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定對惜卿表妹負責到底……
楚寧瞠目結舌,看着突然出現帶走人的陸珩,半晌才回過神,快步追上。
“陸世子可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陸珩健步如飛,從頭到尾一聲不吭,臉冷得能結冰渣子,直到将人帶回艙房,小心翼翼地放上床榻,方道:“請岑大夫,準備熱水。”
小厮應了聲是,須臾,一排丫鬟婆子魚貫而入,幾人捧着幹淨衣物帕子,幾人提着熱水往浴桶裏倒,最後在榻前架起屏風。
少年始終保持着君子風度,将人安置好之後就轉過身,一眼也未曾多看
蘇惜卿落水之後,楚寧就一直關注好友,也知道這位陸世子的确很有風度,不論是下水救人或是抱人上畫舫,都沒有半分輕薄之意,始終保持着疏離禮貌的态度,仿佛下水救人只是舉手之勞。
楚寧卻知道不是!
她可是親眼看見這位陸世子使着輕功飛奔過來救人的,下水之後更是游得比誰都快。
奇怪的是,這位陸世子之前都在嶺南帶兵打仗,上個月才回京,就算他是阿卿的表哥,兩人也足足有四年未見,沒有任何交集。
而且陸珩為慶功宴的主人公,應該待在主畫舫才對,怎麽會無緣無故出現在三舫?
楚寧眉頭緊蹙,突然明白為何好友要這麽交待自己了。
陸珩下水救人恐怕不是臨時起意。
“阿卿剛剛跟我說了,她說不用陸世子負責,落水一事她會自己跟陸老太太與義勇侯解釋清楚的。”
蘇惜卿當然沒辦法開口,不過她和楚寧自幼相識,自有辦法溝通。
“就算陸世子是阿卿的表哥,到底沒有任何血緣關系,剛才你實在不該出手,那些婆子都已經下水了……”
楚寧說到這,心中又是一陣惱怒。要不是陸珩突然冒出來,好友也不會落入兩難,阿卿實在太冤了!
“請陸世子盡速回避,否則陸老太太來了,哪怕阿卿她能開口說話也百口莫辯。”
楚寧從頭到尾都被當成空氣,直到踏出房門,才見陸珩頭也不回地說:“楚姑娘不必擔心,老祖宗那陸某會親自解釋,定對惜卿表妹負責到底。”
“……”
陸世子是沒聽到她說的話?阿卿分明不要他負責!
楚寧同樣出身名門,沒那麽天真,知道陸老太太再如何疼惜蘇惜卿,也不可能讓前途無限的大孫子娶一個啞巴。
陸珩凱旋翌日,太子殿下便為他接風洗塵大擺筵席,義勇侯當時就出席了,今日并沒有跟來清荷湖,只讓大兒子陪二着兩個女兒前來。
如今蘇惜卿出了這種事,能幫她做主的就只剩她大哥蘇宸。
楚寧心急如焚,直到此時才想起來自己忘了這麽重要的事,懊惱地敲了下自己的腦袋:“采月快!趕緊乘上小舟去二舫通知蘇小侯爺過來,就說阿卿落水被陸世子救了!”
