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實驗附中臨近主幹道，最近的停車場在一條街外。
應長樂跟在曲楚身後往停車場走，午後日光明媚，恣意揮灑，繁茂的葉片抵擋不住，瀉露下稀碎的光痕，和樹影交錯，像是暗夜裏的淺淡星光。
蟬在消亡之前做最後的掙紮，蟬鳴嘶吼綿長。
唇齒間存着融化的巧克力，甜味時斷時續的沖擊味蕾。
應長樂揚起頭，追随着曲楚的背影往前行進，忽見他駐足停住，手掌微微往後傾。
前方是人行橫道。
應長樂思索了下，并排站過去，很小心的把手心貼上曲楚的。
“嗯，上道，真乖。”曲楚垂眸，低聲誇。
人行道搭配行人綠燈，安全系數高的驚人。
可曲楚還是過了車道才再次開嗓，朗潤道，“我沒照顧過比自己小的孩子，在你之前，半天都沒有過。牽人過馬路好不好我也不知道，有說好的，有說不好的，我看還有說抓手腕是最正确姿勢的，但你又不是不聽話會跑掉的那種小朋友了，我覺得抓手腕不太尊重，你有什麽想法嗎？”
應長樂安靜的聽着，揚手致意，簡潔說，“試試？”
“”曲楚胸腔震動，發出聲笑，拇指與食指輕環上纖弱的手腕，有種出離的珍視感，像是怕把腕骨折斷般的輕柔，“太瘦了，應該多吃點。”
應長樂抿唇，悶聲講，“一碗半？”
她住進曲楚家之前每頓大半碗飯，吃的極少。
住進以後曲楚給她添滿，也就真的不費吹灰的吃完了。
有迷惑過自己的食量究竟在哪兒，好像之前是到晚飯前就會覺得餓，随便怼兩口點心或者等晚飯的。
“那倒也不用。”曲楚搖頭，“想吃多少吃多少，不用勉強你自己，就別學人家減肥就行了，瘦什麽樣了，刮風沒我拉着都怕你被吹跑。”
應長樂繃腳尖前踢，輕聲“嗯”。
煙草店樹下有晃蒲扇乘涼的大爺與抻懶腰的黑白奶牛貓。
曲楚牽着她走過去，操着口熟稔的京腔跟大爺搭話，“大爺，您這貓兒我能摸會兒不？”
大爺懶洋洋地把煙槍往桌上敲，貓咪踮腳往前走了兩步又蹲下來，尖耳朵動了動。
應長樂舔唇角，手指暗自動了。
“去摸吧。”曲楚拍她肩膀，鼓勵道。
應長樂不知道自己怎麽表現出想摸貓貓的，她伸手，手掌撫着貓貓頭往下撸到尾巴處，又挪回來，用食指撓着貓咪的下巴。
喵星人被伺候的舒服，嗲聲嗲氣的“喵”了好幾下。
曲楚社交牛逼症的可怕，他拿了條軟中華給老板開張，順勢跟人交流了起來，“您跟學校門口賣煙，生意指定不錯吧。”
“開學了就挺好，一般都是上下學來客。”老板笑眯眯的點着錢回，“家長不容易啊，接孩子哪能整好卡點來，都是盡可能早到，站路邊抽煙等呗。”
老板把鈔票裝進腰包裏，又看看應長樂問，“你這怎麽事兒？你妹妹請假了？”
“害。”曲楚感慨，張口就是胡謅，“我妹妹想去游樂場，暑假人多，只能趕開學當天請假帶她去了。”
應長樂難得配合他的演出，還淡淡附和了一句，“是啊。”
老板看着這對兄妹，欲言又止，滿臉都寫着問號。
曲楚好整以暇地看向應長樂，等她收回手，才說，“摸夠了？那我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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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去哪兒啊，我的大小姐。”曲楚低着頭邊給她系安全帶邊詢問意見。
應長樂反問，“不是說去游樂場？”
曲楚摸鼻子，“我随口講的，可以是可以的，不過先帶你去買套衣服吧，穿校服帶你去游樂場，總覺得會被人圍觀。”
應長樂平靜的看着他，意思明确:就你這話痨水平，還怕被人圍觀了？
