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這一覺直接睡到了暮□□臨。
恩奇都先睜開眼睛。
他歪了歪頭,視線正對上閉着眼的吉爾伽美什。
逐漸,四肢的感覺都恢複,他輕微的動了動右手。
與吉爾伽美什相互交握的地方傳來孩童特有的偏高的溫度。
金色的額發柔軟的垂在他白皙的臉龐上,如同蝴蝶般的纖長睫毛偶爾輕輕振動,在白日裏總是不耐煩皺着的眉頭此時也松開,完全放松下來的神情看起來安寧平和,緩慢的呼吸随着小小的胸膛起伏,整個人看起來如同壁畫上乖巧的天使。
睫毛猛地顫了一下。
眼睑之下鮮紅的瞳孔如同融化了一般睜開,又困倦的閉了閉,嫌棄的掙開手,推開恩奇都,嘟囔道:“走開,離我遠點,熱死了。”
……天使變成惡魔了。恩奇都鎮定的支起身體,離開了床。
吉爾伽美什翻了個身,光裸的背背對他。
恩奇都輕手輕腳的推開門,卡西在門口立刻迎上來。恩奇都微笑着将手指抵在唇上,安靜的搖了搖頭。
卡西一下子紅了臉,立刻又退了回去。
她暗暗唾棄自己重口味,連臉都看不清……這樣居然都能被美色(?)蠱惑簡直不科學!
恩奇都順着長長的走廊行走,夜晚很快降下來,能見度很低,虧得恩奇都夜視能力很好,才不會走一步跌一步。
有時候沙姆特喜歡在晚上玩,總是滾一身泥回去,惹得管理侍從的杜裏一張臉比模糊形狀的恩奇都更可怕。
月色粼粼的落到庭院中,在寧靜的湖泊上蕩漾溫柔的波紋。
恩奇都去看沙姆特的時候,女孩還沒有醒過來,他歪着頭看了一下,就離開了。
沙姆特的感覺讓他很新奇,軟軟的小小的幼兒對他而言算得上是另一個世界裏的生物。本來吉爾伽美什也算在那個世界裏的,不過他霸道的性格和毫不留情的暴|政完全讓人沒有“他只有十歲”的認識。
按照吉爾伽美什隐隐流露出來的意思,等沙姆特成人時在神廟舉行坐廟禮後,便成為神妓。(注1)
恩奇都對烏魯克文明的這些方面并不是很熟悉,真要說的話他熟悉的只有吉爾伽美什,沙姆特只能說是關系一般的存在。
其他人的去留與他無關,他只要吉爾伽美什就夠了。
·
吉爾伽美什醒過來的時候,是第二天早上,書記官已經把泥板恭敬的擺到寝宮門口了。
上面全是關于水利和神廟的政|務。
吉爾伽美什當時臉就黑了。
他一腳踹開堆得幾乎有半人高的泥板,大搖大擺的出去找樂子。
……
低矮古樸的房屋中,到處都是由泥磚堆砌的建築,兩河流域缺少礦物和樹木,磚與磚之間也沒有灰漿或水泥連接,所以并不算堅固,随着時間的流逝自然的損毀,因此每隔一段時間,平民或者奴隸就得拆除他們的房子重新建造,而其中沉積下來的泥土将兩河平原上的城市不斷擡高。
在一群黑色頭發深色皮膚的人群中,吉爾伽美什非常顯眼。
白皙如同大海中打撈出來的珍珠一樣的皮膚,像是直接從太陽的光線采接的金色發絲和趾高氣揚的神态,無一不明晃晃昭示着半神的身份,就差直接在腦門上戳一個烏魯克之王的标記了。
百姓對王時不時就出來壓馬路的舉動習以為常,一開始還會被這難得的殊榮驚喜的跪在他的腳前,導致吉爾伽美什一路走一路被跪,烏壓壓的一大片人群差點讓當天的農活完全歇業,後來索性下命不用跪了,反正下跪只是一種形式,只要他還是烏魯克的王,就不可能有人民敢膽大包天的直視他。
以前是溫柔和善的王的時候,人民還敢壯着膽子和他提一下神廟以及百官有無欺壓的情況,自從吉爾伽美什整個人都不對(誤)了以後,人民甚至連在他周圍停留一分鐘以上都覺得是酷刑。
有時候他和恩奇都兩個人出來更是如此。
本來就很有壓迫感的王帶着一個長相上而言更可怕的友人……效果簡直就是……難以言喻。
幸好今天只有王一個人……
田間勞作的農夫揮灑着汗水,一邊在王銳利掃視的眼神中顫抖着耕地,一邊慶幸。
下一刻他就恨不得把眼睛挖出來。
