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博弈·第七
第22章 博弈·第七
“瘋子!”執法堂護法沈斷非從牙縫裏擠出這兩個字。
眼看着事情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人群之外卻忽然傳出了一個清冷的聲音。
這聲音仿佛笑了一下,雖然很輕,卻冰冷得讓人不能忽視。
所有人移開視線看向聲音的來處。
只見陳靜柔手裏拿着一把黑色的彎弓緩緩走來,看樣子剛剛經歷了什麽戰鬥,還沒有從戰鬥的狀态裏收拾回來。
在她的身上,還裹挾着一股大能修士的肅殺之氣。
沈斷非和所有弟子都恭聲叫道:“夫人!”
唯有兩個人沒有喊她,一個是韓九淵,他不認識她;一個是程欣,她囿于成欣的人設,不能給陳靜柔好臉色。
陳靜柔也沒有看程欣,卻讓程欣有些詫異。還沒去驚動她呢,她就真的來了。
陳靜柔仿佛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她走到沈斷非面前,溫聲道:“沈護法,我來拿點東西,你怎麽也在這?”
沈斷非就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講給陳靜柔,陳靜柔露出訝異的神色:“原來如此。”
她把手裏的黑色彎弓收起來:“沈護法辛苦了,但是恐怕沈護法白跑了一趟,因為在那件事發生的時間之內,我來過這裏。”
沈斷非說:“那夫人,可有看見什麽?”
陳靜柔搖了搖頭:“其他的我不清楚,但是我來時恰好看見有幾個弟子在這個洞府前離開,我在此逗留了一會兒,并沒有見到洞府裏有人出去。”
陳靜柔見沈斷非仍在遲疑,笑道:“對了,我來此,本是想看看在小比上受傷的成欣,我從丹堂那裏知道,是這位小友帶成欣來此療養,我得空就來了。但是我并沒有進去,只是在洞府外坐了會兒,就離開了。走的時候,我把我幽夜弓上的一把箭給落在桌子上了,就是成欣身側的那個石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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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斷非望去,果然在那裏看見了一把小箭。
陳靜柔把箭收了回來:“沈護法,希望我的證詞能夠幫助到你。”
陳靜柔壓住了複雜的神色,注視了程欣一眼。
然後将那把小箭收起來,對沈斷非點了點頭:“沈護法先忙,我就先行離開。對了,你得空就和執法堂主一起,到大殿見一見宗主,宗主很關心執法堂的獬豸幼獸何時開眼的問題,神獸獬豸太過稀有,在幽雲界幾乎絕跡,這一只宗主得到的時候,北域禦獸宗人就斷言它不能成活,宗主想知道,它現在怎麽樣了。”
“好的夫人。”
陳靜柔又點了點頭,她在原地立了片刻,又把臉轉向程欣望了望。
見程欣沒有反應,就跟沈斷非告辭了。
沈斷非又望了韓九淵一眼,韓九淵也平靜地看了看沈斷非。
程欣也看着沈斷非。
沈斷非終于從嘴裏吐出一口氣,照理說,韓九淵的嫌疑已經被排除了。
但是沈斷非從個人的心理上,卻覺韓九淵可疑極了。
他終是把這一次又記在了心裏,帶着人折回。
付悅卻不跟着他們走,付悅還站在原地,眼巴巴地望着程欣。
程欣心裏有些愧疚,她也不願意這麽對待一個傻甜白,她也沒辦法,她忍着想要摸摸她腦門的手,道:“你還愣着做什麽,也走吧。”
付悅撇了撇嘴,就抹着眼睛飛奔着朝沈斷非他們追去了。
人們紛紛離去,韓九淵洞府前的榆樹林,也逐漸安靜了下來。
程欣轉過身,正對上韓九淵晦暗不明的眸子。
程欣并不知道,在她站在他的身前,用自己尚顯稚嫩的身影擋在他面前,為他對抗世界的時候……韓九淵的心底泛起過怎樣的驚鴻暗湧。
程欣覺得自己太難了……
但凡韓九淵的戾氣少一點,她也就能多省心一點。
程欣正在斟酌怎樣說,才能建議韓九淵以後不要做這樣的事情了的時候,就聽見韓九淵沉聲道:“對不起。”
程欣沒有聽清。
或者說,她有點不能置信。
韓九淵竟然跟她道歉?!
林風輕輕,吹拂韓九淵淺藍色的薄衫,他低頭望着她。
程欣瞪大了眼睛。
“你說什麽?”
