讓她來!
秦懷遠在女兒面前擡不起頭:“有一點是毫無疑問的,無論父親還是園長,我都沒當好……”
“大概您是道家中人吧!”秦初晗表情真真兒的跟老秦開玩笑。
秦懷遠思量半響,表情變得耐人尋味:“你這算恭維我呢,還是諷刺我?”
再說道家的‘無為’不是字面上的意思,他也不是君主……
秦初晗竊笑着抱緊老父親的手臂:“開個玩笑嘛,不過有時候看伍力文騎在你頭上,我确實冒火的!氣過之後又想,他也只是貪,你把他穩住了,還能從他那兒摳錢來貼補動物園,要是你跟他鬥個天翻地覆,大家都沒安寧日子過,就算把他鬥跑,下次換個更難纏的來,循環反複,什麽時候才是頭啊。”
這也是秦初晗回來後,沒有一巴掌拍死伍力文的根本原因。
孫悟空翻不出如來佛的五指山,伍力文連豬八戒都算不上,姑且留園觀察吧。
“那對秦家呢?”秦懷遠終于找到機會,問出多年想問又沒有問的。
女兒和他性格正好相反,秦家的孩子們欺負她,她有仇必報,絕不忍氣吞聲。
或許,正因為他表現得太懦弱,才養成她要強的性子。
別人家的女兒都是捧在手心裏嬌養長大的,他只把自己那套道理和為人準則灌輸給秦初晗,從來沒問過她喜不喜歡。
秦初晗無所謂的聳了聳肩:“我一直記得您跟我說過一句話,可以在心裏把秦爺爺當成自己的祖父,但是永遠都不能表現出來,尤其是秦家人的面前。我以前不懂,現在懂了,您是在保護我。”
秦懷遠以前有很多機會可以留在集團裏争,而秦勉未必不會給他機會。
只他從一開始就不想要,選了一條更簡單、也更适合自己的路。
這樣到底好與不好,他還是說不清楚。
可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還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這份‘固執’,大概遺傳自他的那個秦家。
秦初晗亦然。
第二天,秦初晗從自己賬上先劃了三十萬給時昊,讓他着手給紅斑羚弄個漂亮花哨的外場,後續的錢會陸陸續續到賬,讓他放心搞,大膽的搞!
鹿苑那邊立刻忙活起來,準備把十幾只紅斑羚先挪去和駝鹿住一起。
秦初晗聽說它們搬家,騎着自行車過去幫忙。
到了斑羚舍,發現陳勝利已經架好機器,鏡頭對準即将拆除的舊舍。
這有什麽好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