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前塵2
相比繁花似錦的仙族, 魔域無疑是貧瘠的。
這裏沒有陽光，天始終是灰蒙蒙的，像是被遮上了一層灰色的霧霭。
但幸運的是他們擁有複滄, 神族裏唯一一個擁有創造之力的神。
晏回對魔族各種看不起，見誰都不順眼, 他到這裏來也只服侍複滄一個。
但是魔族的人對他卻很熱情, 知道他是複滄府上的神官, 大家對他都很尊敬，偶爾外出找到一點好東西也都會優先送給複滄和晏回。
久而久之，弄得晏回都不好意思冷臉了。
但他對曦言的敵意還在, 任何時候都要和曦言對着幹。
有一次，他趁複滄不在，将曦言約了出去，說是發現了一條河，裏面有仙樂魚。
仙樂魚長得肥美、碩大，且內含靈力，是非常好的口糧，曦言原本想多叫幾個魔族一起，但晏回走得急, 魔域兇險，曦言怕他一個人出去遇到意外, 只能跟上。
到了晏回說的河邊，曦言并沒有看到仙樂魚, 晏回說他可能記錯了, 要去另一邊看看，結果走後就沒有回來。
曦言等了一會，沒等到晏回, 等到的是兇獸九嬰。
九嬰是兇獸排行榜上排名前幾的兇獸，有九顆頭，生性殘忍嗜殺，且實力超群，闖入它的巢穴，基本只有一個死字。
九嬰在自己的巢穴裏嗅到陌生的氣息，循着氣息爬出來，看到了送上門來的曦言。
曦言修為不錯，體內還有尚未消化完全的涅槃花，是大補之物。九嬰獸性裏的貪婪被激起，眼睛瞬間成了赤紅。
曦言本就大病初愈，實力受到影響。而且，哪怕在她的全盛狀态，她也不可能從九嬰口中逃生。
晏回将曦言帶到後便找了個地方休息，他倒是沒想過要曦言的命，只等着曦言被兇獸虐一頓之後再去救她。但是從遠處傳來的強大威壓和空氣中逐漸彌漫的危險氣息讓他覺得有些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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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昨天來過這裏，以為住在這裏的就是普通的兇獸，卻沒想到是兇獸榜上赫赫有名的九嬰。
晏回看到九嬰的時候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知道自己闖了大禍，再顧不得對曦言的偏見，趕緊回去救她，兩人聯手對敵、殊死抵抗，然而九嬰太強，兩人很快便受了重傷。
再這麽耗下去，他倆都要交代在這裏。
禍事是他自己闖下的，晏回哪怕讨厭曦言，但也絕不能讓她真的死在這裏，否則根本無法向複滄交代。千鈞一發之際，晏回準備自爆，和九嬰同歸于盡，好在複滄及時趕到，救下了他倆。
晏回臉色慘白，劫後餘生的喜悅很快就被一種強烈的後怕取代。
他以為曦言會告狀，然後趁機離間他和複滄。但曦言沒有，只說兩人是為了找仙樂魚誤入這裏。
兩人養傷期間，曦言才私下裏給晏回下了次瀉藥，把那次報複回來。
之後，晏回依舊嗆她，但也有可能是心虛，不再事事和她對着幹，而是看見她就翻個白眼。
偶爾，兩人也會因為同樣關心複滄而交換自己知道的消息。
曦言以前對神族并不那麽了解，直到聽完晏回的解釋，才知道問題會那麽嚴重。
她之前以為，神族不能離開神域太久，所以複滄以前才會急着離開。
卻沒想到，是比這更嚴重的問題。
她日夜陪在複滄身邊，就怕哪天一睜眼，複滄就不見了。
聽說神族如果隕落，連身體都不會留下，會直接化作虛無，歸于天地。
複滄看起來和以前并無不同，依舊強大得無可匹敵。
兩個神族又來過幾次，複滄每次都是一人迎戰，一個人提劍出去，将他們攔在外面，然後一個人回來。
曦言每次都很擔心。
複滄不會說什麽好聽的話，只在每次回來的時候，對她說一句：“我回來了。”
曦言總是想，如果沒有神魔大戰，該有多好。
如果他們都只是普通人，該有多好。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
魔族相依為命，逐漸在這裏安身。
于此同時，外面的世界千變萬化。
神域十三位神族只剩最後兩位，而仙族不斷發展壯大，野心日益膨脹。
原本同氣連枝的仙族和妖族因為利益分配不均開始內讧，僅剩的兩位神族根本壓制不住他們。不久之後，仙族和妖族也爆發了戰争。
神族是六界最強的戰力，哪怕只有一位神族，也足夠在戰争中瞬間扭轉局勢，所以，不管是仙族還是妖族，都想方設法想得到兩位神族的支持。
兩位神族無意參與戰争，保持了立場的中立。然而，這樣的表态，并不能給仙族和妖族帶來安全感。
因為今天中立不代表一直中立，複滄就是在最後關頭倒向魔族，直接扭轉了戰争的局面。
誰都不想在戰場上面對這樣的不穩定因素。
神族很強，但大多單純，要論勾心鬥角，十個神族也比不上一個仙族或者妖族。
最終，幸存的兩位神族隕落在了仙族和妖族的勾心鬥角之中。
神域裏最後一個神族死去的那天，魔域下了一場大雪。
