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只有招收弟子的門派會接收新人。衆人等了沒多久,各家門派就有專車來接人了。
自在閣派來接人的,是個眉目俊秀的男子,穿了件仙氣飄飄的茶青色長袍,說話也文質彬彬,沒有修士的架子,讓唐樂山和邢漣稱他為顧師兄。
“顧師兄。”
盡管男子看起來比唐樂山年紀小些,但修士的年齡不能憑外表判斷,唐樂山叫聲“顧師兄”,也不算虧。
意外的是,邢漣也從善如流,乖乖叫了聲“師兄”。
唐樂山好奇地看向邢漣,邢漣對他可沒這麽好的态度。
偏心!
然而邢漣還是不搭理他,連眼神也沒給他。
他們坐着兩匹飛鹿拉的車,飛回了自在閣。
“我這算不算當了回灰姑娘?看起來比南瓜馬車高級啊!”唐樂山看什麽都新鮮,在車裏也不老實,左顧右盼,說着別人聽不懂的話。
邢漣不出聲,顧師兄便好脾氣地應和:“道友初來乍到,自然見什麽都有趣。”
他本名顧堂,是自在閣的內門弟子,因為性格随和,每次閣裏招弟子,都派他來。
顧堂也确實周到,他帶兩人回去後,給他們安排好住處,又帶他們把自在閣各處熟悉了一番,講了講最近的日程安排。
“簡單說,這十日,不僅讓你們了解修真界,也讓你們自行開竅,摸索靈氣的運行。”
轉了一大圈,顧堂把他們送到下榻的院落,離開前,又好心叮囑:“修真界不是仙境,這裏勝者為王,兩位道友今日好好歇息,明日便要開始修煉了。”
“多謝顧師兄提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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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樂山像模像樣地拱手作揖,送走了顧堂。
自在閣給他們的住處,雖然是一處沒人住的情景院落,但他們只有廂房能睡。
也就是說,唐樂山跟邢漣要住在一個屋子裏了。
折騰了一整天,唐樂山的生活可謂天翻地覆。繃緊的神經此時松懈,唐樂山只覺渾身酸痛,關上門就往卧榻上一躺:
“啊,還是躺着舒服。”
廂房裏有兩張床,邢漣默默走到另一張,脫鞋坐上去。
唐樂山很想直接睡,可礙于邢漣在場,還是掙紮着起身,脫掉外套和鞋,用閑聊的口吻道:“顧師兄人還挺好的,跟咱們說了那麽多。那兩位仙姑也很好說話,看來修真界也不是那麽殘酷嘛。”
邢漣如願到了修真界,只要在他修為之下的,都沒那麽容易看破他的障眼法,所以他打算隐藏于自在閣這種“小門小戶”裏,偷偷恢複實力,順便等待時機,看看“老朋友”們是否恢複前世記憶。
本來他一個人來去自由,實行計劃的難度不大,結果現在多了個唐樂山,像狗皮膏藥似的甩不開。
人還傻。
邢漣端正地躺下,不準備在唐樂山面前修煉,以防被唐樂山看出什麽。
但他聽到唐樂山的話,忍了忍,還是沒忍住道:“收起你那些溫情的想法,修真界沒有好壞,只有強弱。他們對你和善,不過是因為你的異靈根。”
況且樹大招風,有些人就算有天賦,也根本沒機會爬到高處就死了。
“誰說的,我覺得你就挺好呀。”
唐樂山重新上床,側躺着面對邢漣的方向。
這孩子明明才十二歲,言行舉止卻比成年人還要深沉,總是表現出與年齡不符的成熟。
就這番無情陳述,根本不應該是個孩子說出來。
只有被寵愛的孩子,才會天真無邪。
唐樂山已經錯過了,可他膽大包天的想,邢漣還有機會。
“以後就真的只有咱倆了,”唐樂山說,“阿漣,你可以試着相信我。”
雖然認識的時間不多,但他們也共同經歷了許多,唐樂山決定開誠布公,希望能拉近彼此的關系。
屋裏沒有燈,月光從木窗灑進來,兩人的距離不遠,但彼此看得并不真切。
盡管如此,邢漣側眸看向唐樂山,卻仿佛清清楚楚看清了唐樂山的眼神。
如他們初見時那般誠懇。
可是,為什麽呢?
之前的疑惑在夜色中蔓延開來,似乎從一開始,唐樂山就在追着自己。
唐樂山圖什麽?
