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這個季節的羊城開滿了紫荊花,紫色的花瓣鋪了滿地,這樣的景象總是悲喜交加的,蘇鵬遠記得第一次跟岑麗梅見面時,也是在這樣的一個季節,溫暖和煦的午後,微風徐徐,岑麗梅當時站在紫荊花樹下的樣子他至今記憶猶新,只是沒想到時隔二十年,他們再相見時卻是這般情景。
“爸,我們過去吧!”
蘇荷挽了他的手臂一起向坐在亭子裏的岑麗梅走去。岑麗梅總是喜歡坐在亭子的這個位置,因為那裏正好看那一樹的紫荊花,說不上有多喜歡,就覺得看着時心情是好的,她的臉上有安靜的笑。
“麗梅”
蘇鵬遠望着他十八年未見的妻子,心裏一陣的五味陳雜,是他沒有做好,才會讓她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岑麗梅一聽到這個聲音心裏一驚,好像很久沒有人這麽叫她了,她尋着聲音看去,是一個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的男人,她只是癡癡地朝他笑了笑便又別過頭去繼續看那些紫荊花。
原來她已經認不出來他了,蘇鵬遠看着妻子臉上有些呆滞的表情便覺得心裏一陳刺痛,他慢慢地走過去,在她的身邊坐下,細細地看着她,因為長期服藥的原因她的身體變的有些庸腫,但她此刻安靜的樣子還跟她年輕的時候一樣,溫柔可親。見她一直盯着那棵紫荊花看,蘇鵬遠有些哽咽地說道: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這花也開的這麽盛,那時的我們還那麽年輕,你說,覺得我是個可靠的人,但是我卻辜負了你,麗梅,對不起,”
蘇鵬遠眼眶濕潤着,也不管岑麗梅能不能聽懂,繼續說道:“你看,咱們的女兒都長這麽大了,從今往後我們一家人再也不分開了,”
“爸,媽,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
蘇荷蹲在爸媽的跟前,将他們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裏,她想今天是她最幸福的日子。
回去的路上他們拐道去了墓園,在奶奶的墓前,蘇鵬遠沒有任何遲疑地跪了下去,忏悔地将頭磕在墓碑前:
“媽,兒子不孝,沒能給您養老送終,媽,兒子虧欠了您!”
這樣的情景讓蘇荷剛撫平的傷口頓時又撕裂開來,眼淚不住地往下流,她一邊去扶爸爸起來一邊安慰地說道:
“爸,奶奶不會責備你的,她要是知道你出來了,肯定會很欣慰的,”
蘇鵬遠起身後對蘇荷說:“你奶奶生前交待過我,她走後要将她的骨灰帶回廣西老家,蘇荷,今天爸爸要先把奶奶的骨灰帶回去,等過幾天,我就去趟廣西,帶奶奶回去。”
蘇荷一驚,奶奶還有這樣的遺願,但是她卻不知道,想來也是奶奶怕給她添麻煩,所以才沒有在遺囑裏面交待,頓時又是一陳自責,奶奶為她付出了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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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到時我跟你一起去吧。!”
蘇鵬遠點頭說好,随後又想到什麽似的對蘇荷說:“蘇荷,咱們還是先把奶奶安置在自己家裏,再說,我也想回去看看,”
蘇荷本還有些顧慮,但想想已經過去幾天了,最近的新聞也已經平息下來,而且某男星出軌的消息正鬧的熱火朝天,想來盯着他們的人應該都已經走了,便答應了,随即他們打車去了城郊的家。
回到家蘇鵬遠将母親的骨灰安置好,便開始四處打量着這個離開了十八年的家,一切都還是老樣子,只是沒想到他當初裁在牆根下的那棵三角梅已經長的這麽大了,那茂密的花簇開的正盛。
蘇鵬遠站在院子裏擡頭看的正出神,卻聽到不遠處有人叫了聲“伯父”,他循着聲音望去,院門外站了一個高大的年輕人。
蘇荷正好出來便看到了嚴家明,她高興地叫了聲:“家明,快進來,”
随即又對她父親介紹說:“爸,這是家明,就是住在隔壁的那個小哥哥,你還記得嗎?”
