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婚禮(下)
這是他的婚禮,他卻像一個局外人。
從早上開始,楚尋就有這種感覺,一種好像踩在雲朵上的不真實感。
這種不真實感令他腦海如同被橡皮擦過一般空白。
“開心點。”穿着婚紗的徐佳走近坐在休息沙發上的他,“你今天可是主角。”
“嗯。”他微微颔首,臉上卻仍然沒什麽表情。
見狀,徐佳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有很多想法,其實我也是。”
誰喜歡勉強自己結婚呢?
“可有的事我們不得不做。”徐佳側頭望向落地鏡裏的自己,一襲婚紗宛若公主,可她一點都不想當公主,她想做皇帝,“如果我們不做,就會被別人搶先一步。”
聯姻對她而言,只是一種“不被人搶先”的策略。
“我明白。”
所以等會兒出了這個門,他會配合她做好一個新郎。
“你能明白自然最好。”徐佳看向楚尋,“我們當前是合作夥伴,只要你配合好我,我也會回報你。”
回報嗎?
“你不用回報我。”他只是在還楚家收養他的恩情,“徐氏與楚氏若能因此合作,就是最好的回報。”
“你自己就沒有想要的東西嗎?”
他想要的東西……
Advertisement
楚尋似笑非笑地彎了彎唇角:“我沒有想要的東西。”
就算有,他也早就失去了。
徐佳望着楚尋還想再說些什麽時,休息室裏響起了敲門聲。
“請進。”
徐佳的話音一落,門從就讓人從外面打開,只見一個滿臉笑眯眯的男人走了進來。
看到男人,徐佳的表情變了變,但她很快就恢複常态,喊了男人一聲“二哥”。
沒錯,進來的男人正是徐佳的二哥,徐氏的副總徐達。
“我的好妹妹,恭喜你覓得良婿。”徐達走到穿着婚紗的徐佳面前擁抱了她,接着他低聲在徐佳耳邊說了什麽。
楚尋注意到徐佳的臉色瞬間變黑。
“楚尋。”徐佳稍稍離開自己二哥的懷抱,她看着楚尋道,“我想和我二哥獨處一會兒。”
“行,我去外面等你。”楚尋與徐佳的二哥徐達點頭失意後,就走出了婚宴會場的休息室。
休息室外,楚尋看到了站在綠植旁邊的楚雲。
“我以為你來露個臉就會走。”
“我原來是這麽打算的。”楚雲也不和楚尋藏着掖着,“不過暫時出了點變故。”
楚雲說的是實話,如果伊洛不來參加這個婚禮,他原本打算來婚禮上露個臉就走的。但現下他不得不待到婚禮結束,因為他要盯着伊洛。
“你不用擔心。”楚尋鏡片後的眼神很冷淡,“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會将這場婚禮進行下去。”
他已經沒有後悔的餘地了。
“我不是擔心你。”楚雲別有深意地說,“我知道你一向理智。”
“是麽。”他唯一的不理智留在了幾年前。
那時候他是真覺得自己可以抛棄一切,義無反顧地和她一起走。
然而他倒是義無反顧了,她卻選擇拿了五十萬。
從那以後,楚尋有一種自己怎麽樣都無所謂的感覺。
是啊,無所謂了。
做自己不喜歡的事,娶自己不愛的人,自己怎麽樣都好,已經無所謂了。
抱着這樣的想法,楚尋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以前他溫柔是為了和人保持距離,現在他溫柔或許只是想讓身邊人以為他和從前沒什麽兩樣。
實際上,不論從前還是現在,他都不認為自己溫柔。
我一點也不溫柔呢。
他在心底自嘲地苦笑。
而且直到今天直到此刻,他才意識到保持違心的笑容有多難。
為什麽自己過去能那麽輕松做到,如今卻需要花費那麽大的力氣。他今天是新郎,他不能不笑,就像徐佳說的,他得好好配合她才行。
可他笑不出來。
縱使面對楚雲,他也沒辦法微笑。
楚雲自然看出楚尋平靜無瀾背後的沉重苦悶,腦海裏不自覺地浮現出那天在別墅裏伊洛說的話,她說他想成為楚尋。
曾幾何時,他是羨慕楚尋。
但那天他也沒說謊,現今他已經不羨慕楚尋。
“對了。”楚雲望着自己的哥哥,“等你的婚禮結束,我準備回家收拾行李。”
“你要搬出去?”
