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戚弦把熬好的藥一點一點地喂給了孟西西。
孟西西有一個好習慣,她喝藥的時候總是乖巧得讓人心疼,清醒的時候不用饴糖哄着,就會乖乖地咕嘟咕嘟地把藥喝幹淨。
現在生病了,倒是多給了一個令周圍人安心的測試方法。
她連日高燒不退,又總是處在昏迷中,戚弦只有根據喂藥時候的難易程度,才能判斷出她身體狀況的好壞。
戚弦堅信她現在是有意識的、是能夠痊愈的,只是身體太疲憊,所以才醒不過來。
他把加入心頭血的藥一點一點喂進孟西西的嘴裏,小姑娘平日裏就是一副乖巧可愛的模樣,生病了也不願給人添麻煩,雖然吞咽得又慢又小口,但還是閉着眼睛一點一點地把藥咽了下去。
藥是戚弦熬的、心頭血是戚弦滴的——趙榕榕原本想代勞,卻被戚弦給勸了下來。他不想孟西西醒來以後,會因為娘親的犧牲而難過。
周圍的人好像都認定,小小姐愛他愛得無法自拔,就連小小姐的爹娘都對此半信半疑。
但身為當事人,戚弦卻能感覺到,小姑娘對他并沒有那樣的感情。
這也是他之前總是懷疑小姑娘的用心、覺得她假善良的原因之一,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無緣無故的好。
但是相處日久,他愈發覺得,孟西西就是這樣一個單純且沒有心機的人。
她确實是對他過分在意,同樣的遭遇放在別人身上,她可能會同情,但是落到他的身上,她就一定會心疼。
戚弦也一度懷疑過,也許這位小小姐當真是喜歡他的也說不定呢?
可是這位小小姐總是這樣的單純懵懂,戚弦想,就算他真的是特別的,恐怕在感情方面,他特別的程度也是有限的吧?
在還沒開竅的小姑娘面前,比起心上人,他可能更像是有趣的玩具、心靈手巧的工具人、還有……比較特別的朋友。
這樣——其實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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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比那些陌生人更有資格為她剖開胸膛,也比其他那些讓她在意的人受傷更不會讓她覺得難過。
花了大半個時辰,才一點一滴地将藥如數喂給孟西西,戚弦拿起巾帕,輕柔地為她擦拭嘴角。
他喂藥的時候,又專心又耐心。是以此刻孟西西的樣子一點兒也不狼狽,比起清理喂藥後的災難現場,此刻他輕柔的動作更像是一種愛撫。
也許老天爺也覺得這樣無微不至的照顧不應該得不到回報,所有人都驚喜地發現,孟西西頭上的熱度好像稍稍褪去了一些。
照顧孟西西的這些人,戚弦從來都是中規中矩,喂藥的時候用的是小勺子,擦臉的時候用的是巾帕,只有測量體溫的時候,會忍不住洗幹淨手,輕輕地貼貼孟西西的額頭。
但是這一次,他第一次顧不上考慮冒犯不冒犯的問題,一連用手測了三次孟西西的體溫,最後還忍不住額頭抵着額頭最後确認了一遍!
發現孟西西體溫降低,并非是自己與周圍人迫切希望她痊愈的心理造成的錯覺以後,戚弦毫不猶豫地再三刺破自己的心口,在孟西西醒來以前的每一碗藥中都加入了自己的心頭血。
***
孟西西覺得自己好像睡了很長很長的一覺,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裏什麽都沒有,只有漫無邊際的黑暗,但是在夢中,她一點兒也不覺得害怕或者寂寞。
然後突然有一天,夢裏的她竟然感覺到了痛意!
