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葉天誠站在羊城監獄外,望着那扇令人生冷的大鐵門。這十八年來他經常會來這裏,看看他的老朋友,只是他從未踏進過那扇門,他不想,也沒那個勇氣。只是今天他不得不進去了,為了他的兒子。
蘇鵬遠沒想到,今天來探視的人不是他的女兒,而是害他淪陷至此的仇人,他們四目相視,太過複雜的眼神将彼此拉進了十八年前的往事塵煙裏。
那時他們是一個巷子裏的鄰居,打小便在一起玩,與他們一起的還有葉陽的母親蘇玲珊,少年時蘇鵬遠與蘇玲珊便心生了情愫,那時的蘇玲珊是個開朗外向的少女,長的靈動甜美,葉天誠自然也是喜歡她的,只是他知道蘇玲珊的眼裏只有蘇鵬遠,便只能将自己的那份感情壓抑在心裏,後來他們一起參加了高考,蘇鵬遠和蘇玲珊考取了同一所大學,而葉天誠卻以三分之差落榜了,為了安慰葉天誠,他們買了幾箱啤酒在郊外的小湖邊陪着葉天誠一起宿醉,然而就這一晚改變了他們三個人的命運。
蘇鵬遠和蘇玲珊的酒量不好,二個人先後醉倒了,葉天誠半醉半醒地看着蘇玲珊,想着一旦上了大學,他便不能再經常看到她了,也許是一時情動竟将蘇玲珊給占有了,蘇玲珊醒來後傷心大哭,葉天誠說他喝醉了什麽也不記得了,蘇鵬遠當場便揍了他一頓,本來三個人打算将事情瞞住,蘇鵬遠也安慰蘇玲珊不會在意這個。等大學畢業他們就結婚,但後來蘇玲珊卻懷孕了,這麽一來蘇玲珊的父母便勸她嫁給葉天誠,還說蘇鵬遠不會對一個失了身還懷了孕的女人好,也許是覺得自己配不上蘇鵬遠了,加上父母的軟磨硬泡,蘇玲珊最終嫁給了葉天誠,也放棄了上大學的機會,蘇鵬遠當時傷痛欲絕整整四年沒有回家。
大學畢業後,蘇鵬遠回到家再次看到蘇玲珊和葉天誠還有他們已經四歲的兒子,決定放下,沒多久他便和岑麗梅組建了家庭,結婚後的蘇鵬遠決心創業,趁着地域的優勢他創辦了一家紡織廠,當時葉天誠也是四處碰壁,混了幾年了也沒混出什麽成績,跟蘇玲珊的關系也是不冷不熱,蘇鵬遠的紡織廠辦好,生意很快便有了起色,他知道葉天誠的情況,便邀請他入股他的紡織廠,就當是拉他一把。
葉天誠覺得是個機會便答應了加入,于是便有了當時的鵬誠紡織廠,但是當紡織廠做的風生水起時,蘇玲珊卻向葉天誠提出了離婚,葉天誠不同意,蘇玲珊便各種自殘威逼,葉天誠只能無奈放手。
在氣頭上的葉天誠剛跟蘇玲珊離婚便娶了林美珠,而且很快就生下了葉風,離婚後的蘇靈珊去找過幾次蘇鵬遠,不過二人只是當朋友見面,但是他們私下見面的事卻被葉天誠知道了,當時他認為蘇玲珊之所以跟他離婚是因為蘇鵬遠,覺得他們之間肯定有奸情,出于氣憤,他将這件事告訴了岑麗梅,并且叫岑麗梅好好看住蘇鵬遠,不然總有一天他會被蘇玲珊給搶走,為此溫婉娴淑的岑麗梅開始成天的疑神疑鬼。
看似平凡的日子就這麽過了幾年,葉天誠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失敗者,高考失敗,情場失意,就連在事業上他也比不過蘇鵬遠,終于在這樣的情緒下,葉天誠将多年來的不如意報複在蘇鵬遠的身上,他首先偷偷創立了新風廠,以絕對優勢的價格将鵬誠的客戶搶走,本來只是打算在事業上将蘇鵬遠擊垮,但是葉天誠在看到蘇玲珊再一次去找了蘇鵬遠後便徹底爆發了自己的嫉妒心。
