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民國惡鬼①④
深夜一點過, 住院部六樓的過道上,除了李槐遠之外,并沒有其他人。他看了一眼目光冷冽又陰翳的沐漾, 徑直走到距離病房門一米遠的長板凳上坐下。
正好現在謹歌去了病房,他也能跟這只惡鬼好好談談。
而謝謹歌, 此刻根本無暇顧及互相敵對的李槐遠和沐漾,他看着病床上頭發發白的老人, 心底的那股酸澀之意更重。
“爺爺。”謝謹歌輕輕喊了一聲, 這些年的經歷讓他的心腸已經變得冷硬,也唯有這位老人是他內心深處最想要守護的柔軟。
“是小謹來了嗎...”蒼老沙啞的嗓音裏帶着明顯的喜悅,病床上的李明忠聽到謝謹歌聲音, 撐着身子想要從床上起身。
謝謹歌見狀, 連忙跑過去扶住了想要坐起身的老人。
李明忠雙手握住謝謹歌的手, 輕輕拍着他的手背:“你這孩子,這麽晚了, 怎麽還過來這邊, 也不知道好好休息。”他的話雖然是這麽說着, 語氣裏卻沒有絲毫的責備之意,眼底的喜悅也幾乎要滿溢出來。
謝謹歌看着眼睛又有些發酸,從半年前他在各個劇組跑龍套當群演開始,為了能賺更多的錢,時間大部分都放在了工作上,來看爺爺的次數也相較以往少了太多。
陪伴才是他最應該做的。
謝謹歌深呼了一口, 緊緊握住李老爺子的手, 半似聊天的哄着他睡覺。
差不多快四十分鐘,李老爺子才終于安穩的睡了過去,謝謹歌給他整理好了床被, 确認無誤後才輕手輕腳的走了病房。
謝謹歌将房門輕輕關上後,沐漾和李槐遠齊刷刷的從長板凳上站了起來。
不知道在他在房間裏的時候,這一人一鬼協商好了什麽,此刻的狀态看起來竟然沒有最開始的争鋒相對,盡管眼神中仍舊有着對彼此的厭惡,但到底再沒有起什麽沖突。
謝謹歌的目光在這兩人身上來回打量了一遍,并沒有問什麽,只是有些倦意的說道:“我要去值班室,你們不要跟過來。”
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就沒有再搭理這一人一鬼,而是直接去往了主治醫生陸醫生的辦公室。
陸醫生剛好是排得今日值班,關于爺爺的病情,謝謹歌想更詳細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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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留在原地的李槐遠和沐漾,在注視着謝謹歌的背影消失後,又開始幹瞪眼起來。
過道鏡頭的窗戶并沒有完全關閉,涼風從窗戶外吹拂進來,讓整個過道多了一絲清爽。
在過道上的電子時鐘顯示到02:20的時候,謝謹歌從陸醫生的辦公室走了出來,他一路走到李老爺子的病房門口,也沒有再進去,就這麽站在原地,低垂着眼眸,沉默了許久。
燈光照在他的身上,光暈彌漫到他濃長的睫毛上,似乎有無數思緒從這睫毛的縫隙中傾瀉而下,在眼簾下方透出了一片狹長的黑色陰影。
李槐遠看着這樣的謝謹歌,心裏微微一抽疼。
他不知道謝謹歌從那位醫生那裏知道了什麽,但能看得出來李老爺子的病情并不樂觀。
這幾年謝謹歌變了太多,以前他的性格還是開朗陽光的,現在卻變得越來越沉默和陰郁,李老爺子的這一場病仿佛将謝謹歌內心的情緒全部封閉了,他固執的豎起了一道牆,不讓他人靠近。
“謹歌你...”李槐遠想說些什麽,但當他開口之後,才發現那些在心裏醞釀了很久的話,在面對謝謹歌後,竟然一個也說不出來。謝謹歌這麽驕傲的一個人,不會想要那些毫無意義的同情和憐憫。
“沒事。”謝謹歌回了李槐遠一句,轉而看向了一言未發的沐漾:“你之前說得那些話可是真的?”