屏風內,冬葵與紫芙也開始幫自家姑娘褪下濕透的衣衫。
少女在水中待得太久,已經開始發起低燒,渾身都是燙的,如上等綢緞般絲滑細膩的肌膚,每一寸都透着一層薄薄的粉。
優美的天鵝頸下溝壑深深,雙腿纖細筆直,圓潤的腳趾微微蜷縮,白裏透紅,極為可愛。
饒是倆人從小就伺候在蘇惜卿身邊,每次替她更衣沐浴時,面頰亦忍不住微微泛紅。
姑娘姿容非凡,尋常女子難敵,從頭到腳都精致漂亮得像瓷娃娃,若非患了啞疾,肯定能和丞相府的蘇大姑娘并稱京城雙姝,可惜了……
蘇惜卿從混沌中醒來時,腦袋還是昏沉得厲害,就連自己是否真的重活一世都不太确定。
纖長的眼睫顫了顫,她勉力地睜開眼,看到抱着手斜椅在不遠處羅漢床上打盹的男子,怔然片刻,眼眶酸熱。
男子眉宇間書卷氣極濃,氣質讓人覺得非常舒服,芝蘭玉樹,儒雅清貴,與記憶中的兄長如出一轍。
不是做夢,她是真的回到了五年前,否則早就死在邊關的大哥,不可能活生生出現在她面前。
前世大哥随着太子遠赴邊關,所有人都以為有陸珩随行,太子很快就能擊退外敵,收複邊關失土,這場仗卻遠比他們想象中還要艱辛及兇險。
最後雖然大破漠北,凱旋班師,有的人卻再也回不來了,而有的人雖然平安歸來,卻再不複昔日意氣風發,生不如死。
眼淚無聲地從眼角滑落,蘇惜卿掙紮着想起身,卻發現渾身無力,喉嚨疼得像有火在燒。
“姑娘您可終于醒了!”
此時正值盛暑,艙房裏用着冰盆仍有些耐不住暑氣,如今不能用冰盆,只能不停地替換蘇惜卿額上的冷帕降熱,正擰着帕子紫芙手一頓,高興地驚呼出聲。
蘇宸幾乎是一聽見動靜就跟着睜開眼。
見到妹妹淚流滿面,微微皺了下眉,一邊讓人将熬好的湯藥端來、通知陸老太太,一邊叫紫芙将人抱起身。
他輕挽寬袖,為她斟了杯熱茶,到來榻邊,取出帕子,慢條斯理地拭去她臉上的淚水,才将茶水湊到她唇邊。
蘇惜卿沒力氣坐着,只能虛弱地依偎在紫芙懷中。
她小口小口的喝着水,清淩淩的眸子始終望着兄長。
蘇宸只當妹妹是受了委屈,才會像頭無助的小鹿,可憐巴巴的看着自己,不由無奈地揉揉她腦袋:“別怕,阿兄會為你做主的。”
聽見大哥的話,蘇惜卿突然就笑了。
她一笑,臉頰兩個小梨渦就浮了上來,即便臉色蒼白,滿臉病容,也帶着道叫人喜歡的靈氣。
沒人舍得讓這麽可愛的小姑娘受委屈,蘇宸更舍不得。
他的妹妹本該在蜜罐子裏長大,卻一出生就在苦難裏垂死掙紮。
蘇宸無聲嘆了口氣,再度拿起帕子,輕柔地擦去她的眼淚,仿佛對這個妹妹充滿無限耐心。
“你昏迷的這段時間,大表哥已全将來龍去脈說清楚,也說會對你負責,只要你願意嫁給──”蘇宸腕子猛地被妹妹攥住。
蘇惜卿不知何時撐起身子,臉色蒼白,額上全是冷汗。
她張口,無聲說道:我不要。
前世她糊裏胡塗地點頭,爹爹和兄長為了她的婚事不惜與鎮國公鬧翻,她不會再走這條老路。
她要陸珩和哥哥都好好活着,意氣風發的活着。
蘇惜卿看着兄長,笑笑地搖了搖頭,松手倒回紫芙懷中。
蘇宸怔住,手指微蜷。
饒是妹妹臉上看不出任何委屈情緒,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彎着,他心裏也莫名難受。
“好孩子、好孩子,讓你受苦了。”陸老太太進房時,恰好聽見蘇宸的話,看到床上纖弱的小姑娘滿面病容虛弱不堪,卻仍堅定地搖頭,心裏一酸,湧起無限疼惜。