他本意并不關心的問題,此時卻在他心中生了根。
“你不必如此,”邢漣抗拒着自己的思緒,冷冰冰道,“憑借你的異靈根,本可以去淩雲宗,早日步上青雲。不過你還有機會,十日後,你切莫再意氣用事。”
邢漣覺得自己足夠清醒,卻聽唐樂山笑了。
“呵,”唐樂山用胳膊墊着臉,笑盈盈地說道,“我本來就不是來修煉的,我是為了找你,被人擠進仙門來的。”
說着,他嘆了一聲:“我原本的打算,是勸你回去,帶你享受享受人間富貴。雖說修行活得長,但畢竟辛苦,哪有人界的百年享樂舒坦。”
可惜陰差陽錯走上仙途,現在想來,當時情況緊迫,系統卻沒有出言提醒,應該是沒有把那種情形當成危險吧。
系統也在變相促成他來修真界。
“算了,反正來都來了,”唐樂山随遇而安道,“既然你執意修煉,那我就陪你修吧!如果修不好,大不了咱們再想別的出路。”
而且邢漣修不好也沒關系,唐樂山想,總比當反派打打殺殺強。
趁唐樂山說話,邢漣已經探出神識,把唐樂山徹底“掃描”了一遍,确定唐樂山的确是個凡人。
邢漣更困惑了,故意說道:“沒有別的出路,你再也回不去人界了。不好好修煉,就會在修真界,如蝼蟻和豬狗般茍活。”
一般人丢棄榮華富貴,肯定會痛苦不堪,後悔不已。唐樂山說得冠冕堂皇,為了他來修真界?可笑。
他等着看唐樂山悔不當初的表情。
然而邢漣等了半天,只等到唐樂山“哦”了一聲。
邢漣:???
唐樂山翻了個身,用“沒什麽大不了”的口吻補充道:“這都是天意,走一步看一步呗。”
湊合過吧。
邢漣:……
他實在找不出唐樂山的破綻,又不想用搜魂術。
沉默半晌,他終于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我身無長物,沒什麽可以給你的。”
他希望唐樂山放棄。
唐樂山聽完,也跟着沉默了。
他沒辦法說,他怕邢漣走上反派的老路,所以才一直追着邢漣不放,想改變劇情——這麽說太匪夷所思,讓邢漣起疑;
他也沒辦法說,他看見邢漣,就像看見曾經的自己,所以他想對邢漣好一些——這麽說更可疑,而且矯情得令他尴尬。
憋了半天,唐樂山只憋出幹巴巴一句:“我不是圖你什麽。”
話題仿佛進入死胡同,邢漣的戒備心之高,不是唐樂山幾句話就能消除的。
來日方長,唐樂山索性轉移了話題:
“那兩個仙姑看起來挺厲害的,你說以我的靈根,什麽時候能跟她們一樣?”
本質上,唐樂山只是找個新話題,并沒有期待答案。可邢漣聽了,卻直言不諱道:“開竅之後,百日可築基。以你的資質,當用不上百日。”
“……”唐樂山略感驚訝,“這你都知道?”
“……”
邢漣也只是順嘴說了出來,一定是唐樂山太傻了,以至于讓他警惕性下降。
此人着實讨厭。
“有幸結識過散修。”邢漣敷衍了一句,閉上嘴,不打算說話了。
“行吧。”唐樂山沒懷疑,樂觀地暢想起未來,“将來如果我有所建樹,你就可以輕松了,随便修修就好,不用太辛苦。”
這是他的真心話,說出來也沒打算得到邢漣的回應。
所以邢漣沒吭聲,他也沒所謂,翻了個身道:“困死我了,我先睡了啊,你也早點睡覺。”
“嗯。”邢漣閉上眼,他能感受到周圍靈氣的流動,時間寶貴,他并不想睡覺。
“晚安了!”唐樂山又補了一句。
這回邢漣沒回,安靜等了一會兒,唐樂山的方向,就傳來均勻悠長的呼吸聲。
唐樂山睡得還挺快。
以邢漣的耳力,是能夠判斷唐樂山真睡還是假睡的。他重新坐起來,準備打坐入定,抓緊時間修煉。
但他坐好後,卻鬼使神差地看向唐樂山。
那人雙臂張開,被子搭在腰間,睡得毫無防備,像頭沒心沒肺的豬。
信任……
邢漣無端想起唐樂山剛剛的話。
這是他第二次聽唐樂山說“不圖他什麽”,可是他,還能信任誰麽?