即便沐漾不止一次強調過他不會對自己撒謊,但謝謹歌還是想要再确認一次。
“沒有半句謊言。”沐漾看向謝謹歌的眼神變得異常柔和,他蒼白的臉上并沒有流露出一點驚訝和意外,似乎早就預料到了會是這樣的發展。
一旁的李槐遠聞言,卻猛地睜大了眼睛,顯然是明白了謝謹歌問出這句話的意思,有些不可置信的說道:“謝謹歌你難道真得要和他結為陰親?”他太震驚了,連帶着直接叫了謝謹歌的全名。
“嗯。”謝謹歌應了一聲,并不打算再多說。
李槐遠試圖再說些什麽:“你就這麽信一只惡鬼的話?誰能保證你跟他結為陰親之後你爺爺的病就會好轉?”他越說越激動,聲音也越來越高。
謝謹歌皺了皺眉:“我有自己的考量。”說到這,他微微停頓了一下後,又說道:“槐遠,我記得你爺爺以前提到過一個束靈咒,你回去之後幫我問問他。”
“束靈咒?”李槐遠聽到這三個字後,也慢慢冷靜下來。束靈咒是李家祖傳的生死咒,類似于人與鬼簽訂的主仆契約,是道士專門用來束縛那種無法投胎轉世的怨靈。
這個束靈咒生效之後,被契約束縛住的怨靈不能對主人懷有一點二心,一旦存在欺騙,就會靈魂大損,最終魂飛魄散。
雖然這個咒術是李家代代相傳的,但實際李槐遠對這個霸道的生死咒了解的并不多,這個契約咒也是他爺爺唯一還未傳給的一門咒術。
眼下謝謹歌突然問他這個,李槐遠也明白了謝謹歌的意思,他的心情有些複雜,看來要阻止謹歌和這只惡鬼結為陰親,是不可能了。
“我明日一早就幫你問。”
“好。”謝謹歌點了點頭,并不避諱沐漾聽到這些,或者更準确來說,他就是要讓沐漾了解清楚,“我和你冥婚,前提是你要與我簽下束靈咒。”
“可以。”沐漾回答的十分爽快,他并沒有多問這束靈咒,或許是因為對這咒術早有了解,又或許是因為其他別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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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歷七月二十八日,天氣陰。
距離沐漾答應與他訂下束靈咒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星期,謝謹歌這邊,也并沒有斷了與蝴蝶舊夢劇組的聯系。
在這部電影的導演和制作人王皓的牽線下,謝謹歌在電影城有了試鏡一些配角的機會。
此刻他剛剛試鏡完一個戲份不多的男配小角色,這部戲叫“俠情”,男主是正當紅的雙料新生影帝劉祁,主要講的江湖俠義,屬于ip大制作。
謝謹歌試鏡的這個角色,雖然在全劇只出場十分鐘不到,但是對于劇情的發展起到了關鍵性作用,是類似于男主回憶裏白月光的角色。
姜宇是這部劇裏的男二,謝謹歌出了試鏡間的時候還正好碰上了他。
拒絕了對方想要送他的好意,謝謹歌準備坐地鐵回家。
下午六點雖然正是下班的高峰期,但謝謹歌是從總站上的地鐵,所有排隊進去之後還有座位,他找了一個最角落坐下。
地鐵平穩的行駛着,想到兩日前的事情,謝謹歌垂下眼簾看向了自己的左手。
在他的左手腕中間,一朵精致的彼岸花靜靜的綻放着,猩紅的顏色,豔麗的花瓣,深得就像是從他的骨髓裏開出來一般。
這是束靈咒結締成功的标記,刻在靈魂深處。
兩日前,在李槐遠爺爺的幫助下,謝謹歌與沐漾簽下這生死咒,而冥婚的日子,訂在了陰歷七月二十八,也就是今日。
從李槐遠爺爺口中,謝謹歌了解了束靈咒對于惡鬼魂體的壓制,這個咒術對謝謹歌沒有害處,對沐漾卻是十分有力的束縛。
謝謹歌對沐漾的感官十分複雜,最開始是想要滅掉,至于現在的話,對沐漾與其說是讨厭,不如說是利用。
謝謹歌正想着,手機的震動突然打斷了他的思緒,他劃開屏幕一看,是姜宇發來的信息。
【你上地鐵了嗎,讓我送你回去,難道不比擠地鐵輕松嗎,時間還不用這麽趕(へ)!】
姜宇的字裏行間都透着一股熟絡的撒嬌。
謝謹歌看了一眼,并沒有回複,而是直接關上了屏幕。
對于姜宇的熱情,謝謹歌大部分時候都采取無視的态度,因為王皓的原因,謝謹歌對于姜宇的靠近并沒有太排斥。