陸珩跟在陸老太太身側,沒什麽情緒的垂着眼,鴉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映出淡淡陰影,顯得眉眼越發深邃。
陸老太太在孫子的攙扶下,拄着拐杖,快步來到榻邊:“囡囡總算醒來了,你不知道,你落水之後我有多擔心你,幸好你大表哥有先見之明,堅持讓岑大夫随行,否則你又得多遭罪。”
岑大夫是京城裏醫術最為高明的大夫,出身太醫世家,祖上三代都效忠大齊皇帝,蘇惜卿的身子從小便是由他調養。
蘇惜卿未足月便出生,在襁褓時便體弱多病,當時蘇父還未封侯,沒辦法請太醫,尋常大夫卻又束手無策,總要蘇父蘇母做好夭折的心理準備。
每每病重,都是老太太讓人拿著名帖進宮,叫太醫為蘇惜卿看診抓藥,這才将身子調理好,圓潤白嫩起來。
可以說,若是沒有陸老太太,蘇惜卿也活不到這麽大,所以盡管前世老太太竭力反對她和陸珩的親事,她也無法怨恨老太太。
蘇惜卿孱弱地靠在紫芙身上,看到陸老太太微怔了下。
不一樣了,有些事跟前世不一樣了。
前世勢極其威嚴,并用不能諒解的目光看着她的老太太,此時看着她的目光卻充滿慈愛,就連眼角已經爬上皺紋卻不顯蒼老的臉龐也變得溫柔起來。
蘇惜卿長長的睫毛半落下來,面上露出如釋重負而又複雜難言的笑容。
果然,只要這一回她拒絕這門親事,一切天下太平,沒有人會受傷害。
陸老太太見到小孫女眼眶泛紅,心裏又是一疼,忙不疊地哄道:“別怕別怕,沒事了啊、沒事了,方才我問清楚來龍去脈,就重重罰過陸畫那丫頭了,我已經差人去叫她過來,定讓她好好給你道歉。”
說人人到,老太太話剛落,長着一張水嫩芙蓉面,明眸皓齒的少女便被一衆婆子帶進艙房。
陸畫見到蘇惜卿面無血色,柔若無骨的被丫鬟半抱着,嬌弱得似一折便斷的蝴蝶蘭,心底再一次浮現罪惡感。
蘇家姐妹落水當下,陸畫就後悔了,可她到底是被鎮國公夫人林氏嬌寵長大的,掩不住骨子裏透出的嬌縱,來到衆人面前,臉上依舊帶着倔強神色。
“還杵在那裏做什麽!”陸老太太手中拐杖猛地敲擊地面,厲聲喝道:“今日是你大哥的慶功宴,你倒好了,将親表妹直接推下水,你這是想氣死我還是讓人看咱們國公府笑話?還不趕緊過來給你表妹道歉!”
陸畫吓得兩股戰戰,卻仍梗着脖子,滿臉不服:“我沒推她下水,不是我推她的我為什麽要道歉!”
陸老太太勃然大怒,拿起拐杖,狠敲她小腿:“你當真是被林氏寵得無法無天!回京之後就搬來壽安堂随我同住,我親自教你規矩!”
陸畫痛得跪地,委屈得紅了眼。
當時場面一片混亂,再加上蘇明語也掉進湖裏,陸畫百口莫辯。
蘇惜卿前世落水之後病得比現在還重,整個人燒得迷迷糊糊,等她完全清醒已經回到京城,陸畫也被罰跪祠堂數日、禁足半年,真正的罪魁禍首蘇明語卻什麽事也沒有。
陸畫雖然嬌縱,蘇惜卿卻知道她本性其實不壞,見她一雙眼熬得通紅,卻始終沒落淚,無奈地勾了下唇。
這兄妹倆脾氣果然一個樣,犟得要命,但也比林氏那雙兒女要來得可愛。
蘇惜卿擡眸看向兄長,正想擡手招他過來,一只骨節分明,帶着些薄繭的大手驀然出現在她眼前。
那是一雙極好看的手,五指修長漂亮,如玉似竹,指尖圓潤幹淨,掌心厚實寬大。
與記憶中如出一轍。
蘇惜卿順着這只漂亮的手看上去,對上少年微微低垂的狹長鳳眸。
他眼裏似有細碎的溫柔笑意,低聲道:“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