“對不起。”
程欣環顧四周,把韓九淵拉進洞府,關上禁制。
“你再說一遍……”程欣掏了掏耳朵。
這是多麽歷史性的一刻,在原着上,韓九淵一生恣意從不後悔,哪怕做出了錯誤的決定,最後連自己都死在自己的手裏,他都不後悔。
他一生不曾表達過謝意、歉意、悔意。
現在,他對自己說對不起。
程欣本來醞釀好的苦口婆心,在此時竟然不好意思說出來了,這句話對程欣帶來的震動太強烈,程欣心跳加速,倒像做錯事的人是自己。
程欣又借機拉住韓九淵的手,既然韓九淵不知道哪根筋頓悟了、或是錯亂了,露出這樣感性的時刻,但程欣是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能夠攻略韓九淵心房的缺口。
她輕聲誘哄道:“小淵為什麽要道歉?”
“我給師姐帶來了麻煩。”
“小淵,坐下。”
韓九淵眼底有晦暗的情緒,他坐了下來。
程欣就站在他的面前,微微俯下身子,平視着韓九淵的眼睛:“師姐自願的,你不需要跟我說對不起……”
“……為什麽,師姐會為了我承擔麻煩。”
“小淵,你忘了我說過的話麽?我說過要和你相依為命,你是不是忘了?”
“……”沒有忘,只是那樣的話怎麽能當真。
“小淵,看着我。”
韓九淵就看着她。
“你能再答應我一件事麽?”
韓九淵沒有問是什麽事,但是他點了點頭。
“我還沒說,你就答應了?”
“說吧……”
程欣柔聲道:“答應我,以後不要在宗門殺人,也不要再做出割人家舌頭的事情了……還有,前幾天死去的弟子,執法堂都不會善罷甘休的,他們查不出,就會一直查,如果以後真的查到你,不論他們問你什麽,你都不要說話,你可以保持沉默,你要答應我,不論他們怎樣問,你都不要說……”
“是他們先讓我生氣的……”韓九淵注視着她。
“我知道,小淵,适當的時候,我們忍一忍,好不好?在宗門,殺人是要償命的……我知道,我見識過你的能力,可能執法堂真的殺不了你……但是,你坐實了罪名之後,還能像這樣待在師姐的身邊麽?”
程欣說着,又蹲在韓九淵的身前,仰起頭望着韓九淵的臉。
在安靜的洞府裏,程欣的舉止仿佛總是帶着一種難言的親昵,她仰着臉,在韓九淵的面前吐氣如蘭,溫熱的氣息,仿佛一絲一縷的絲線,落入韓九淵的耳畔:“小淵好好待在師姐的身邊,不要離開,好不好?”
“……”明明是溫軟的話語,卻一字一句,重擊韓九淵心底僅剩的那些柔軟。
韓九淵說不出話來。
有些東西裂開一絲縫隙尚能亡羊補牢,但當它裂開的縫隙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那些壓抑在身體裏被忘卻的本能,卻能夠在某一刻轟然決堤……
韓九淵只覺胸腔某處隐隐作痛。
他道:“你害怕我離開麽……”
“怕,我怕的要死……”
“……為什麽。”
“因為你是我的命。”
韓九淵渾身血液都凝固了,在他的深眸裏,原本晦暗不明的那些色彩,卻仿佛黑暗裏的星辰,有了微弱的光芒。
他的嗓子發緊,有些幹澀,他動了動唇,又說不出話來。
程欣仰着頭,對他笑得溫柔,他看着她就像看着血海裏紛揚的那些蒲公英,就像看見暗無天日的亂葬崗裏偶然投下的一束星光。
程欣能感受到韓九淵身體的僵硬,他根本不擅于隐藏自己內心的震動。
程欣就又覺得他太純太好騙,程欣憐惜地把右手放在韓九淵的左手上:“等我們的小山雀破殼之後,你想讓它第一個看見的是你,還是我?”
“……”
程欣又道:“就讓它先看見你吧!”
“好……”
“那小淵,以後不要在宗門傷人,不要在受審時招供,也不要做出任何可以導致你離開師姐的事情,好不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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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如梭,轉眼兩天的時間就過去了。
因為程欣使用的藥都是陳靜柔托弟子提供的,所以程欣的傷勢飛速痊愈,這速度吓得程欣快要抽過去,要不是親眼所見,她都不相信,她推理起來,也只能想到這是陳靜柔偷偷關心女兒的功勞,要不然普通的丹藥根本做不到……
可是她卻瞞着韓九淵,明明都能像以前一樣三步一跳了,但是一旦韓九淵朝她望來,她不是又要咳嗽,就是肩膀的劍傷又痛了。
韓九淵也不知道有沒有看出什麽,但即便她裝模作樣的胡鬧,韓九淵也只是靜靜地看着她,并不太多言語。
兩天後,就是無芳劍君的親傳弟子秦風接掌绮月峰的時間。
這一天,所有绮月峰的弟子,都被提前一天發了通知,要求他們在翌日沐浴、更衣、焚香之後,在绮月峰的入口處,整齊恭迎。
程欣本不屬于任何一座峰脈和三堂的任何一堂,但是,讓程欣沒料到的是,她竟然也被通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