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合意
沉默,在屋中蔓延……
窗外的鞭炮由劇烈歸于寂靜,只餘下電視機裏傳出廣告的聲音。良久,游鶴軒道:“柚子……你是不是在想怎麽拒絕才不傷人?”
餘文佑看着游鶴軒。
游鶴軒輕笑,他比餘文佑大整整十歲,而且沒經歷過純潔校園的洗禮,似乎一出生就在混社會,無論如何也不會有“表白一定有答複”的天真心态。餘文佑的拒絕在意料之中,不過來日方長,想追人不下點苦功夫怎麽行?所以他這個表白的比被表白的輕松的多。
餘文佑依舊沉默,游鶴軒也不逼問,當做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一般的催促:“天晚了,去睡吧。我睡熊貓的房間。”
餘文佑瞬間就別扭到了極致,呃……睡……游鶴軒的……chuang!?可是現在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低頭輕輕道了聲晚安,逃也似的回了屋。關上門後,餘文佑把自己摔到chuang上。剛才差一點點,就一點點……可是他不能,心裏狠狠的念了三遍: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念完以後,無窮無盡的委屈撲面而來。老天既然要給他特異功能,為什麽不連同身世一起給?他要出身權貴,還有什麽怕的?永遠無法忘記爸爸死亡的模樣,永遠不會忘記毒販都是裝備精良的如同軍隊一般的存在!他不能連累無辜,何況是……他所在意的人。游鶴軒又聰明又善良,他值得更好的人生。而他,一個人清清靜靜的就好了。餘文佑捂着臉,洗腦一樣的不停的對自己說:一個人很好,真的很好……
每家每戶的除夕都有故事。在仡熊村也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熊遠跟幾個表兄弟玩,鞭炮炸在身上,幸運的是沒受傷,不幸運的則是新衣服被炸了一個窟窿。懂事以後幾乎從來不哭的熊遠嚎啕大哭,那是餘文佑送的保暖內.衣,那是他的寶貝,才穿到身上,就爛了!幾個表兄弟也被他吓到了,村裏子本來就小,大過年的都歡天喜地,就熊遠一個人扯着嗓子大嚎,村民都紛紛出來看熱鬧。得知是新衣服被炸爛了,都哭笑不得。熊桂推了熊嬌嬌一把,笑道:“大師,快給人補上。我耳朵都要炸聾了,從來不知道熊遠這麽能哭!”
熊嬌嬌也笑的不行,對熊遠招手道:“快別哭了,姐姐給你補。”
熊遠挂着兩行鼻涕,用懷疑的眼神看着對方,再怎麽補也不可能跟新的一樣!大人們都很不厚道的看笑話,熊遠更委屈了,剛停下的哭聲再次嘹亮。只有熊遠的大舅母安民嫂很不高興,平時公婆就拿自家東西哄熊遠,唯一的外孫看起來比孫子還金貴。剛才問過是她兒子炸的,回頭一定要她陪。以前裝的那麽乖,原來都在這裏等着呢!
在絕大多數成年人看來,小孩子麽,哭哭鬧鬧是常事,根本不值得在意。熊遠哭的沒意思了,更印證了大人的猜測。農村孩子衣服上有個洞更是不值得一提,哪個男孩子衣服上不是這裏破那裏開的?熊遠的外套口袋蓋子還不翼而飛呢。只有熊嬌嬌比較心軟,摟着熊遠哄道:“你信我,補的比新買的還好看呢!”
熊遠早無計可施,否則也不會用哭這種看起來弱爆了的方式表達不滿。雖然不信任熊嬌嬌,可現在只能死馬當成活馬醫,跟着熊嬌嬌回家。仡熊村是單姓村,換言之不用往上數,當下彼此都是親戚。已婚人士除了要看孩子的,早就開了麻将桌,未婚的只好按年齡層擠在一起玩。熊嬌嬌要補衣服,一個村的女孩子嘩啦啦的全跑去看熱鬧。熊嬌嬌把火盆撥了一下,添了兩塊炭,就對熊遠說:“衣服脫下來吧。”
熊遠抽抽噎噎的把衣服脫光,熊桂眼疾手快的幫他套上外套,熊丹還問:“就穿着空棉衣,冷不冷?”
熊友琴更直接,把熊遠趕到火堆邊坐着:“靠近點,別感冒了。”又扭頭問熊嬌嬌:“打算怎麽補呢?”
熊嬌嬌看了看破洞處,從針線盒裏撿出了塊淡黃色的棉布,飛快的剪了個小熊的圖案,在破洞處比了比,又問熊遠:“好看不?”
保暖內.衣是深藍色,爛的地方在胳膊處,貼上淡黃色的小熊倒像原本就有的花紋裝飾,熊遠這才點點頭表示同意。熊嬌嬌的手特別巧,不過幾分鐘就補完了。熊遠脫了棉衣,把保暖內.衣穿上,随手揪了一截紙巾醒鼻子。聲音悶悶的說:“謝謝嬌嬌姐姐。”
一群女孩子都笑了,熊嬌嬌又問:“棉衣要什麽花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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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遠搖頭:“棉衣就算了。”
熊桂點了點熊遠的額頭笑道:“你真奇怪,外面的衣服不補,偏補裏面的。”
熊遠癟着嘴說:“餘老師給買的!”
