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支教
熙熙攘攘的縣汽車站旁,一個名為餘文佑的青年背着一個巨.大的帆布包坐在石墩上靜靜的等待着。7月的天氣有些悶熱,好在彩南省地處高原,比起同一緯度的南粵省好太多了,太陽雖然灼眼,倒也不是特別難熬。
等人的時候總是特別慢長,三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和四五個小時的汽車,讓餘文佑的身體疲憊不堪。肚子有點餓,但毫無食欲,更是懶的動彈。看了看快沒電的手機,已是下午一點。打了個哈欠,思緒飛的老遠。他此行是要去支教,也算響應國家政策。凡師範類大學,畢業後從事教師職業的免學費并有一定的生活補貼。對于他這樣的窮鬼孤兒來說,那是再好不過的選擇。當然還有軍校比師範條件更好,可惜當時沒想到,怨不得別人。
師範類的學生即使選擇教書,路子也有很多條,畢業時幾乎是各顯神通。只有他選了最辛苦最沒前途的貧困縣支教,還跨省選擇。同學們也不知道一貫沉默的他到底是瘋了還是道德水準太高。全班最透明的人,在最後的讀書生涯中放了一個驚雷。驚的同學們連他離開的時候都忘記相送,等他上了火車班級群才炸了毛。可惜低調的餘文佑已經走遠,好在如今資訊發達,也不怕聯系不上。
要去的地方,餘文佑自然查過。仡熊村,以前叫做仡熊寨。聽這名字就知道是傳承久遠純的不能再純的苗族村落。全村只有一個姓,熊。這個姓氏的來源就是仡熊,據說是唐朝時羨慕華夏文明,改成漢姓“熊”了。如今苗族什麽劉、楊、侯的漢姓滿天飛,姓熊的極少。很傳統啊,不知道好不好相處。說來他也是苗族,不過不是純的。媽媽是荊南省的苗女,打工時認識了他爸,他生下來的時候戶口跟着媽,搞的身份證上寫了個苗。當然他在苗族村落生活過許久,不過不會說苗語。通常而言,他們這樣的漢化版被稱之為熟苗。至于餘文佑,漢化2.0,苗語聽都困難,估計仡熊村的苗族同胞是不會承認他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帶着經典的苗族帽子的半老頭子站在餘文佑面前,不大确定的喊道:“小餘老師?”
正在發呆的餘文佑并沒有聽見。
那半老頭子四處張望了一下,時間已是下午兩點,偏遠縣城的汽車站人并不多,等人狀态的更是只有眼前一個。又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後生,一張清秀白淨的臉,穿着陳舊的t恤和牛仔褲,旁邊放着一個大大的帆布包,确實有一種大學生的書卷氣,便直接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請問你是餘文佑餘老師嗎?”
餘文佑一驚,擡頭看到一個苗族老頭兒站在跟前,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熊書記?”
“嗯,我是熊書記。普通話不大好,別見怪。能聽的懂我的話嗎?”
餘文佑點了點頭。
熊書記扯了扯嘴角,又問:“你的包?”
餘文佑又點了點頭。
熊書記一把抓起沉重的包就道:“走吧。我兒子的摩托車停在那邊。得坐車才能到村裏。”
餘文佑有些交際障礙,完全不會寒暄,又覺得要老人家拿着包不好,只得尴尬的開口道:“我自己提包就好。”
熊書記沒說話,拿着包繼續往前走。餘文佑只得跟上。沒走幾步就停在兩個開着摩托車的苗族漢子前,道:“接到了。”
那兩個漢子點點頭,也不怎麽熱情,一人接過熊書記的包,一人則對餘文佑說:“老師上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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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加四個小時汽車,這下子又要坐車,餘文佑覺得屁股隐隐作痛。剛坐下前面的人遞了一個頭盔來,髒兮兮的,為了生命安全,餘文佑還是選擇帶上。前面那人又問:“坐穩了?”
餘文佑雙手往後抓着摩托車的架子,嗯了一下,摩托車便飛馳而去!餘文佑坐在摩托車上想哭的心都有,開始還好,雖然路比較鄉土,好歹是馬路。沒想到開了半個小時以後直接沖進山路,摩托車颠簸的他屁股更疼了。在他快熬不住的時候,終于停在了一座房子前,餘文佑同學已經三魂散了兩魄,無力的想:支教居然是個體力活!
從摩托車上跳下來的餘文佑差點沒站穩,載他的司機抽了抽嘴角,這個支教老師怎麽比上一個還廢啊!?雖然這麽想,但身體已經本能的去扶住。餘文佑道了一聲謝,視線掃過眼前的房子,整個人就頓住了。
面前是一座磚瓦結構的平房,窗戶已經支離破碎,透過消失的玻璃,可以直接看到一間大概是教室的房間,地面還是泥土地,黑板居然是水泥牆上直接刷黑的老老老款式。內裏的十幾張桌椅爛的不成樣子。餘文佑覺得頭上一群烏鴉飛過,居然比他老家還窮!