曲楚冷靜補充，“哥哥主要是怕你被人圍觀，我倒無所謂。禮物現在可以拆了，看看老爺子送了什麽給你。”
抱着時候感覺有些重量，應長樂把盒子從禮品袋中取出來，平置在腿上。
是個精致的藍絲絨禮盒，明扣鑲了金絲。
應長樂小心翼翼地打開來，與手鏈同款的粉白項鏈與耳墜映入眼簾。
粉鑽和白鑽在日光下交相輝映，這見面禮着實貴重。
旁邊還有個名片，遒勁有力的鋼筆字。
[曲楚要是欺負你，就給爺爺打電話。]
估計是曲楚剛拍完手鏈就接到自己的電話，匆匆離場，連包裝盒都沒有打。
曲老爺子在曲楚走後替他拍完了整套，帶過來特地送給了自己。
“哎。”曲楚探頭掃了一眼，望見名片，自嘲笑笑，“也不知道誰才是老爺子親孫子。”
應長樂捧着盒子想，明明大家沒有血緣關系，我何德何能呢？
“爺爺很喜歡女孩子嗎？”她低聲問。
曲楚模棱兩可的回答，“是、也不全是。”
應長樂歪頭看他，“什麽？”
曲楚從手套箱裏找出個藍色棒球帽扣應長樂頭上，癱回駕駛位，慵懶道，“曲家從我爸那輩開始就沒有過女孩子了，老爺子喜歡女孩兒，可又舍不得自己老婆、兒媳婦多遭罪受苦為自己的願景多生，就沒提過。但他是喜歡的，我知道。”
應長樂緊抿薄唇，若有所思。
不是唯一的例外讓她覺得失落，可又自知沒有失落的理由。
溫潤磁性的嗓音在車廂裏流淌，“可也不是每個女孩子他都喜歡的，否則世界上能當他孫女兒的女孩海了去了，他只是喜歡你而已。你要是樂意，以後見了他喊爺爺，不樂意就把姓加上，曲爺爺就行，反正他都會喜歡的。”
狹長的桃花眼忽而亮起來，應長樂把心底雀躍的小鹿趕回籠子裏，“爺爺真好。”
曲楚慢條斯理的扯掉領帶，随手往後一扔，撚着襯衫扣子解開，聞言喉結滾了滾，“是啊，爺爺很好，很寵我們的。”
曲楚開車，應長樂低頭把曲老爺子的電話號碼輸進自己的通訊錄，再點開短信。
她字斟句酌的往框裏打字，默讀好幾次，終于補到自認為表達明白的地步。
[爺爺好，我是應長樂，您送我的禮物我很喜歡，謝謝。]
應長樂念給曲楚聽，問他，“我這樣發可以嗎？”
“當然可以啊。”曲楚目不轉睛的看着路，懶散答，“老爺子賊随和，你看我就知道了，你也不用勉強自己說很多話，你只發前兩個字，他就能樂開花。”
應長樂否定，“不禮貌。”
她再次确認短短的句子，原封不動的按下發送鍵。
餘光裏掃見她放下手機，曲楚問，“折騰完了？”
“嗯。”應長樂回。
于是他按開車載音響，女聲低徊婉轉的唱。
“開首的一篇是某某出生，媽媽給寶寶奉上這一生，頭一吻。
開端之後或晴或暗，怎麽走就像連續劇也欠缺安穩。
或者，于某集我可擡頭欣賞到你。
或者，一轉念便要失去你。
或者，轉折漸太多，遺忘怎擁抱你。
或者，擁緊偏已斷氣”
應長樂等到一曲終了後開腔，聲線是如舊的清冷，“我聽過這首歌，容祖兒、《連續劇》。”
曲楚淺笑，“我當然知道你聽過，就是知道才特地放的。《On Call 36小時》的主題曲，因為這電視劇是我按頭非要你哥看的，完事我問你哥好看不好看，容磊跟我說他覺得特別好，因為家裏有人難得能看完整部電視劇。”
應長樂偏頭去看曲楚，樹影與陽光交錯落在他英俊面孔上，氣定神閑的講着家常，“我揶揄容磊，說這麽好看的醫療劇是個人都能看完整版，除了他。容磊諱莫如深的說我不懂，那天問你平時看什麽，你說不看電視劇，我就明白他說的是誰了。”
這劇是2010年的，如今3年過去了，着實是令人驚嘆的記憶力與缜密心思。
幸好這心思是花在自己身上，而非是對頭或死敵。
曲楚的手機連着響起提示音數次，他含笑喚，“小長樂，幫哥哥看看消息可以嗎？”
應長樂猶豫了下，還是拿起中控區上的手機，尾音一挑，“密碼？”
“0520。”曲楚答。
五二零，我愛你。
極其暧昧的數字。
可曲楚講過的，他從前沒有交往過女朋友，那是有暗戀對象？