熊友琴抽抽嘴角,親愛的餘老師,你敢不敢再完美一點!?你要逼死老娘的節奏啊!
小姑娘們都還沒當家,對餘文佑漫手撒錢不會劃算的行徑毫不在意,都只有贊賞,一屋子芳心亂蹦。餘文佑要是知道了,更想死了。他要卓道南買保暖內.衣就是為了低調,沒想到熊遠全給他招了。而且當時明說了是卓道南送的,可死心眼的熊遠只認餘文佑,這下可好,誤會了個徹底。
熊桂大笑:“餘老師要找個人當家才行,男人家真不會買東西,過年的新衣服怎麽買裏面的?應該買外面的才對嘛。他的棉衣都好舊了。”
是的,熊遠的外套都是用媽媽的舊棉衣改的,所以爛不爛的根本不在乎。正長身體,他們家做不到每年都做棉衣,只好将就着對付對付。平常甚至都做不到幹淨整潔,今天過年,好歹沒什麽污漬。正因為如此,舊棉衣掉色到發白的問題暴露的尤其明顯。熊嬌嬌想起他的身世,覺得真可憐。熊遠的媽媽就是嫁給外鄉人的典型反面教材,她們幾乎從小就聽自己的父母嘴裏不要遠嫁的告誡,例子自然只有一個。這也是餘文佑被他們當做盤中菜的原因,很帥、很近、很善良。已經是她們所能接觸到最完美的男人了。熊友琴的大學同學裏,也有很好的,可是那太遙遠,二十來歲的姑娘已經知道什麽叫世俗眼光,門第、財富,婚姻的檻,而餘文佑會在這裏留下。
熱鬧的除夕過後,就是真正意義上的新年伊始。餘文佑一覺醒來,以要去給村長和書記拜年的理由告辭。游鶴軒怎可能放過?他一年到頭忙死,就過年能囫囵休息一周多,當然要抓緊機會!于是十分從善如流的表示,他也要去感謝救命恩人。餘文佑張了張嘴,拒絕的理由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人家要去謝救命恩人,他以什麽立場去阻止?只能帶着游鶴軒一起回村。
村子裏特別熱鬧,小孩子們都在撿昨天放剩下的鞭炮,每撿到一個都如同中獎一樣開心。游鶴軒可謂是經驗豐富,直接從袋子裏拆出一條鞭炮扔給孩子們,一瞬間全村的孩子都瘋了,搶鞭炮的聲音差點就蓋過了游鶴軒放的拜年炮。村裏跟游鶴軒都是老熟人,村長熱情的拉他進屋,又是端茶又是遞煙。游鶴軒老油條,幾句恭維就把村長說的眉開眼笑。兩人又去書記家拜年,正好撞上熊遠的大舅母安民嫂。安民嫂心情很好,逮着餘文佑把一輩子學的誇人的話都抖落出來——熊遠不再鬧,她不用賠錢,失而複得尤其讓人欣喜。聽了來龍去脈的游鶴軒,都不知道怎麽形容自己的心情。平時網上都喜歡罵個聖母什麽的,可真的當聖母站在面前,對游鶴軒這種深谙厚黑學的人來說簡直難以言喻。當然,他也一瞬間就找到了切入點,給了餘文佑一個自信滿滿的笑容。
餘文佑故意耗時間,每家每戶都串到。可是再怎麽耗,仡熊村也就一點點大。不得已回到住所,還沒開口,游鶴軒就一臉深沉的問:“那個叫熊遠的孩子怎麽回事?”
餘文佑果然中計,順着話題就說:“父母離婚,爸爸不管。全靠媽媽支撐,ting可憐的。”
“上學也沒錢?”
“那倒還好,”餘文佑十分感嘆的說,“幸虧義務教育普及了,要趕上前幾年,早辍學了。”他小時侯那天價的學費啊!每到報名的時候,甥舅兩個就在家裏狂抓頭發。舅舅并不機靈,又拖着他,沒辦法出去打工。縣裏的工資奇低,賣苦力的錢和趕集販貨弄的錢僅夠溫飽,學費只能是拆了東牆補西牆。最恨的是經常要交什麽試卷費、補課費,哪怕十幾二十塊,也擱不住每個學期來一回。餘文佑這輩子不恨他媽都做不到,要不是那麽嬌氣,起碼舅舅能出去打工,流水線也能有一千多一個月,熬過那幾年,老實巴交的舅舅根本不可能去走歪路。最窮的那幾年,他百家飯都吃過,有什麽過不去的檻?他的媽媽,要有熊遠媽媽那麽堅強就好了。唉……人都死了,還能說什麽?
游鶴軒想了想又道:“高中要錢吧?”
餘文佑飛遠的心思被抓了回來,條件反射的點點頭。
“孩子ting乖巧的,我看着都不忍心,”游鶴軒快被自己酸死了,“到了他上高中,你記得提醒我一聲。一個好孩子,別埋沒了。聰明孩子就要托一把,将來有出息了他就能幫助更多的人,社會才能形成良性循環。”
“我也這麽想。”餘文佑說完就頓住,老大,你能別這麽合我的心意麽!?天要亡我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