渾身纏帶着淡淡黑霧的人影自遠而近,身後長發被風輕柔的拂起,揚出柔和的弧線。
恩奇都在他身旁站住,和他一同巡視田間的勞作。
他們腳下的這塊土地屬于神廟所有(注2),是神廟出租給平民耕作的,被稱為供養田。
在巡視的途中,他們要估算今年的大概收成,以及氣候和水利,不僅如此,對神廟人員和百官以及貴族的品行也能在人民談話間透露。
吉爾伽美什并不是單純意義上的暴|君。
他生而為王,肩上承擔着沉重的責任。
自小,寧孫女神便告誡他,他出生的意義是延續諸神的黃昏,成為大地的主人,為匍匐在他腳下的子民打造足以永遠流傳于史詩間的恢弘王朝。
于是幼年時候的王,公正、嚴明、自律并且寬容。
可是不夠——
他的子民對這樣的王并不滿足。
他們在陰影裏竊竊私語,王應該更加寬大,減少稅負,以諸神愛子的身份懇求伊南娜女神賜下年年谷物,讓百姓即使舒服地坐在家中什麽也不做,也能在第二年的得到豐收。
修建高大的城牆有什麽用呢,即使不用城牆阻擋也無人侵|略。
而建立聞所未聞的圖書館,更是将時間和勞力白白浪費在無用的事情上。
百姓對王的做法指手畫腳,嘆息他的所作所為。
仿佛所有的人都知道如何成為一個完美的王,就只有他不知道。(注3)
漸漸地,吉爾伽美什改變了。
他不再是那個溫和的對任何事都抱有善意的少年,成為了苛刻冷酷的男人。
他不再在意人民的悲嘆哀鳴,獨斷專行的定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稅負,給人民增加大量的徭役,為了自己的喜好大興土木。
所有人都在後悔當初那個近乎完美的王,而恐懼着現在的王。
人民哭泣着祈求,哀鳴之聲不絕于耳。
吉爾伽美什充耳不聞。
守護也十分很多種的,僅僅如春風般的保護算不得上守護,有時候冷冽的被封也是必要的。
他沒有選擇神明,而是選擇了人類。
明明曾經的吉爾伽美什尊敬神明,愛着人類。從結果上而言,卻被神廢棄,被人憎惡。
然而吉爾伽美什從未将這些放在心上。
他就這樣在他認定的道路上孤傲的行走,從不回頭。
直到在這條孤獨的大道上,出現了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泥人。
那明明只是由低微的泥土捏造而成的生命,卻妄圖站在王者身旁。
……
自從恩奇都出現後,吉爾伽美什終于能夠換一個相對不那麽殘暴的方法繼續他的治國了。
但他不會為了恩奇都改變對于國家的根本,依舊冷酷的對待人民,即使再怎麽勸說也一樣。
——如果由此而改變,對一個王而言,實在太過偏隘了。
為了特別的某一個人而改變國家,将子民放置于何地?
吉爾伽美什永遠不可能這樣做。
·
恩奇都站在他身旁。
烈日火辣辣的炙烤着他們的皮膚,濕熱的風卷起大股熱氣。
恩奇都眯着眼,注視着用皲裂的手掌在田間拔除雜草扔到一旁的奴隸。
“我昨天和沙姆特在一起的時候,沙姆特對我說,她的夢想是吃到最好吃的蜂蜜。”恩奇都說到這裏,忍不住笑起來,“卡西就對我解釋,夢想是指不會實現,或者很不容易實現的事情,所以沙姆特應該使用‘想要’這個詞,并且告訴我說,不能用錯。然後讓我今天用‘夢想’想一句話,回去讓她看看語法對不對……恩,您當初讓卡西監督我的語言學習真是……”
恩奇都無奈的搖搖頭,嘴角含笑。
“所以……不知道這句話用在這裏對不對,”泥人如此問道,“您的腳下,是您的夢想嗎?”
他們的腳下,萬裏平原,綠色的大地延綿無盡。
吉爾伽美什雙手抱胸,嗤笑了一聲。
“愚蠢的問題。”他張開手,仿佛整個世界都落入他的懷抱中,“這是現實,毋庸置疑的——夢想那種弱者用來安慰自我的虛無的東西,我可不需要!”
這個王國,從任何一粒微小的泥土到子民的每一滴血液,都屬于他——!
