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妹妹慣會騙我
第77章妹妹慣會騙我
雲黛被謝伯缙那不辯意味的目光看得脖後發涼, 默默咽下口水,小聲道,“大哥哥, 你…你這樣看我作甚?”
謝伯缙抿了抿唇,淡淡的挪開視線。
他捏着她的帕子将臉上的雨水擦幹,一塊帕子被揉得皺巴巴的, 浸滿了雨水又丢在車中的案幾上,慢悠悠飲盡一杯溫水後, 才開口道, “事關你的身世。”
“我的身世?”雲黛一頭霧水, 她的身世有什麽問題嗎?不會啊, 她姓誰名誰家住何處、父母何人, 她都清清楚楚。
謝伯缙平靜的看向她,“你了解你生母的來歷麽?”
“我母親她……”雲黛思忖着組織語言, 慢聲道,“我母親名喚柳月娘, 是沙洲人士,後因戰亂與家人離散, 又遇上人牙子, 輾轉被帶去秦州販賣,後來她被我父親買下, 叫她在家照顧我祖母起居。大哥哥,你突然說起我母親的來歷, 難道……你尋到我母親的家人了? ”
話音剛落,她就意識到不對勁,母親的家人和聖旨有什麽關聯?
謝伯缙見她懵懂的樣子,斟酌片刻, 正色道,“我告訴你後,你不要太吃驚。”
雲黛見他神色肅穆,也坐正了身子,思緒卻是下意識往最壞處去想,難道她外祖家是什麽十惡不赦的惡人,還是什麽罪臣之類的,不然怎麽需要下聖旨?而且大哥哥找到她後,讓馬夫繼續朝前行駛,并沒有折回去——難道大哥哥要帶她逃亡?
若是謝伯缙知曉這小姑娘腦內的天馬行空,定然要無語凝噎好半晌。不過這會兒,他望着她,一字一頓道,“你的生母是現任烏孫昆莫的親姐姐,也是烏孫的長公主,閨名喚作蘇赫娜。”
雲黛:“……?”
她整個人都怔住,眼裏仿佛只有謝伯缙翕動的薄唇,明明他說的每個字她都聽清楚了,可怎麽連成一句話後,倒叫她腦子轉不過來了。
什麽昆莫,什麽長公主,蘇赫娜又是誰?她母親明明叫做柳月娘啊。
在父親和兄長的嘴裏,母親是個溫柔可親,笑起來眼睛是月牙的漂亮女人。
馬車裏變得寂靜,只聽得雨聲噼啪,馬蹄噠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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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伯缙見雲黛仿若靈魂抽離般,不由屈指,輕彈了下她的額頭,“小傻子。”
雲黛被敲了一下,堪堪回過神來,偏過頭去看謝伯缙,語氣透着些委屈,“大哥哥!”
她那清澈又單純的目光叫謝伯缙莫名有些不自在,明明還惱着她,但見到她這般乖巧安靜地在跟前,心頭那惱意就不知不覺中淡去。
他一時間又恨雲黛沒良心,又恨自己偏偏就喜歡這個沒良心的。
揉了揉額頭,雲黛問着謝伯缙,“大哥哥,你說他們會不會弄錯了?”
她母親怎麽會是烏孫公主呢?
父親在牙行買了個奴隸,奴隸卻是公主?如果是異族公主,又怎麽會被賣到大淵?
雲黛簡直覺得不可思議,若換做父親還活着,知道他娶了個公主,肯定也要吓一跳。
謝伯缙知道這事一時半會的确很難接受,淡聲道,“陛下已頒下聖旨,宣你入宮認親。至于具體是個什麽情況,我并不清楚。”
昨日三皇子和那幾位烏孫使者帶着聖旨到王府,得知雲黛人跑了,皆大驚失色,連忙将雲黛的身份說了出來。
端王妃一聽也驚愕得半晌回不過神,在三皇子的再三追問,以及考慮到此事涉及兩國邦交,只得将雲黛的去處說了出來。
他一聽到是走官道去洛陽,轉身就牽了馬,也不管三皇子和那些烏孫使者,直接趕在城門關閉前出了長安。之後便是披星戴月,不斷趕路,一日一夜,好歹是追了上來——
“雨天行路艱難,今晚先在清水鎮安頓一夜。明日那些烏孫使者應當能趕上來。”謝伯缙沉靜地看她,“見到他們便能弄清是怎麽回事。”
雲黛嘴裏喃喃念着蘇赫娜這個名字,好似在哪裏聽過?絞盡腦汁再想,恍然記起元宵節那夜看歌舞表演時,有個大胡子的胡人突然跑到她面前,好像嘴裏說的就是這個名字。
難道那個大胡子就是烏孫使者,那夜見了她之後,就開始調查她了?