恰好那天蘇鵬遠又去找新風廠的負責人談判,結果吃了閉門羹,蘇鵬遠一時氣急便揚言要放火燒廠,決心報複的葉天誠聽到後便去找了岑麗梅,謊稱蘇鵬遠背叛了她,讓她跟他一起去報複蘇鵬遠和蘇玲珊,疑神疑鬼了幾年的岑麗梅早就變得神經兮兮,在葉天誠的刺激下便答應了他,那天晚上,岑麗梅跟蘇鵬遠說新風廠的人同意談判,約了他晚上八點去廠裏,心急的蘇鵬遠沒有多想便答應過去,但是當他到那裏時卻沒有人出來接待,沒多久卻見附近的倉庫起了火,緊急之中他跑去倉庫查看情況,卻看到岑麗梅拿着打火機站在那裏,她滿眼是淚,哭着喊着叫蘇鵬遠快跑,但是很快,便有人從廠裏出來,那天晚上風很大,加上幹燥,火很快便燒進了車間,車間裏有工人在加班,而且裏面全是布匹,火一下便失去了控制,從廠裏出來的人一邊說着蘇鵬遠放火燒廠,一邊慌神地跑去救火,蘇鵬遠也加入了救火的大軍,岑麗梅一把拉住蘇鵬遠,說葉天誠要害他,讓他快點走,當時蘇鵬遠便知是中了計,但是已經管不了那麽多,他堅持跑去救火,火越燒越大,沒來得及跑出來的工人很快便被大火淹沒,發出痛苦的哀嚎,外面有人在哭泣和尖叫,場面一度失控,此時天邊炸響一聲天雷,雨随即傾盆而下,岑麗梅只覺得山崩地裂了一般,她在雨中奔跑回去,跑去了蘇荷的房間,像似在忏悔一般地說着:“蘇荷,媽媽殺人了,媽媽殺人了,”五歲的蘇荷看着有些失常的母親大哭了起來。沒多久岑麗梅就瘋了,事後,蘇鵬遠作為第一嫌疑人被判了無期,而蘇玲珊則遠飛美國。
十八年了,這些事回想起來卻像發生在昨天一般
。
“你竟然還敢過來?”蘇鵬遠眼神裏的憤恕傾洩而出,若不是隔着那塊玻璃,他真想将他一手掐死。
“我來是因為你的女兒”葉天誠看似平靜的臉上嘴角卻微微有些抽動。
蘇鵬遠一聽跟蘇荷有關立馬就激動起來,他用一只手撐在透明玻璃上,另一只手則緊緊地抓住聽筒。就像掐住葉天誠的脖子一般,身體因為憤恕而微微有些發顫:“你說什麽?你把我的女兒怎麽了?葉天誠你要敢動我女兒我跟你不共戴天,下輩子就算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在葉天誠眼裏此時的蘇鵬遠是卑微的,卑微的讓他心痛,他自覺愧對了所有人,或許在他們的眼裏他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魔鬼,沒有感情,心狠手辣。他苦笑了一聲,滿是自嘲地說:“我倒是還想再折騰點什麽事出來,可是我已經折騰不起也沒折騰的必要了,”
說完他只覺得一陳心悸,臉色煞白,深呼了幾口氣後他又接着說“放心吧,我不會把你女兒怎麽樣,今天來是想跟你商量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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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想說什麽?”若不是聽着跟自己女兒有關,蘇鵬遠會覺得自己是聽了個笑話,他們之間竟然還有值得商量的事。
“也許是老天爺在懲罰我,我跟玲珊的兒子葉陽與你的女兒蘇荷在一起了,現在葉陽正在追查當年的事,我倒不是怕他查出些什麽來,只是擔心這二個年輕人會因為我們這輩的恩怨而重蹈覆轍。當年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不奢望你們能原諒我,但是我真的不想再看到有人為此而再受到傷害,特別是這幾個孩子們。”說完葉天誠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一陣胸悶讓他的呼吸變的有些粗重。
“你說什麽?”