恩奇都看着他,深深呼出一口氣,露出篤定的笑容。
“您想要的,您一定會得到的。”
無論是不被理解的王者之道,還是過于遠大的目光所注視的世界,吉爾伽美什一定能得到處在那條道路終點的光芒。
……
……
……
除了死亡。
作者有話要說: 注1:
蘇美爾(由于歷史太長,我将查到的資料(盡量保證時間的準确性)都放在了閃閃的時代)時期确實有醫生,而且是很科學的,他們不用巫術治病,而是建議清洗,如果是口服,則把藥粉放進果酒、啤酒或者蜂蜜裏;等等,而且還規定,如果一個醫生要為病人在太陽穴附近開刀,如果手術失敗,病人失去了眼睛,那麽醫生也要失去自己的手作為代價。
而且……那個時候,他們的解剖學挺興盛的,按照宗教說法是解剖被獻祭的動物,只是醫生們直接用人體解剖(很可能有些被解剖的人是活的)……orz
注2:
吉爾伽美什史詩裏說,“恩奇都從未見過面包,也從未學過如何飲用啤酒。那神妓教導他:“吃下面包,恩奇都,因為它是生命的源泉;喝下啤酒,因為它是大地的饋贈。”恩奇都飽餐了面包,又喝下7杯啤酒,然後,“他的心變得空靈,他的面龐煥發光芒,他因喜悅而歌唱”。就此,恩奇都被宣稱變成了一個開化的文明人。”……卧槽這也行?!不過果然最重要的還是得先和神妓XXOO吧?
注3:
之前有在深淵輪回裏設定母親大人是閃閃控,嗯這裏繼續沿用這個設定。
關于沙姆特幹打雷不下雨這一點,我表示我妹一歲時經常這麽幹,小惡魔啊啧啧。
注4:
:兩河平原缺乏石礦和樹,因此蘇美爾的建築都是泥磚造的,磚與磚之間沒有灰漿或水泥連接。泥磚建築随時間會損毀,因此它們過一段時間就得被拆除、鏟平和重造。随着時間的延續兩河平原的城市因此不斷擡高。這樣的古跡被稱為臺勒(Tell)。在中東到處都可以見到這樣的古跡。蘇美爾人最壯觀和最著名的建築是塔廟,它們建築在巨大的平臺上。《聖經》中的巴別塔可能也是類似的建築。蘇美爾的圓形印章上還有類似于直到不久前伊拉克南部沼澤阿拉伯人還在使用的蘆葦造的房子。
注5:
在蘇美爾各國中,土地大致可分為三類:神廟土地、公社土地和私人土地。神廟經濟在蘇美爾各邦經濟中占有重要地位。蘇聯學者賈可諾夫認為,在烏魯卡基那時代,拉伽什的神廟土地約占全國總數的25%~33%,神廟土地分為三類:“主神之地”,即神廟公用地,由神廟所屬人員共同耕種,收入僅供神廟公用;供養田,以小塊分配給依附神廟之人,以維持生計,不能繼承和轉讓;出租地,分成小塊出租給佃農(主要是神廟的服役人員),以收成的七分之一或八分之一作為地租。神廟土地不得買賣。
公社也占有相當數量的土地,這些土地已分配給了各個家族,從恩赫伽爾購地文書的內容看,這些土地可以轉讓和買賣。
注6:出自《帝紀》煌瑛
注7:
女性對神廟來說有特殊意義,女神廟—女性是神的管家;男神廟---女性是神的妻子;女人是屬于神與神廟的.
巴比倫的坐廟禮:
巴比倫居民中的每一個女性一生中必須有一次到維魯斯神廟行禮.無論男子老或少,美或醜都在那天去神廟,目的是為了與坐廟的女子尋歡作樂.坐廟的女子用花頭巾把頭包住,座成一排,供游客觀賞和挑選.一旦選中便離開神廟與選中她的男子交歡.選時男子給一些銀子放在女子懷裏說:願愛神保佑你.不管銀子多少女子都不能拒絕.給銀子的如果有多個男子,就按給錢的先後順序由先給的挑走.在巴比倫習俗中,女子向某游客獻身就是向神獻身,經過此儀式後,任何人再想與她交歡給多少錢都不行.漂亮的女孩一次就可以坐廟成功,長的不好看的往往要坐三四年.
神妓:
賣淫是被當時社會認可的,甚至是神聖的活動.妓女被稱為神妓或愛的女神.它由坐廟禮演變而來,神妓不準有職業、丈夫,結婚意味着退休.古巴比倫時期規定妓女要有識別的标志,良家婦女必戴頭紗,不戴者便是妓女,如果妓女也戴頭紗被發現後重打5大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