實際上不等應長樂的念頭擴散開來，曲楚就直截了當的點破，“小長樂要記一下這個日子，1991年5月20日，哥哥生日。”
“”應長樂唇角不由上挑，垂着腦袋隐住笑意，盡職盡責的去替曲楚看消息。
不斷彈消息的是微信，她征得曲楚同意後才點開來，繼而愣住。
微信界面唯一的置頂頭像空白，備注名稱：[大小姐]。
是應長樂自己。
心跳如穿雲裂石、山鳴谷應，震得胸腔起伏，她攥進手機，握得骨節泛白，呼吸仿佛都屏住了。
值得慶幸的是曲楚非常遵守交通規則，開車時絕大部分注意力都在觀察道路情況上，沒能窺破身旁少女的心思。
“誰的消息啊？一直震。”曲楚悠悠問。
應長樂的目光聚焦又晃動，半分鐘後回神，軟糯答，“爺爺的。”
曲楚奇道，“咦，你是讀長輩消息的時候會撒嬌嗎？”
“不是。”應長樂因心虛而氣息不勻，帶着幾縷少見的奶音，坦率說，“我喜歡只有我是置頂。”
她知道這樣不對，這種要求對方偏愛的行徑該叫做恃寵而驕。
可沒有辦法，應長樂貪戀這種無休止的偏愛，并想要獲得更多，她還非常年少，哪怕早慧的驚人，亦無法很好的在年長者如曲楚哪裏掩蓋掉所有情緒。
連顫音都會從齒關洩露出來，又何以藏匿浮在最表層的需求想法？
曲楚不假思索，“可以，反正本來就只有你是置頂。”
“一言為定。”應長樂摸到自己的手機，點了兩下，找到選項，也把曲楚設為置頂，才點開曲老爺子的對話框。
曲老爺子發了不少東西，可能真如曲楚的戲言所說，搞不好她才是親孫女。
應長樂虛咳清嗓子，翻到最上，一板一眼的讀了出來，“标題：如何照顧好十三歲小女孩。一、要有耐心；二、要觀察入微。”
曲楚蹙眉打斷她，“這就不必再讀了，我都不如回頭找本《青少年心理學》通讀，然後呢，我感覺發了很多條？”
應長樂掃過去，桃花眼潋滟，朗聲照着讀下去。
“你別說，陸家跟應家的基因就真挺好的，應長樂這小姑娘長得就待人親，要是我看到她，也可能會跟陸藺說，認個幹孫女兒什麽的。”
“雖說氣你非要出格的鬧此一遭，可家裏人到底是同意了的，既然爺爺點了頭，就不會再有二話，這小姑娘以後就是我們家人了。”
“陸藺和應謙肯放手把孩子交給我們家照顧，那是天大的信任，我希望你永遠記得自己指天指地時候承諾過什麽，想照顧就好好照顧，不要有半分差池。”
“我要是你，我領小姑娘回家後、她開學之前，學校的問題我就會打點妥當，絕不會有今天的事情發生，現在的事情我會替你處理好，可絕無下次，你不要以為世事都可以補救。”
“還有給我自己的地位，你現在排名已經在應長樂後面了，別讓我知道你惹到人家姑娘。”應長樂停頓片刻，才把最後一條讀完，“沒了。”
車已經駛入商場的地下車庫，曲楚一把輪幹淨利落的倒車入庫，神色相當複雜的說，“遭了，哥哥地位不保，以後能麻煩大小姐賞我口粥喝嗎？”
應長樂認真點頭，蔫壞講，“有我一口飯吃。”
她在曲楚期待的視線裏慢吞吞的把話講完，“就有你一個碗刷。”
“果然唯大小姐難養也啊。”曲楚把玩着打火機，似笑非笑講，“把自己指紋錄進去吧，省的以後得輸密碼。”
應長樂撤掉安全帶，側身看曲楚，無法從那張漫不經心的臉上讀出真實情緒，故此她選擇從心，做想要做的事情。
指尖點屏幕的速度刻意放緩，以方便曲楚随時反悔，可他沒有。
應長樂點開設置指紋解鎖——錄入新指紋，将拇指按上去。
屏幕上紅色線條一點點蔓延開來，不斷的讀取者自己指紋，過程要花些時間。
像是石子徐徐墜入心湖，漣漪圈圈暈開來，擴得很大。
應長樂在指紋密碼錄成功的須臾下定決心。
絕不可以讓曲楚看出我喜歡上他這件事情，只有這樣才可以長久留他身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