他感覺得出來,王皓會給他牽線向俠情的制作人推薦他,或許是有姜宇的原因在裏面。這些日子謝謹歌也多少看出來姜宇對他有些意思,但對方沒有明說,他也不好拒絕。
謝謹歌住的公寓離市中心有些遠,但好在地鐵要經過那裏,所以在路程上并沒有花費太多。
謝謹歌回到家的時候,剛剛六點四十整。
他打開公寓門,并不意外的看到沐漾正坐在沙發上看着電視。
是的,看電視。
自從兩日前他們簽下了契約,沐漾就完完全全的在他家“住”了下來,俨然把自己當成了這裏的另一個主人。
謝謹歌雖然有些不悅,但到底沒有說什麽。
“小謹,你回來了。”
沐漾見到謝謹歌,蒼白的俊臉上浮現出了一抹淺淺的笑意,他放下遙控器,來到謝謹歌面前。
謝謹歌看着眼含笑意的沐漾,恍然之間竟然覺得這樣的場景有些像是一對相處了許多年的恩愛夫妻,妻子在迎接下班回來的丈夫。
謝謹歌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确實今日是他們結為陰親的日子,一會兒儀式開始後,他們就算是結成了姻緣,只不過他扮演的并不是丈夫的角色。
倒并沒有覺得屈辱,畢竟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意願。
謝謹歌收斂住神色,看了一眼沐漾,随後關上門将口袋裏提着的東西放到了廚房裏。
按照李槐遠爺爺的囑咐,謝謹歌買了雞血,冥紙,香,蠟燭,香爐,火盆以及一些死人才能穿的紙衣服。
結為陰親的時間訂在了晚上八點整,現在距離八點還有一個多小時。
客廳裏的電視機裏播放着今日的實時新聞,女主持清亮悅耳的聲音從屏幕中傳出來,謝謹歌在廚房裏切着菜,并沒有理會沐漾。
在感覺到身邊靠近的冷意後,他并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依舊面無表情的切着。
“小謹,我太開心了,你很快就會成為我的新娘。”沐漾在謝謹歌的耳畔低聲說着。
謝謹歌聞言,動作微微一頓,又接着切菜。
對于謝謹歌的無視,沐漾并不惱怒,他就在一旁看着謝謹歌,漆黑的瞳孔裏流轉着缱绻的愛意,直到謝謹歌準備開天然氣的時候,他才離開了廚房。
在謝謹歌的手指的扭動下,爐竈上燃起了熾熱的火焰,看着這火焰,謝謹歌的眼神裏閃過了一抹隐約的暗光。
随便炒了兩個菜後,謝謹歌拿了一副空碗筷放在桌子的另一側。
看着坐下的沐漾,謝謹歌什麽也沒說的拿起自己的碗筷吃了起來。
八點整的時候,謝謹歌在收拾好的廚房臺上點上了準備好的紅香和蠟燭,然後将公寓裏的燈和窗戶全部都關上了,順帶還關上了安裝在天花板上的煙火警報器。
四周變得靜悄悄的,密閉的窗戶裏沒有風,謝謹歌仿佛聽到了自己的呼吸聲。
砰砰砰......
心跳平穩的跳動着,但謝謹歌知道自己此刻其實并不平靜。他打開抽油煙機,然後看了一眼準備好的火盆和冥紙,深吸了一口氣後按照李槐遠爺爺的吩咐将冥紙放在冒着星火的紅香上點燃。
圓形的火盆裏,冥紙和衣服被謝謹歌放進去燃燒,煙霧從灼人的火焰裏飄散出來,讓整個廚房的溫度都變得有些高熱。
謝謹歌擡起眼眸,看向了距離他一米遠的沐漾,有些不明白為何這只鬼明明怕火卻依舊固執的待在這裏。在星火中,對方眼中的神色謝謹歌看得并不是很真切,但卻能從那緊緊鎖定着他的目光中感覺到一種滾燙的愛意。
“收到了嗎?”在火焰燃盡之後,謝謹歌說了今晚的第一句話。
“嗯。”沐漾點了點頭,比起謝謹歌的冷淡,他的喜悅幾乎要溢于言表。
謝謹歌站起身将雞血倒進了碗裏,然後将寫着沐漾名字的靈牌豎放在了碗的後面。
現在就只剩下最後一步了...
謝謹歌拿起小刀在食指上割出了一個小口,将血液滴在了靈牌上。
也就是在這瞬間,靈牌裏迸發出一陣刺眼的紅光,謝謹歌閉上眼下意識擡手遮住這光。
“小謹。”
下一秒,他聽到了沐漾的聲音,就在他的耳旁,親昵無比。
謝謹歌睜開眼,驚訝的發現自己身上穿得衣服竟然變成了一件如血一般猩紅的喜服,他還沒有來得及思考更多,雙手就被一雙冰涼的手給牢牢握住了。
“小謹,我們已經結為了陰親,該是洞.房花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