得知這個消息的蘇鵬遠只覺得天崩地裂般的震驚,他記得他母親跟他說過,蘇荷找了個男朋友是個畫家,當時蘇鵬遠還覺得挺滿意,心想女兒總算有了一個歸宿,卻不想這個畫家竟然會是他葉天誠的兒子,同時也是玲珊的兒子,他本一直将自己的牢獄之苦當作是在贖罪,為當年那幾個因他而無辜被燒死的工人。現在看來老天爺還是不肯放過他。
“我今天來就是想跟你商量,兩個孩子看上去用情至深,強行拆開怕是不可能,但是如果讓他們知道了真相只怕會傷害了他們,所以我只請求你不要将真相告訴蘇荷,我已經沒幾天好活了,等我走後會将我手裏股權過繼給你女兒,算是我對她的虧欠。”
說完葉天誠又幹咳了一陣,眼裏的濕潤說不上是因為咳嗽還是因為自己的悔恨。
“哼,你還是回去吧,沒人在乎你的臭錢,我也絕不會允許自己的女兒嫁給你的兒子。”蘇鵬遠冷冷地看着葉天誠,眼神裏滿是不屑。
“可他也是玲珊的兒子啊,難道你一點都不念舊情嗎?”葉天誠乞求道。
蘇鵬遠的心裏一顫,随即又冷笑了一聲:“舊情?你現在來跟我提舊情?十八年前你幹嘛去了?是你親手毀了我跟靈珊。”
“鵬遠,”葉天誠還想說什麽卻見蘇鵬遠已經挂了話筒,頭也不回地走了,徒留他一人坐在那裏低聲唉嘆。他還欠他一句道謙,可是道謙有用嗎?即寬恕不了自己也寬慰不了別人。
濱城
張水生坐在他那張舒軟的辦公椅上,有些緊張地盯着前面的年輕人,那張與他爹有幾分神似的臉看的他有些六神無主起來,看他的眼神便知是個狠角色,卻不知對方是敵是友,“說說吧!”葉陽平靜的臉上看不出波瀾,雲淡風輕的語氣裏也查不出情緒,但聽的人卻心慌了起來,有些顫微微地問道:“葉大公子,你讓我說什麽呢?”
“十八年前的事”,他做事向來直接,不喜歡賣關子。
“都十八年了,誰還記得那麽久的事,”張水生邊說邊笑着,手心裏卻滿是汗。是敵是友已經很明顯了,原來這段時間以來查他的人就是葉大公子。聽說這小子與他父親向來不合,他這是想幹嘛呢?
“別賣關子,今天你要是不好好配合,那你的濱城建材公司明天就能易主,”他盯着張水生,一副不恕自威的神情。
“葉大公子,我真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十八年前有什麽事讓你耿耿于懷至今?你給我提個醒興許我還能記起一點。”張水生心虛地說着,嘴角有些打顫。
“十八年前新風廠的那場火到底是誰放的?”知道張水生在跟他打迂回戰,葉陽便直接了當地說了。
“那個....那個,那個不是蘇鵬遠放的火嘛,這個早就結案了的,蘇鵬遠不還關在監獄裏嗎?”張水生有些結巴地說道,喉嚨一陣陣地生緊,
“朱天渝,馬上打電話給總公司,中止一切與濱城建材有關的業務,另外再對之前的材料進行檢測,有任何問題立馬上報給質監局。”
“好的,葉先生”,朱天渝一聽老板的指示立馬便拿起電話,張水生見狀趕忙制止。
“別打了,我說,我說”沒想到這小子跟他爹一樣狠。
“當年,我是鵬誠紡織廠的一名會計,上有老下有小,家裏就我一個賺錢的,手頭上緊,有一天你爸找到我,說只要在那天晚上盯着岑麗梅,要是她不敢放火就幫她放,事後他就給我一筆錢,我一時鬼迷心竅答應了,那天,我看岑麗梅拿着打火機,卻遲遲不肯放火,後來我看她要走便将倒過汽油的布袋給點着了,本來我只是想放點火,讓蘇鵬遠摻上點事,但沒想到火一下就失去了控制,最後還燒死了人,因為害怕事情敗露所以你爸才安排我們一家來了濱城。”張水生顫抖着身體說,仿佛那場火還在他眼前燃燒一般,這十年來他幾乎每天都活在惡夢之中,特別是當他創辦的濱城建材在葉天誠的幫助下日異壯大,他手裏的財富越來越多之後,他心裏的罪惡感反而也越來越重,他幾度想脫離鵬誠集團,卻沒想到葉天誠早已将他咬的死死的,除了鵬誠他找不到其它的合作商,為了保住公司他只能一直屈服于葉天誠。說起葉天誠他更多的是恨,要不是他,他不至于成天活在恐懼中。
葉陽的心沉了沉,真相果真跟他預想的一樣。
“從頭到尾我只是你父親手裏的一枚棋子,看在我不曾心安的份上,放過我吧!”張水生卑微地懇求着,
葉陽冷笑道:“我要是放過了你,怎麽向那些因你而死去的人交待呢,又怎麽向那些因你而受災受難的人交待呢?你種了什麽因,自然要食什麽樣的果,”
“那你父親呢?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張水生一副視如歸的神情,只要能拉上葉天誠他便心甘情願。
“放心吧,法律會制裁你們的”說完葉陽便離開了,張水生有些失神地笑起來,“種什麽因,食什麽果,”“種什麽因,食什麽果”,他不停地重複着這句話,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