熊書記輕巧的拎着包已經走到另一間屋子門口,看到餘文佑目瞪口呆的神情,再看看這間只有一張爛chuang,連個桌子都沒有的環境,心裏有些尴尬,輕不可聞的嘆了口氣——這個又能堅持幾天呢?
開摩托車的兩個漢子也是如是想。村小學已經是停了大半年了,本村的孩子上學得翻個山頭去隔壁村。五六年級的提供寄宿,一到四年級的只好每家輪流護送是十幾個孩子來回。村裏太窮,沒辦法留住任何一個老師,來一個跑一個。看着眼前這位白淨斯文人的表情,心裏已經涼了八分。本來是真沒抱希望的,誰知縣裏又給了一個,難免又有點希望,現在看起來是沒戲了。
誰料餘文佑呆了一下,又回頭問書記:“呃……我住哪?”
熊書記再次尴尬的看着教室邊上那間老師的住宿,也覺得村裏的确太不重視了些,便道:“這裏還沒收拾,你先在我家住幾天吧。”
餘文佑心裏有些委屈,倒不是因為環境,既然來支教,再壞的打算都做過了,只是熊書記未免太冷淡,連個笑臉都沒有。可如今來都來了,還有什麽辦法?剛才順着熊書記的方向已經看到了那間只有一張chuang的屋子,連鋪蓋都沒有,他今天是實在沒體力再出去買東西了,總要找到休息的地方才行。
一行人轉戰熊書記家,也是磚瓦結構的房子,不比那學校好到哪裏去。不過因為有人氣,顯得沒那麽破敗。走進屋內,一婦女迎了上來,熊書記用土話說了一陣,又扭頭對餘文佑說:“委屈餘老師住我家幾天,明天我要人出去城裏買東西。今天是我們疏忽了。”
餘文佑已累的脫力,沒心情寒暄,只問:“可以有地方洗澡睡覺嗎?”
熊書記指着剛才開摩托車的兩個漢子說:“熊文熊武,我兩個兒子。你管他們叫熊大熊二也行。”
餘文佑囧了,熊大熊二,請問此地有無光頭強!?
熊書記又說:“老大你帶老師去洗澡睡覺,老師你先睡一下,晚上我再喊你吃飯。老師喝不喝得酒?”
餘文佑搖頭。
熊書記點點頭表示了然。餘文佑停了一下,見他沒再說話,就跟着熊大去洗漱了。
洗漱的地方同樣很坑,因為彩南省的冬天并不是特別冷,洗澡間就是屋後随便用塑料布稍微圍起來的場所。動作略大一點,頭上的灰簌簌往下掉。好在他自帶了充足的洗漱用品,這裏窮的連肥皂都沒有!怪不得他當時簽了來此地的支教合約,系主任直接就給了他一個紅包!果然艱苦程度超乎人類的想象。說來支教的待遇還不錯,工資三千五、寒暑假各補貼兩千返鄉費。合約一簽五年,五年後還有一筆獎金并國家直接發個文科類研究生學歷。他本就想做點貢獻,又有不錯的待遇,也算一舉兩得。只是像他這樣想的人并不多。支教的地方無不是在貧困縣,名校大學生,哪個不是天之驕子滿腹傲氣?好容易從窮山溝裏考出來,誰願意又摔回去?大城市的孩子就是自己願意,爹媽都能跟你玩上吊。也就他了,舉目無親毫無牽挂,到哪都一個樣。
說來原本支教的規矩,那是一省對一省。也不知怎麽回事,彩南省的這個村居然也問南粵省要老師。支教老師本來就是搶手貨,跨省搶人真需要一點本事。他雖是荊南人,但小時候在彩南住了七八年,對彩南有一種特別的感情,也就選了此地。萬萬沒想到,他荊南老家已經夠窮了,這裏卻比那裏還窮上十倍。我國到底還有多少不為人知的地方?
仔仔細細的洗漱幹淨,餘文佑只覺得一身輕松。用毛巾擦幹頭發,連衣服都懶的洗,倒在chuang上睡了。長時間的車馬勞頓,身上的肌肉僵硬的有些發疼。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總覺得這裏的潮濕空氣帶着一絲安逸和安心。窗外有一顆大樹,因此房間采光不好,迷糊間他仿佛回到了幼年的卧室,也是透過窗戶可以看到樹影婆娑。外頭有人說話的聲音,朦朦胧胧的,意識越發昏沉,更加接近那不敢碰觸的回憶。不知不覺間,眼淚已經滑下,滴落在枕頭上,浸濕了一團……
進來看到此景的熊書記長長嘆了口氣。算了,明天要熊大把人家好好送回去吧。家境貧寒的孩子都不願,學校的事還是別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