蘇鵬遠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說:“記得記得,是小家明啊,都長成大小夥了,”
“是的,伯父,我比蘇荷大三歲,”嚴家明回答,語氣裏滿是對長輩的尊敬。
“好小子,小時候可沒少給你爸媽添亂,對了,他們現在可還好?”蘇鵬遠問。
“六年前我們一家移民去了國外,他們在那邊發展的還可以,我父親還經常提起您。”
嚴家明正說着,蘇荷又過來叫他們到客廳裏面去坐。家裏這段時間沒人住已經落了一層薄灰,蘇荷用抹布将沙發擦幹淨後又給他們沏了壺茶,蘇鵬遠知道他不在的這些年,嚴家對他母親和女兒有過不少的幫助。而且嚴家明看着也是個很不錯的小夥子,心裏很是喜歡。
嚴家明看着一直忙碌的蘇荷,知道他們這段時間并沒有住在這裏,那他們。
“蘇荷,要是不方便可以去我那裏住,”
蘇荷擦着桌椅的手停了下來,“沒關系,過二天我和我爸要去趟廣西,等我們回來誰還記得這個事。”蘇荷笑着說。
“去廣西?”嚴家明奇怪地問。
“哦,蘇荷她奶奶生前叮囑過我,要把她的骨灰帶回廣西老家,我們此行,就是為了這件事。”蘇鵬遠解釋道。
“哦,之前還覺得奶奶有些那邊的口音,原來是老家在那裏。”
“是啊,我年輕的時候去過幾次,那裏的環境很不錯,植被茂盛,靠近越南邊界,雖然窮了點,但現在應該也發展起來了。我記得那裏有一個雕堡,是戰時留下來的,我母親對那個地方印象很深,所以我至今也還記得。”蘇鵬遠回憶着說。
“真的嗎?聽起來好像很不錯,我都有點迫不及待想要去看看了。”蘇荷自從看過越南的一部文藝片《青木瓜之味》後便對那種有越南風情的地方有好感,一聽說奶奶的家鄉靠近越南便十分的興奮。
“靠近邊界的地方,怕會有些不安全,到時還是我陪你們一同去吧”嚴家明略帶擔憂地說道。
“呵,沒事,那裏一直很安全,沒出過什麽事,你工作忙,就不要耽擱了。”蘇鵬遠說道
“好吧,那到時你們自己注意安全。”嚴家明這段時間正好也有些忙,也便不再多說了。
嚴家明走後蘇鵬遠又出去逛了一圈,發覺原本居住率很高的別墅區已經沒幾戶人家住在這裏了,整個空落落的沒了往日的熱鬧,感嘆着時事的變遷,也覺得自己已經被這個社會淘汰了。他心裏不禁有些失落,想着自己往後的路該如何走,他不想成為一個一無是處的人,也不想餘生就這麽虛度了。但是這個社會還能接受他嗎?他又該如何去适應?蘇鵬遠陷入了沉思。
葉陽處理了一天的公務顯得有些疲憊,他看了看手上的腕表,已經七點多了,想起蘇荷的父親出獄已經三天了,他還沒來得及去跟他見個面,當然這其中也有部分原因是想多留點時間給他們父女倆,隔了這麽多年,他們應該有太多的話要說,不過今天難得能空下來一點時間,他決定去跟他們見一次面。想到這便拿起手機跟蘇荷打了個電話,那邊很快便接了。
“在家嗎?”他問,
蘇荷沒多想便答了句“在”,而後又想到葉陽說的家可能他自己的別墅,便又趕緊解釋道:“是在我自己家裏,今天陪我爸爸回來看看,可能今晚就住這裏了,”
“好,我一個半小時後過來看看你們,”
挂了電話葉陽便直接驅車往蘇荷家去了,這天的路況倒是很好,因為沒有塞車他提前了十多分鐘到。蘇荷一聽到車子的聲音便跑去院子裏,葉陽已經從車上下來,幾天未見,他似乎又消瘦了一些,不免有些心疼,葉陽見了便将她環在懷裏,想着她父親此刻正在屋裏便也不敢再親昵下去,拉着她的手便直接進了屋。
蘇鵬遠看到葉陽的那一刻有些失神,他跟他母親太像了,他記得他小時候是像葉天誠的,沒想到長大後倒像了他母親,也許是因為他跟葉天誠和蘇靈珊的關系,蘇鵬遠覺得有些恍惚,過去的事情就像翻書一般快速地沖擊着他的大腦,讓他有些心不在焉。
“伯父,”
葉陽這一聲叫的有些拘謹,一來是因為他是蘇荷的父親,二來也因為他和自己父親之間的那些事情,他擔心蘇鵬遠會因此而芥蒂,果然半晌後他都沒有得到回應,他有些緊張,拉着蘇荷的手也不由的緊了緊,蘇荷見狀趕緊叫了一聲
“爸”
蘇鵬遠這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的失态,他便趕緊招呼着葉陽坐下,随後又吩咐蘇荷去沏茶,葉陽卻依舊站着,沒往蘇鵬遠指着的沙發靠近,他的表情有些凝重,蘇荷不明白他要幹什麽,正想去拉他卻聽他鄭重地說道:“伯父,有些話我想先跟您說”蘇鵬遠先是一愣,随後又說:“有什麽話坐下來再說吧,”
“不,伯父,我是來向您道歉的,因為我的父親,雖然我不完全清楚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我必須為我父親的所作所為向您道歉,對不起!”