“嗯。”一來他不想自己的秘密被搬進來的徐佳發現,二來他想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家”。
與楚雲對視片刻,楚尋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哥。”楚雲伸手按住楚尋的肩膀,“辛苦你了,祝你幸福。”
盡管他說了“祝你幸福”,可他和楚尋都清楚“幸福”這兩個字與他們無緣。
不過楚尋還是對他說了“謝謝”。
暫時告別楚尋回到觥籌交錯的婚宴大廳,楚雲仍然想在婚禮正式開始前帶走伊洛。
所以他來到伊洛原來呆的餐桌前,然而說不上是失望還是意料之中,她果然已不在餐桌前。
楚雲無奈又譏諷地笑了一聲。
這譏諷不是對她,而是對他自己。
他究竟對她抱着什麽期待?
***
同一個夜晚,遠在另一個城市的秦喬經過多方打聽,終于在一家私人會所裏找到了他救過的那名女孩。
昔日天真爛漫的女孩,如今濃妝豔抹地抽着女士煙,斜倚着會所二樓的露臺。當秦喬走過去時,這位蘇蘇眼裏掠過一絲惆悵與哀傷,卻唯獨沒有意外。
“好久不見了,秦同學。”蘇蘇向他揮手打招呼。
見他皺眉不語,蘇蘇又開口道:“你是擔憂接下去會發生的事還是為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而感到痛心?”
也許都有。
“我很感謝你當年的幫忙。”蘇蘇的眸光暗了暗,指縫間夾着的煙徐徐升起的霧将她整個人籠罩,“可你救得了我一時,救不了我一世。”
在秦喬的沉默中,蘇蘇笑着往下說:“你救了我以後,他們确實取消了我爸媽的債務。但是我的爸媽不甘心,他們又借了一大筆錢,想着翻本,翻着翻着就又欠了一大筆。我不得已只能辍學打工,可那就是一個無底洞。”
填不滿,永遠填不滿。
債務如同雪球一般,越滾越大。
而她的父母依然沒醒悟。
“‘再投入一點點,只要再投入一點點就能賺回來了’。”
蘇蘇模仿着父母急切的口氣,對着秦喬複述着她父母的話。
“他們拉着我的手,從我手裏把我僅有的工資卡拿走了。我搶不過他們,我甚至不曉得自己該不該去搶。不應該的吧?”
蘇蘇幽幽地凝望着面前的秦喬。
“這是我欠他們的。他們給了我生命,我就欠了他們一條命。”
必須還啊,不還不行啊。
“債主委托的人找上了門,他們要我爸媽要麽還錢要麽就給他們做苦力。”
名義上是苦力,說白了就是奴隸。
“然後他們把我推了出來。”說到這裏,蘇蘇的神情既沒有憤怒也沒有悲傷,那是一種接受了一切的絕望,毫無反抗的絕望。
“我被蒙着眼帶到了一間陰森森的屋子裏。”講述那段回憶,蘇蘇的語氣透着不可思議的平靜,“我在那裏等了多久?大概是半天?還是一天?”
那時候她只感到時間流逝得異常緩慢。
“在我以為自己會永遠深陷在這片黑暗中時,我的眼罩被人揭開了。”她微笑着說,“兜兜轉轉,我還是成為了獻給那個人的‘祭品’。”
聞言,秦喬終于有了反應。
“你說的那個人是……”
“就是那天晚上我們遇見的那個人啊。”蘇蘇笑着落下眼淚,“秦同學,都說人的悲歡離合不共同,除非經歷同樣的事。”
“……”
“那是一只‘怪物’對吧?那只‘怪物’對我做了一樣的事,它還嘲笑我的眼淚,它說你經歷這些的時候都沒哭。”
直到經歷了他經歷過的事後,她才意識到自己當初的道謝是多麽淺薄和厚顏無恥。
“你一定很痛苦吧,秦同學。”蘇蘇在欄杆上掐滅了手裏的煙,她走近一動不動的秦喬,向他伸出塗着紅色指甲油的手。
那只手在他耳旁的發絲前停住。
“你到底是怎麽忍下來的?”
她當時痛得恨不得立刻死去,她哭喊着大叫着哀求着最後只能蜷縮着身子抱緊弱小又無助的自己。
“對不起,秦同學。”她向他道着歉,不曉得是為從前還是當下做的事。
“是那只‘怪物’逼我給你寫邀請卡。”蘇蘇靠近秦喬的耳邊,輕聲地告訴他,“它故意把你引到我這裏。”
那只“怪物”回來了,為了報複當年“背叛”它的他。他最擔憂的情況還是來勢洶洶地出現了。
見他欲出聲回應,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噓,從你走進這間會所開始,它安插的眼線就盯上了你。”
伴着蘇蘇的話音,秦喬覺察到了露臺之外投射而來的視線。不管是小姐還是客人,那一雙雙閃着寒光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身在露臺的他。
“秦同學,你目前很危險。”蘇蘇既是提醒又是警告秦喬,“但你身邊的那個人現在更危險。”
身邊的人?
秦喬的眸色一斂。
蘇蘇說的該不會是…伊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