一片黑暗中,突然浮現出了戚弦的身影,他手握尖刀,面無表情地劃破了自己的心口。
那刀口小卻深,深紅的血液沿着刀尖劃落,落進盛着漆黑液體的碗中。
刀尖劃破戚弦心口的那一刻,孟西西感覺到了熟悉的痛意。她想要阻止,卻無法阻止;想要呼痛,卻又無法出聲。
痛感過後,是熟悉的黑暗,孟西西卻無法再渾渾噩噩地在裏面待下去了。
她拼命地掙紮着,終于,黑暗的幕布劃開了一道裂痕,光從黑暗中湧現出來——孟西西睜開了眼睛。
平時毫不費力的動作,此刻卻重愈千金。
“唔。”孟西西輕吟一聲,終于徹底清醒過來。
孟西西剛剛開始生病的時候,所有人都沒日沒夜地守在她身邊。
後來她高燒不退卻始終無法醒來,衆人為了不在她醒來以前先垮下去,只好強忍着擔心,共同分配好了照顧她的時間。
因為誤會,戚弦好歹獲得了一個參與進來的機會。
後來他為孟西西獻上心頭血,趙榕榕感念之餘,倒是不再允許他留下的同時對他嚴防死守了。
所以此時,孟西西的床前只有戚弦一個人。
戚弦會醫術,所以他照顧孟西西的時間是最多的。不在孟西西身邊的時候,他還要忙着為她熬藥、取血,安排中斷的有關于離開的一應事宜。
這樣熬着,時間長了,就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住。
孟西西醒來的時候,戚弦正以手抵颚,倚在床邊假寐。
幾乎是孟西西一有動靜,戚弦就猛地睜開了眼睛,“你醒啦?”
“嗯。”孟西西虛弱地應了一聲。
雖然多日未醒,但是這些天裏,惜玉院裏流水一般地接收那些珍貴的食材和藥材,萄萄在給孟西西擦烈酒降溫的時候,也不忘幫她按摩身體。
所以除了最初的那段精神和身體好像匹配不上似的時間,孟西西很快就變得從容起來。
倒是戚弦,新月一般的桃花眼周,盡是沉重的陰影,簡直比剛從奴隸市場裏出來的時候還要疲憊。
“戚弦……”孟西西掙紮着想要坐起來。
“我在。”戚弦伸手扶住她的小臂,把人扶坐起來之後,就是柔軟的枕頭和軟和的被子,“太好了,這些日子大家都很擔心你。你先在這裏休息一下,我去叫萄萄給你送點吃的來,然後再去幫你把消息傳給大人和姨娘她們……”
孟西西的确不想讓他們擔心,但是現在她現在有更想要做的事情。
她伸出手指,點在戚弦心口附近的位置。
戚弦一愣,然後欣慰道,“你知道?我就知道,這些日子,你不是一點兒意識也沒有的。”
随着孟西西病情日益嚴峻,越來越多的大夫給她判了死刑。戚弦卻怎麽都不願意相信,他堅信孟西西不會在高熱中失去意識和生命,并為此不斷努力。
他當然不知道孟西西的心疾同他有關,只當她是在病中模糊地聽到了周圍人的議論,因此此刻心中盡是欣慰和開心。
但這無疑是佐證了孟西西的猜測,她緊抿唇瓣,因為戚弦細心周到的照顧,即使是在病中,她的唇也并不幹澀,仿若初綻的花瓣,浮現出淺淡卻極具生機的顏色來。
“我想看看,”孟西西聲音低啞,“你的傷。”
“沒什麽好看……好吧。”戚弦第一時間拒絕,卻終究敗在孟西西柔軟的目光下。
其實,他總是無法拒絕她的要求的。而且給她看看也好,反正那傷口看起來也不猙獰,她看過以後,說不定反而可以安下心來。
于是戚弦眼睫微顫,緩緩地抽出了腰間的系帶。
孟西西是看過戚弦的身體的——她曾經給戚弦上過藥。
他的身上有着深深淺淺各色傷痕,雖然奴隸市場為了保證商品的觀賞性,已經給他們用上了最好的祛疤藥,但是有些痕跡卻是無法完全磨滅的。
就像他身上的新傷——那些傷口新新舊舊,每一道口子都開得很小,看起來還不如他的舊傷可怕。
但是在夢裏,孟西西是知道沒入他心口的尖刀刺得究竟有多深的。
每一次,孟西西都會擔心,沿着刀尖流下的血液,最後到底能不能止住。
還好……孟西西看着戚弦心口上的傷痕,第一次心疼起他受的傷多過于她本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