想到試煉中出現的“不正常石像”,邢漣的眼神逐漸冷卻。
天道的殺意,他領會到了。
他不信有人會單純對他好,說不定,唐樂山是天道給他預備的陷阱。
一覺睡醒,唐樂山神清氣爽。
可惜他還分辨不出修真界和人界的空氣有什麽不一樣。
沒人叫他起床,他睜眼先舒服抻了個懶腰,才瞥向邢漣的方向。
這一瞥,又吓他一跳,邢漣沒在。
唐樂山急匆匆下床奔出去找,見邢漣正在後院裏的水井旁洗臉,才長舒一口氣吐槽:“你快給我吓出後遺症了,能不能出門通知我一聲?還以為你又走了。”
“……”邢漣擦幹臉上的水,無動于衷地回了句:“我能去哪。”
他既然要做個無名小弟子,自然要本分老實的。
“倒也是。”唐樂山點點頭,覺得自己小題大做了。他也來到井邊,撸袖子打算打水。
他才享受了兩個月衣來張手飯來張口的奢侈生活,一時間居然有點不适應自力更生。摸着粗糙的井繩,他在心裏感嘆,封建制度害人啊!
兩人洗漱完畢,便按照昨天顧堂的交代,去外門弟子的食堂吃飯。
別看自在閣不大,但該有的都有,外門內門,分得清清楚楚。
因為唐樂山和邢漣還沒入門,所以只能去外門弟子活動的區域。當他們一出現在食堂,立馬引起了圍觀。
“高個子那個就是今年的異靈根!”
“哇!果然器宇軒昂,不同凡響!”
“他身邊的是誰?長得也太俊俏了吧!”
外門弟子幾乎都是僞靈根,修煉速度慢,在宗門裏做龐雜的瑣事,換取宗門的資源。天靈根異靈根對他們來說,都是将來大能的前身,當然會産生崇拜和神往。
唐樂山遵循與人為善的準則,撞上誰的視線,就對誰微笑示意,惹得一些不敢搭話的弟子頻頻臉紅。
邢漣還是表情淡淡的,他本身不是樂于交際的性格,也沒有改變自己的需要。
“道友!”
等唐樂山跟邢漣落了座,有人大膽地上前搭讪。
唐樂山側頭,對上一雙發光的眼睛。
“在下許旺,”男人看上去三十多歲了,但還是笑得像個小夥子,“你就是今年的異靈根嗎?”
外門的食堂很像自助餐,偌大的廳堂裏,擺着數張方桌,每張桌上都有飯菜,自己用木勺取食。
唐樂山一邊盛菜,一邊禮貌回應:“對,是我,我叫唐樂山。”
“幸會。”許旺直白而憨實,直接把自己的雞腿給了唐樂山,“許旺這輩子能有幸結識一位異靈根,也算沒白來。”
邢漣在旁邊安靜地用餐,這場景,上輩子他也經歷過,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畢竟他是全靈根,比唐樂山還高一等。
可是那些對他笑的人,背後都恨不得他死。
正沉浸在恨意和諷刺中的邢漣,低着頭吃飯,沒聽見外界的聲音。可他剛吃兩口,冷不防一個大雞腿,當當正正地砸在他米飯上。
雜亂的人聲随之在耳畔喧鬧開來,尤其是唐樂山的動靜,因為離得近,顯得格外清楚。
“雞腿我就笑納啦!多謝師兄!”
唐樂山的嗓音,比其他剛及冠的男性低沉一些,咬字時利落幹脆,帶着笑意和爽快,悅耳又令人舒适。
邢漣愣愣地看着雞腿,第一次察覺唐樂山的聲音很好聽。
許旺:“師兄可不敢當,還望道友将來考慮考慮,加入我們丹修一派,我們丹修雖然沒有劍修那麽剛猛,但修行也輕松許多。”
“好啊,”唐樂山道,“我會考慮的。”
說着話,他把自己碗裏的肉,一下一下夾給邢漣。
他的動作行雲流水,好像理應如此。
邢漣看着自己的碗出神,這樣的動作,他在姨母和姨丈身邊時才見過。
姨母和姨丈,會把桌上的好吃的,不斷夾給邢漣的表弟,也就是他們的親兒子。而邢漣,是吃剩飯的那個。
“快吃,想什麽呢?”
唐樂山突然用胳膊肘怼了邢漣一下,邢漣回過神,“嗯”了一聲,繼續吃飯。
唐樂山也在旁邊吃着,再次跟許旺說話。
許旺:“今後若是有用得着的地方,道友盡管跟我提,我一定盡心盡力。”
唐樂山:“太好了,有師兄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邢漣聽着“牆角”,餘光瞥向唐樂山。只見唐樂山手肘支着桌子,無比親切地跟許旺說:“不瞞師兄,我此時确有一事相求。”
“哦?”許旺露出關切的神色,“什麽事?”
“大事,”唐樂山道,“頭等大事。”
他的表情太正經,以至于邢漣跟許旺一樣好奇,想知道唐樂山要幹什麽。
于是邢漣不動聲色的支起耳朵,夾菜的動作都慢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