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白日夢
第96章 白日夢
會試是在秋闱過後的第二年的二月, 因為時間定在乍暖還寒的春季,所以也被稱為是春闱。
長青侯府上上下下熱鬧吃着過年席面宛若是昨日,轉眼就到了春闱。
帝王想着既然在秋闱用上了冰盆, 這凍冰未化的寒春幹脆也用上了炭盆, 好讓考試的學生們不再因為冰冷難熬。
裴寶彤說的有道理,難道泱泱大齊還無法給未來的棟梁提供一些便利?
夏日裏冰盆用上, 冬日裏的炭盆用上,只需要戶部多撥出一些銀子, 就可以讓學子們少了一些外力的幹擾, 畢竟古人也有雲:欲善其事必先利器。
讓學子們有一個好環境,安心答題,可以篩選出更多的英才。
不少刻意穿上了家中新制棉襖的學子進入到考場後就熱得出了汗, 他們不敢在考場上生病, 于是連忙躲在舍監裏脫去了厚重的棉襖,之後仔細擦了汗水, 才開始答題。
池嘉木在外裹着厚重鶴敞,等到搜身入了號間就脫去了鶴氅,裏面穿着暗竹紋圓領袍。
凡是學生都從官府裏提前知道了這炭盆的大小,所用炭火的規格,在考場上擺放的疏密程度,只是家貧的學子對這炭火是否足夠溫暖是抱有疑慮的,所以才會穿得厚,而長青侯府提前就按照規制做了炭盆和炭火,在家裏試驗出來穿多少會不冷不熱。
此時的池嘉木脫下了鶴氅後, 內裏的衣服合适,他連指尖都是溫暖而有力的。
身體舒适,對四書五經熟稔于心, 池嘉木可以說是下筆如有神,筆若游龍,寫出來華彩文章。
池嘉木在答題結束的時候,閉目養神。
恍恍惚惚之中好像是進入了另一個奇妙空間裏,那個他也在答題,只是他答題的處境要比現在差得多。
他的靴子是布質皂靴,裏面的羅襪已經破了洞,破洞是他是自己縫的,手藝不大好,原本破開的地方被他的腳趾再次頂出了一個洞來,卡着難受得很。
這點難受如果說還是可以忍受的,那麽更難忍受的是刺骨的寒冷。
考場裏是沒有火盆的,寒冷順着他的腳掌和腳趾一直穿透到手指尖,他身上棉衣不知道為什麽雖說厚重卻并不保暖,好像是穿着單衣一樣的感覺。
已經進入到了考場,總不能叫停出去更衣,池嘉木再難受也只能夠忍住,三天之後出了考場再換衣服。
池嘉木只能夠與這種刺骨的寒冷做對抗。
他一邊發抖一邊答題,等到最後一天考試時候更是起了高熱,看着答卷都有一層重影,耳朵像是塞了棉花,一切的聲音都像是蒙了一層似的。
考場裏有人被擡了出去,池嘉木搓了搓幹冷的手,用力咬了舌尖,讓銳利的刺痛來提神,他不能倒下,他不能再等三年時間再拿到功名。
池嘉木在離開考場的前一夜發現了自己為什麽會怕冷,因為他衣服看起來厚重的棉襖,實際上裏面填充的不是棉花而是蘆葦飛絮,這蘆葦飛絮并不保暖,才讓他發抖。
所以……當年三弟的發熱是不是也有內情?池嘉木想着,他很早就知道母親去世、父親出家,這偌大的長青侯府不是他的依靠,只有他成長成了參天大樹,才能做兩個弟弟的依靠,而這一次衣服裏塞得是蘆葦飛絮證實了他的猜測,這長青侯府裏充斥着算計和勾心鬥角。
在冰冷的考場裏,池嘉木是用意志力在答題,他必須要榜上有名,要撫慰九泉之下的母親,要立業成家,這樣才能夠給兩個弟弟依靠,二弟池子晉的性子被打壓得太厲害了,性子怯懦,三弟的那一次發熱後用的大夫不夠好所以留下了殘疾。
這一次是用蘆葦飛絮充衣服,那麽下一次會用什麽手段?¤
三年的時間太長,充斥了太多變數,池嘉木等不起也不敢等。
池嘉木想要護住兩個弟弟,用反複咬舌尖,疼痛還有要給兩個弟弟保護的信念支撐他繼續答題,等到出了考場,只見到了侍從,池嘉木就暈了過去。
池嘉木在放榜之前一直是昏睡過去的,期間萬佩雯還過來探望他,還給他帶了一位醫術高明的大夫,吃了那位大夫的藥,因為大病枯瘦如柴的池嘉木收到了最大的喜訊。
他高中狀元……
當當當
銅鑼聲響起,這是提醒到了時辰,池嘉木猛地回過神來,他剛剛是坐在考場上做了白日夢?
