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唐樂山樂觀地想, 至少上官筝沒有真的填了池塘種蘭花。
可他還是接受不了跟邢漣一起泡澡,從前多麽純潔的事啊!現在為何如此艱難!
“說起沐浴,”唐樂山急中生智, “我想先給我自己洗一洗, 換身衣服, 呃, 不用你幫忙。”
邢漣不吭聲, 黑沉沉的眸子只目不轉睛地盯着唐樂山,唐樂山被盯得心裏打鼓,只好匆匆返回屋子, 翻箱倒櫃道:“我的舊衣服還在嗎?放了那麽久會不會爛了?”
而他剛要拿起一件外袍, 胳膊就被邢漣按住。
冰涼的指尖透過布料,凍得唐樂山腦仁都哆嗦。
但胸口是滾燙的。
“師兄,你還在躲我?”邢漣的聲音響在耳畔,像是質問,又帶着一絲委屈。
“想多了, 哈哈!”唐樂山趕緊笑着掩飾,“阿漣啊, 你怎麽長大了,反而像小孩子了……”
話音未落,邢漣松開他,伸手從櫃子裏拿出衣衫道:“那就一起吧。”
唐樂山:“……”
逃不過去了是不是!
水汽蒸騰, 唐樂山來到池邊。當年他在長青宮時,也沒見這池水這麽熱, 眼前全是白霧,周圍的景致都朦胧起來。
邢漣全身沒在水裏,聽到動靜, 轉過身來,仰頭看向唐樂山。
“你的毛巾在這。”邢漣擡手拍了拍池邊,赤|裸的肩膀就露出水面。水霧像是給邢漣開了美顏,本就明豔的眉眼更加濃眉重彩。
唐樂山趕緊轉移視線。
為了不尴尬,他剛剛借口給自己換衣服,讓邢漣先來水池等他。可他忘了池邊連個遮掩都沒有,他遲早得……
在邢漣的注視下,唐樂山兩輩子加一起,第一次生出羞恥心。
但他能怎麽樣?難道讓邢漣轉過去?他以前哪有這麽扭捏。
【自然,自然。】
他不斷在心裏提醒自己,強行解開衣袍的帶子。
不就是脫個衣服麽,有什麽難的!
好在他剛脫了外袍,邢漣轉過去背對他。
呼——
唐樂山暗暗松了口氣。
他快速脫完,下水,整個身子都沒在水裏,離邢漣一丈遠。
邢漣眼觀鼻、鼻觀心,其實也受不了這種刺激。
但唐樂山解衣帶時微微顫抖的手,還是讓他浮想聯翩。
是他再次誤解了嗎?
他依舊害怕唐樂山逃開,可他控制不住不去想,萬一呢?
唐樂山就在他伸手能夠到的地方,如果他的猜測是對的呢?
兩人各懷心思沉默着,泡澡從沒泡得比開會還嚴肅。
片刻後,唐樂山先開口:“我總覺得那人不會只禍害我一個。”
說話時,他眼睛盯着水面,真正做到了心如止水,目不斜視。
然而水波蕩漾,邢漣的聲音突然在極近的位置響起:“師兄,我給你擦背吧。”
唐樂山吓了一跳,條件反射地往旁邊躲。
然後被邢漣一把拉住。
“你跑什麽?”邢漣問。
沾了水的手腕濕滑,唐樂山想也沒想就抽出胳膊,皺着眉道:“阿漣你是大人了,不要總離我太近。”
他擡眸看向邢漣,想要理直氣壯一點。可視線相撞,邢漣幽深的目光像有灼人的溫度,他還是轉移了視線,狐假虎威地教訓:“注意點。”
“注意什麽。”邢漣游到他身邊,靠着池邊問,“師兄你讨厭我了?”
“當然沒有!別瞎說。”唐樂山根本不敢看邢漣,邢漣身上也很白,白得仿佛整個人都發光。
他過于自信了,再待下去,他可能得破防。
“我重新幫你梳發吧……”邢漣這時又說。
“不用。”唐樂山急忙往水下一沉,游出去好幾米。
“我突然想起來件事,我先走了。”
他鑽出水面的同時,伸手招來衣衫。
可是布料剛碰到指尖,他突然被按到池邊!
“師兄。”邢漣面對面地垂眸凝視着他,把他困在方寸之間,沉聲問道,“你到底在躲什麽?”
兩人離得太近了,近到邢漣身上的水汽都燙到了唐樂山的皮膚。
唐樂山的視線向上也不是,向下也不是,壓迫感撲面而來,只能色厲內荏地呵斥:“幹什麽,造反啊!”
他有老祖宗的修為,只要他願意,能把此時的邢漣有多遠轟多遠。
可他偏偏只是歪着腦袋,企圖躲避邢漣的目光。
邢漣也想到了這一點,唐樂山的反應比他預期的好太多,像是對他發送了某種信號。他心跳快到不可思議,鼓起勇氣,緩緩貼向唐樂山:
“師兄……”
“啾啾啾!!”雪鷹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歡呼着落進水面。
“噗通!”一聲,砸出的大水花,濺了唐樂山和邢漣一臉。
“……”
兩人同時看向惬意浮水的雪鷹。
“大鵬會游泳?”唐樂山詫異地問邢漣。
邢漣搖搖頭:“沒見它游過。”
氣氛瞬間被破壞,唐樂山剛要順勢逃出邢漣的包圍圈,一只機關鳥姍姍來遲,飛到他們身邊。
上官筝的聲音從鳥嘴裏傳出:“夢白蘇醒,為師要速速去趟無極宮,你們守好長青宮,尤其是樂山的身。”
唐樂山和邢漣一對視:“!”