謝伯缙原想與這個“負心漢”讨個說法,但見她心事重重,想來是為身份之事困擾,便暫時歇了那讨說法的心思。
終歸人已經尋到了,說法可以慢慢讨。
況且這會子他實在是很累了,昨日在王府吐了口血,之後便一刻不停的趕路,路上只買了塊炊餅果腹,就着清水三兩下入腹,又繼續翻身上馬,一路追趕。
耽誤一刻,就多了一分失去她的風險。
他不敢賭,也賭不起。
思緒回籠,謝伯缙伸手從包袱裏拿出一件外衫。
雲黛見狀,以為他改變主意了,忙道,“大哥哥,這件衫子小,你拿那件月白色的穿,那件放量大一些。”
謝伯缙乜她一眼,“我穿你的衣服,像什麽話?”
又低頭将那外衫疊了幾疊,放在了雲黛的膝上。
雲黛下意識想避開。
“別動。”謝伯缙沉聲道,他本想靠在她腿上睡,可這馬車實在狹小得很,他個子高,腿又長,根本就伸展不開。最後索性坐在地上,将頭伏在了雲黛的腿上。
雲黛見他這般姿勢,臉頰發燙,很不适應,“大哥哥,你別這樣……”
謝伯缙将她一只手握在掌心,語氣透着濃濃的疲倦,喟嘆着,“你乖一點,讓我靠着睡一會兒。”
他這疲憊親近的模樣,叫雲黛想起去年在骊山狩獵時,他受了傷,有氣無力地伏在她背上的模樣。怎麽說呢,就像是收起利爪和尖牙的獅子,将最柔軟的一面完全展示給她,毫不設防。
不期然的,雲黛心尖一陣酸軟,眼眶也紅了。
她也不掙紮了,由着他握着她的手,低低道,“哥哥睡吧。”
他就這樣枕在她的膝上,長眸輕阖,那一直緊皺着的眉也在淡淡的馨香中舒展。
馬車內寂然無聲,雲黛輕輕垂下眼眸,盯着男人那張安靜且俊美的側臉。
車簾被清風吹動,漏進細碎的微光,在那半明半暗的光線裏,他清逸的面部線條顯得愈發清晰,濃黑的睫毛垂在眼下,聚起一小片的陰影。
從前她覺得二哥哥生得最精致,可現下仔細一瞧,安靜沉睡的大哥哥,沒了平日裏那冷若冰霜的氣勢,也能稱一聲如玉公子。
她看得不由入了神,從皮相看到骨相,由眉眼看到下颌,越看越喜歡,可越發覺自己喜歡,又難過起來。
這樣好的大哥哥,卻被她拖累了。
她自是也舍不得,人心都是肉長的,真要離開他,她夜裏躲在被子裏偷偷哭過好幾回。
她也不是沒動過壞心思,多次在心裏勸自己,只要臉皮夠厚,就算夫人無法接受自己,外人指責自己,有大哥哥替自己擋着就不就好了。甚至還想過,要不誰都不管了,她們就跟話本裏的書生小姐一樣,抛下一切私奔去,從此男耕女織,當一對隐居世外的神仙眷侶。
可她實在沒辦法狠下心,她良心不安——
大哥哥不但肩負着整個晉國公府的榮耀,他自己也是個絕世将才,江山社稷需要他,黎民百姓需要他,他自己也要建功立業,成為名留青史的人物,而不該為了兒女私情,白白耽誤他的前程。
柔潤的指尖不由自主的撫上他的臉頰,她細細地描過他的眉眼,一筆一劃,想要記到心裏去。
他大抵是真的累了,只略略蹙了下眉,很快又松開,睡得格外得沉。
雲黛忽的希望時間就停留在這一刻。
他們倆躲在這一方靜谧狹小的空間裏,外頭是茫茫四野,細雨無聲,貼近自然,沒有什麽王侯貴族,沒有什麽門庭家世,有的只有一對彼此喜歡的男女,依偎而眠。
春雨細潤,薄暮冥冥。
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約莫半個時辰後,馬車到了清水鎮。
在鎮裏一座較為像樣的客棧停下後,外頭響起張嬸子小心翼翼的聲音,“世子爺,雲姑娘,咱到了……”
雲黛也閉着眼小憩了片刻,聽着這動靜,睜開眼睛應了一聲,“好,我知道了。”
張嬸子道,“那老奴先去訂房……”
外頭忙碌起來,雲黛見膝上的男人并沒起來的意思,輕推了下他的肩膀,柔聲道,“大哥哥,醒一醒,咱們到了。”
謝伯缙沉沉地掀開眼皮,漆黑的眼珠看向她。
從來都是她仰着臉看他,倒是頭一回他擡起眼看她,這個角度的男人周身透着些剛蘇醒的慵懶,性感又有些撩人,雲黛腦中不合時宜冒出“美色誤人”四個字,一顆心也砰砰飛快跳了起來。
她紅着臉偏過頭,讷讷道,“大哥哥,起來了。”