呻之一笑,池嘉木想着這還沒出考場呢,居然就預料自己做狀元,而且還是萬分艱辛下的狀元,他這白日夢有些離譜。
池嘉木越想越覺得羞赧,他确實覺得自己答得不錯,應當是可以榜上有名,但是這大齊的英才入過江之鯉,別說是拿第一了,就算是拿前三他也不敢保證。
只能說他已經拿出了最好的狀态,在他能力範圍內答題做到了極致,名次如何只能夠等萬歲爺聖裁。
池嘉木覺得自己或許是受到了考場白日夢的影響,在離開貢院看到了父母、兩個弟弟時候竟是有一種滿溢而出的幸福感,不自覺翹起了嘴角,眼裏含笑。
母親喬宜貞裹着厚厚的裘衣,手中抱着手爐,在看到了他,順手就把手爐塞給了父親。
而父親剛從大理寺官署離開,身上還穿着的朝服,坦然拿着妻子遞過來過于精致的手爐,渾然不在意他人的目光,他英挺威武,手中卻拿着帶着紅色結繩明顯就是女子用的手爐。
眉心有一顆紅痣的二弟表情沒有白日夢裏的怯懦,沖着他笑,而三弟池長生雙腿筆直修長大跨步走過來勾住了自己的脖頸,笑意之前毫無暴戾,而是飛揚的灑脫。
池嘉木由着三弟勾着自己,側過頭看着三弟。
池長生神采飛揚:“大哥你終于考完了,我跟你說,公主府的侍從在今日裏一早就送了活鹿來,家裏頭已經腌制好了,回去了就可以吃鹿脯。”
“還有鹿血。”池子晉補充說道,“吃這個最為滋補人了,哥,你看着瘦了。”
池嘉木失笑說道:“就三天時間,哪兒來得及瘦?子晉你現在說話和三弟一樣,不着調地誇張。”
就算是那個白日夢裏,因為反複高燒憔悴卻也沒有太瘦,反而人有些浮腫,顯得胖了。
喬宜貞也走了過來,手中拿着熱帕子。
本來池嘉木應該接過來自己擦的,或許是受到了剛剛白日夢的影響,他竟是仰着頭等着母親的動作。
喬宜貞一愣,看着池嘉木漲紅了臉卻閉上了眼,眼睫一顫顫的,還是做出了等待她擦拭的樣子。
池嘉木确實有些羞赧,藏在鹿皮靴的腳趾都勾了起來,但還是等着母親的動作。
母親還在,家
庭和睦,這種細水長流的溫情讓他下意識想要更珍視。
喬宜貞看着長子的模樣,笑了起來。
她的熱帕子擦過了他的鬓角,擦過了他的鼻峰,擦過了他利落分明的下颌。
作為母親,能替兒子擦臉喬宜貞心中滿溢的是幸福,尤其是仔細擦拭可以清楚地看到兒子在考試之後狀态堪稱不錯。
等到池嘉木道謝之後,喬宜貞開口說道:“家裏頭都已經備好了飯菜,水也燒好了,回去洗漱一下再吃飯,就像是你弟弟說的,今晚上吃鹿肉,是你外曾祖母動手腌制的,我們中午就嘗了一些,味道還不夠入味,今晚上吃會更顯鮮美。”
池嘉木應了下來,他在上馬車之前還看到了萬佩雯。
萬佩雯不像是白日夢裏那麽黑瘦,雙目卻和那個白日夢裏一樣充滿了生機,她彎眼一笑,對着他擺擺手,就提着裙子離開了,好像是只要這樣遠遠見着他就會歡喜,也足夠了。
池嘉木也下意識地笑了起來,站着看她翩跹離開。
母親撩起了簾子,又在催促他,池嘉木終于上了馬車,而萬佩雯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她像是朝露一樣是存在的、絢爛的,又在轉瞬之間消逝。
在每次考試之後凡是飛鹿書院的學子都會複盤文章,池嘉木這次的狀态比秋闱那次還好,考完後倒頭就睡,第二天約着幾位同窗好友,一起去了外曾祖父家中。
喬老太爺在看着池嘉木的時候總有一種奇妙的感覺,這孩子雖說姓池,卻有太多喬家人的特質。
微微上翹宛若含笑的唇,溫潤而又明亮的眼,下巴弧線也帶着喬家祖孫幾人如出一轍的利落有力。
喬老太爺回過神就來看幾個學生的文章,讓他欣慰的是,這幾人的文章水準略有高下,卻大部分都發揮出來了自己應有的水準,而他的外曾孫發揮的最好,按照喬老太爺的看法,不出意外這次的榜首就應該是他了,不過口中卻說道:“不願文章中天下,只願文章中試官。”
這話的意思也簡單,文章不需要合乎天下人的心意,只求合乎考官的心意。
池嘉木的文章雖好,倘若是主考官看不中,那就沒有了魁首。
和池嘉木結伴而來的幾位學子,平時在飛鹿書院就表現不錯,衆人得了山長的點評後就一起吃酒慶賀。
池嘉木十年寒窗苦讀冷不丁閑了下來有些不習慣,和同窗玩鬧幾日,就幹脆繼續看書。
等到會試發榜那一日,長青侯府的恭賀聲不斷,只因為池嘉木再拿魁首。
池嘉木是會元,算上之前的小三元已經是連中五元,這長青侯府本就簡在帝心,最後的殿試不出意外池嘉木也将奪魁,那麽就會成為裴胤為帝時期的第一個連中六元的狀元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