旖旎蕩然無存,兩人匆匆上岸穿好衣衫,那人還真是陰魂不散,這回挑了夢白?
這名字好耳熟,好像是師尊的故友!
“小霜。”俪兒站在無極宮的“銀河殿”外,握着孟小霜的手,踟蹰不肯上前。
“俪兒。”
兩人看上去年紀相仿,私下裏,俪兒不讓孟小霜叫她“師尊”。
孟小霜反握住俪兒的手道:“沒事的,掌門和各位長老都在。”
夢白真人生下俪兒就過世了,她是掌門最中意的親傳弟子,掌門不舍,将她的屍身封于冰棺,存在無極宮地下。
沒人想過夢白能活,當年元神和魂魄都散了,怎麽會死而複生?
可夢白的确活了,并且自己打開了冰棺,從無極宮地下走了出來。
這會兒正在她生前住過的銀河殿裏,跟長老和掌門敘舊。
俪兒作為她的女兒,也被緊急傳喚而來。
俪兒深吸一口氣,剛要撥開水晶珠的門簾去開門,一陣冷風制止她的動作。
上官筝落在俪兒身邊,神色戒備道:“小心。”
俪兒和小霜同時面露疑惑,上官筝卻表情一變,笑容滿面地掀開水晶簾,推門進去了。
“夢白!”
上官筝去了主殿後,已經知道仙尊去解決封印的事了。
她也是第一回 聽說,幾位老祖宗閉關的位置,可能是某種陣眼,在共同鎮壓着地底的邪物。
她馬上想到唐樂山身上的靈體,也許那邪物本身出不來,卻能使用一部分力量呢?
結果她就被告知,夢白蘇醒了。
夢白。
八百多年了,這個名字,她連做夢都不敢大聲叫。
那個人穿到夢白身上,找死!
上官筝一腔怒火趕到無極宮,法器都準備好了,就等着合适的時機,再擒對方一次。
可她走進銀河殿的會客廳,一身素裙的夢白朝她看來時,她心裏還是“咯噔”一下。
“阿筝,你可算來了。”夢白起身迎上她,張開雙臂,把她抱了個滿懷。
兩人身高相似,夢白總喜歡摟上官筝,因此上官筝對夢白身上蘭花的味道格外熟悉。
這個擁抱讓她渾身一僵,屬于夢白的體溫和味道裹住了她。
仿佛美夢成真。
“阿筝。”
這還沒完,夢白的聲音帶着笑意,鑽進上官筝的耳朵:“聽說你把我的酒都喝光了?拿我的琴,對我女兒疏遠,阿筝,我該怎麽罰你呀?”
“……”
回憶奔湧而來,上官筝眼圈一紅,強撐着才沒有哽咽。
上官筝原來的性子,跟現在完全不同。
她也是生于修真界,落地就有修為的孩子。
她的父親是當時淩雲宗的掌門,母親是淩雲宗長老,生下她後,母親就跟夢白一樣,來不及看孩子一眼,就撒手人寰了。
不過她父母伉俪情深,父親承受不了母親的辭世,差點随妻而去。
可是因為上官筝過于孱弱,父親才勉強茍活于世。
上官筝兒時,雖然身負修為,可身體底子太差,承載不了元神的力量,每天都在跟老天爺搶命。所以她從小就是師兄師姐們的重點保護對象,走路快兩分都要被急吼吼地阻止,簡直沒有快樂可言。
後來郁郁寡歡的父親還是散盡修為,把掌門的位置傳給了親傳弟子,也就是現在的殷掌門。
上官筝本就內向,沒了爹後,大家對她的過度保護,讓她更加不愛說話。
直到她認識了夢白。
夢白是當時修真界獨樹一幟的以琴入道,為了聽她彈琴,無極宮門檻都被踏爛了。
而夢白本人可沒那麽高不可攀,她不僅會撫琴,她還會上山下水,摸魚打鳥,帶着上官筝漫山遍野地跑,氣得殷掌門吹胡子瞪眼。
但上官筝的身體卻一天天好起來。
兩人拉着手,偷過長老的靈果,拔過靈獸的胡須,挨罵一起聽,挨打一起受。
後來的上官筝,一身粉色裙裝,不知迷倒了多少修士。她本人,也以碎霜劍名聲大噪。
琴劍雙絕,也由此聲名遠揚。
俪兒站在殿外,仍舊沒有進門。
“俪兒,如果你不想見她,那便不見吧。”孟小霜開解道。
她跟母親相處了十幾年,剛來修真界時,還十分想念母親。
可時過境遷,如果幾百年後的當下,有人告訴她能見到母親,她也會不敢面對。
将心比心,她覺得能理解俪兒。
然而俪兒卻搖了搖頭。
她清麗無瑕的臉上染了憂色,心事重重地嘆道:
“不知為何,我明明沒見過她,但我就是覺得,裏面那位,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