葉陽知道這聲對不起微不足道,但他能做的也只有這樣了,造成的傷害已經發生,而造成傷害的人已經不在。
蘇鵬遠嘆了聲氣道:“這是我們這輩人的事,不用你們後輩的人來贖罪,再說你父親已經不在了,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就不要再提了。”
“謝謝伯父,”聽蘇鵬遠這麽說,葉陽心裏輕松了一些。
“聽說公司最近遇到一些狀況,怎麽樣,能解決嗎?”
蘇鵬遠不想再談論之前的事情,便切了話題,雖然鵬誠現在跟他沒有什麽關系,但是作為自己曾經奮鬥的地方,他還是希望鵬誠能發展的越來越好,如今的危機他也是十分的關注。
“是受到一些沖擊,正在解決,”
關于公司的事情,葉陽還沒有把握,如果近期還找不到注資商,公司随時都可能被瓦解。蘇荷看到葉陽臉上的表情有些凝重,再加上消瘦了一圈的身形,心裏不免有些擔心,公司的事情他極少跟她談及,所以現在公司到底是怎麽樣一個情形她并不知道。正想開口問,卻又聽父親說:
“之前的紡織廠可還在?”
“紡織廠還在,但是遷址了,新址就在這西郊,”葉陽回答說
“如果方便,我想過去看看”
“當然可以,明天上午我可以過來接您”
“好,好,明天去,”聊了一會後蘇鵬遠看了看時間,已經快十點了,在監獄這些年他作息很有規律,所以對旁邊的蘇荷說:“你陪葉陽聊會,我先去睡了,”
葉陽趕緊起身說:“時間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明天早上八點我來接您,”蘇鵬遠點了點頭便回房了。
十點的夜在這裏顯得格外的寧靜,幾只蛾子不停地圍着昏暗的路燈撲閃着翅膀,像誓要将那層玻璃罩撲碎一般。葉陽拉着蘇荷的手站在院子裏,這幾天他忙着公司的事情,連想她的時間都空不出來,今天一見像隔了幾個世紀,而此刻她就在眼前。
“好想你,”
這樣的情話,他是極少說的,蘇荷突地就紅了臉,她抿着嘴笑,葉陽将她的臉捧起,一個輕吻落在她的額頭,随即又将她圈在自己的懷裏。
蘇荷想起剛剛那句沒問出口的話便說:“對了,公司的事是不是很棘手?”
葉陽環住她的手不由的緊了緊,過了一會才說:“別擔心,會找到辦法的”,他雖然這麽說,但是蘇荷卻聽得出那語氣裏的沉重,她心疼他。
“要是太難就不要勉強了,你不是會畫畫嗎?光靠畫畫你也能過的很好啊!”
“傻瓜,我怎麽樣都能過的好,但是那必竟是他們一輩子的心血,我不能讓它就這麽結束了,”
葉陽的意思,蘇荷明白,他指的他們當然也包括自己的父親,看剛剛父親一副關心的樣子就知道他也放不下。蘇荷沒再說什麽,只恨自己什麽了幫不上,她第一次覺得自己這麽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