謝伯缙半阖着眼,懶洋洋握着她的那只手,放在他的額頭上,嗓音磁沉,像是珍珠滑過砂紙的聲音,聽得人耳尖酥軟,“有些頭疼。”
雲黛開始還是羞惱忸怩,等掌心貼到他異常發燙的額頭時,登時驚呼,“大哥哥,你起高熱了。”
她忙對外喊人,很快馬夫和店夥計就趕了過來。
謝伯缙卻不讓他們扶,只大半個身子伏在雲黛身上,還是緊緊握着她的一只手,像是怕她再跑了一般。
雲黛無法,看他燒成這樣,也不好與個病人計較,只得由他靠着,艱難的将他帶去客房。
把人放在床榻上,雲黛冷靜地命客棧夥計準備熱水和熱姜湯,張嬸子去買套成衣男裝,紗君去請大夫,又拜托馬夫給謝伯缙換濕衣裳。
那燒得俊臉發紅的男人卻還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強撐着精神,長眸半睜半合地看她,啞聲道,“你去哪?”
“我哪也不去。”
雲黛既內疚又心疼,輕拍了下他的手背,軟聲道,“大哥哥先松開我,讓人替你換了濕衣裳,泡個熱水澡驅驅寒氣,好不好?”
他眉頭緊皺,“若你趁我不注意,又跑了呢?”
雲黛搖頭道,“不會的。”
謝伯缙眯起黑眸,“妹妹慣會騙我,先前也是這般哄我……”
甜言蜜語哄得他神魂颠倒,趁他不備就溜之大吉。果然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會騙人。
雲黛被他這幽幽的控訴說得面紅耳赤,只覺自己像個玩弄芳心的負心漢般可惡。
緩了緩心神,她俯身湊到他身旁,好聲好氣道,“哥哥信我一回,我真不跑了。快讓人給你換衣裳吧……”
稍作停頓,又半恐吓地說,“高熱不退,會把腦子燒壞哦!”
“那不正好合了妹妹的心意,到時候也沒個讨人厭的哥哥追在你後頭了。”
“大哥哥!”
雲黛嗔怒,這男人都病成這樣了還有心思挖苦她,掙着就要抽回手,“你再這樣說我就真不管你了。”
見兔子跳腳了,謝伯缙握緊她的手,垂下眼,氣息虛弱,“妹妹別不管我。”
這副病恹恹的樣子叫雲黛一下又沒轍,一想到他是為了追她才弄成這樣,愈發內疚。
“大哥哥,先沐浴更衣吧,我過會兒再來看你。”
“別騙我。”
“是,不騙你,騙你是小狗。”
“……”
他總算松開她的手,視線卻還跟着她。
雲黛腳步匆匆往外走,一繞過屏風,就見馬夫和客棧夥計兩臉尴尬的站在那裏,顯然方才那些話都叫他們聽了去。
一時間,氣氛有些微妙。
那客棧夥計不知內情,又有心緩解尴尬,便端着笑臉道,“娘子和郎君真是恩愛,這般如膠似漆,應是新婚不久吧?恭喜恭喜啊。”
這話一出,雲黛更是窘迫得笑容都繃不住了,趕緊對馬夫道,“劉大叔,快去替他更衣吧。”
說罷快步往外去。
走到門外,隐約還聽到屋內傳來夥計道賀的聲音,“郎君好福氣,娶了位貌美如花又溫柔體貼的娘子,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佳偶。”
那人似是沒反駁,還答了聲,“我也覺得。”
雲黛站在門口,腳步一頓,旋即臉頰紅霞盡染,捂着臉跑回她的房間。
……
這一夜,又是請大夫又是熬藥,折騰到大黑天才睡下。
雲黛累得脫力躺在床上,盯着青紗帳子想,她大概是欠他太多,這是來還債了。
卻也沒想太多,就累得睡了過去。許是被他尋到,不用再提心吊膽,她總算睡了這些日子以來最安穩的一覺。
翌日,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推開門一看——
右邊站着個魁梧的胡人大漢,左邊站着小丫鬟紗君,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跟倆門神般。
那胡人大漢見到雲黛,神色一凜,右手放在左胸,單膝跪地,用十分不标準的長安話說道,“屬下薩裏拉拜見公主,神佑公主,公主萬安。”
雲黛懵在原地。
公…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