曦言不知道為什麽，看到這場大雪的時候心裏湧動出不好的預感，然後瘋了一樣趕去了複滄的住處。
複滄看起來并無異樣，甚至還有心情擺弄花草，他笑着看她，說道：“你來了。”
語氣和平常無異。
曦言去抓他的手，複滄的手是冰的，沒有一絲溫度。
曦言慌了，她用兩只手抓住他，想用術法把熱氣渡給他，但是沒用。
複滄說：“沒用的。”
複滄的表情依舊很平靜，但曦言的眼淚開始控制不住成串地往下掉，複滄伸手，抹去了她眼角的眼淚。
他的眼睛裏并沒有多少悲傷，他天生很難體會各種情緒，也很難弄懂其他人的感情，但是現在，他再度體會到了，胸腔的地方有一股陌生的情緒。
他的手放在自己心髒的位置：“原來這就是不舍，我感覺到了。”
曦言哭得不能自已，她抓着他的手，哀求地說：“不要走好不好，我不準你走。”
“複滄，你答應了我的，如果下一次再見面，你會答應我一個條件，無論什麽。”
“我要你活着。”曦言哭着說。
“我不能騙你，所以沒辦法答應你。”他伸手撫過她的眉心，曦言感覺有什麽東西進入自己的身體，然後在腦海中紮下根來，複滄說，“裏面是萬物鏡，它會保護你。”
“我不要，我不要什麽萬物鏡，我要你活着，複滄，我只要你活着。”
複滄沒說話，或者說，他已經說不出話來。
他的身體越來越透明，曦言撲過去抱住他，他艱難地伸手，輕輕揉了下她的腦袋，然後，身體化為銀色的光點，消散在曦言的懷中。
那天大雪下了整天整夜，魔域全部覆蓋在了一片雪白之中，魔族所有人張望着山頂的方向，嗚嗚地哭泣。
據說，神格破碎以後，神族活得最長的神也只活了不到千年。
而複滄庇護了他們整整一萬年，直到最後一位神族隕落，誅殺令徹底消失，他才放心離去。
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
仙族和妖族正鬥得不可開交，鬼族也蠢蠢欲動，他們根本不會在意一個已經沒落的魔族，也不在乎這一小片貧瘠的土地。
魔族已經安全了。
晏回匆匆從其他地方趕回，回來的時候，複滄已經走了，徹底消散于天地。
破碎的神格在神隕落之後理應回歸天地，但是莫執發現，将神格剝離出來，用神器禁锢，就可以把神格留下來。
在莫執之前，沒有人做過剝離自己的神格這麽喪心病狂的事情，所以神格全都回歸了天地。
現在，複滄的神格也留了下來。
他将自己的神格禁锢在了萬物鏡裏，制作成了“守護”，留給了曦言。
哪怕他離開了，萬物鏡也會一直守護她。
曦言看着手裏的東西，複滄的神格是銀色的，和星月優昙的顏色一樣，很漂亮，流淌的銀色裏似乎還殘留着複滄的氣息。
曦言眨了下眼睛，眼淚“啪嗒”砸在上面，留下一層水霧。
晏回接受不了事實，看到曦言手裏的東西更是大受刺激。
“為什麽死的不是你。”晏回紅着眼眶，失去了所有的冷靜，大聲吼她，推她，“是你害死了他，你這個災星，死的人不該是神……”
曦言被他推得往後退，心裏同樣非常難受。
“我不能死。”她抓着手中的鏡子，手指因為用力而發白，“我不相信會沒有辦法，神格還在，我一定能救活他。”
……
曦言已經徹底陷入了對過去的痛苦回憶之中，她揮舞着雙手，嘴裏不斷喊着什麽，不停流眼淚。
星月優昙是複滄所創，他對自己創造的花很是了解。花裏有他的祝福，不同的人第一次看到星月優昙會得到不同的反饋，但一般來說，這種反饋都是正面的東西。
比如說，星月優昙給墨昀的反饋是緩解他曾經的神骨之痛。
墨昀不知道曦言看到了什麽，但出于對自己創造出的星月優昙的信任，本來沒打算打斷她，直到曦言的臉色越來越痛苦。墨昀這才蹙眉，将一道神力打入她的體內，将她從夢魇的狀态拉了回來。
曦言從回憶中回過神來，擡頭便看到了墨昀的臉。
墨昀尚未反應過來，曦言已經撲過來死死抱住了他。
她的臉挨着他的胸口，眼淚都蹭到了他的衣服上。她聽着他胸口的心跳，左手從他的後背上移開摸上他的手背，是溫熱的。
墨昀先是被曦言抱住，又被她摸了手，身體有些僵硬，意識到胸口的濕潤，到底沒有推開她。
“怎麽了？”他問道。
“我好想你。”曦言抱着他，周身熟悉又溫暖的氣息讓她感覺很安心。
像是等了很久很久，終于找回了曾經缺掉的一塊。
不管是複滄還是墨昀，從上輩子到這輩子……原來她欠他的已經這麽多。
墨昀猜測她說的是失憶以前的自己。
他曾經也許是認識曦言的，但是他失憶了，自然也不記得以前的一切。
而曦言的模樣，顯然是想起了兩人的從前。
那時候，他以為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仙族，會談情說愛并不奇怪。
但其實，神族是不需要伴侶的，強大的力量注定了他們會受到更多的約束。
神域裏諸多神族，沒有聽說有誰娶過妻子。
墨昀的心中百般想法。然而，視線落到懷中的曦言身上，他最終也只是伸出左手，在曦言的背上輕輕拍了兩下，且任她摸着他的右手不放。
這世間總有東西能讓神也無可奈何，就比如，懷中之人的眼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