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如同烈日淩空。
阿波羅站在世界的最中心,以神的姿态俯瞰世人。
“以阿波羅之名,我谕令人間:缥缈虛無之耶和華,不在《神譜》之列,不位奧林匹斯之尊。若膽敢犯雷霆之威怒,蔑日月之光輝,背棄衣食住行、山川草澤之恩賜,信仰于諸,必遭神譴。”
雅典娜手執長矛,從奧林匹斯降落到耶稣面前:“好鬥?那就讓你看看,什麽才是真正的好鬥!”
一言不合,随即開打。
狄安娜飛到更高的天空,屏息靜氣,與生俱來的神力洶湧澎湃,如水月華傾瀉在人間。
“以阿爾忒彌斯之名,我責問于汝:何德何能,奪信仰于世間?”
月神弓挽,銀箭漫天。
無數天使雙翼中箭,跌落在大地上,引來無數凡人圍觀。
一道道神雷劈落,烤焦了一對對翅膀。
狄安娜頓悟。
原來宙斯先前的不作為,都是因為不曾觸犯到他的利益。如今不但被耶稣臭罵一頓,還可能因此遭到人間的厭棄……難怪會如此氣急敗壞了。
耶稣忽然笑了。
“父親,請将您的力量賜予我……那麽現在,空間坍塌……”
沒有聲音,沒有動靜,甚至連微風也不曾驚起一絲,像是耶稣在随口說了句廢話。
狄安娜仔細觀看了地面上的每一處角落,都沒有發現異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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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術失敗了?
不可能。身為聖子,耶稣絕不可能失敗。
看來,在她看不見、聽不見、感覺不到的地方,一場變化正在悄無聲息地發生。
耶稣消失了。
烏列爾也消失了。
世界恢複了光明,阿波羅走上最高空,驅散了籠罩半月之久的陰霾。
宙斯的聲音響徹天地:“全都給我到雷神殿來。”
***
狄安娜再次踏入雷神殿時,宙斯明顯已經怒火滔天。
“一群混蛋!傳教就傳教,竟然敢罵老子,還敢用貶低諸神來襯托他們的‘全知全能’!獨}裁?老子哪裏獨}裁了!!!”
高高在上的衆神之王,竟然開始口不擇言了。
阿芙洛狄忒難得地扭曲了一張俏臉:“荒、淫?……呵呵,從出生到現在,他還是第一個敢罵我的家夥。”
赫拉瞥了她一眼,口型分明是在說:罵得好。
阿瑞斯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直嚷嚷着要找他們算賬。
赫爾墨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貪婪?老子是小偷和騙子之神,不貪婪,老子還坐不穩這個神位呢!那幾個家夥是哪裏來的?看老子不把他們偷個精光!”
……
看來耶稣是戳到他們的痛腳了。
狄安娜來到自己的位置上,朝宙斯和赫拉致禮。宙斯的口氣緩了緩,道:“阿爾忒彌斯,你說,那些可惡的家夥究竟是什麽來歷?”
“他們是另一個世界的神之使者。”
“另一個世界?”
“是的。”
“很快就會合成一個世界了。”阿波羅神情嚴肅:“我看見大地的邊緣多出了一個國家,馬其頓。”
狄安娜微微吃驚,偏頭看他:“當真?”
“難怪……”
宙斯的表情有些猙獰,“一個世界,絕不容許有兩個至高神。那麽好吧,老子奉陪。”
“請您三思,衆神之王。”赫斯提亞面有憂色,“他們的實力似乎并不弱。而且,事情并沒有到無可挽回的地步。”
“你是在質疑我的權威嗎?赫斯提亞。”
“不敢。”
“那就閉嘴。阿波羅、雅典娜、赫爾墨斯,你們四處去看看,還有沒有什麽異常。阿爾忒彌斯,你去冥界,盯着哈迪斯。”
狄安娜一怔,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遮擋了目光:“是。”
“赫拉,最近你多盯着人間。阿芙洛狄忒,你最好也收斂一些。阿瑞斯、赫斐斯托斯,你們兩個幫着母親一把。”
***
會議結束後,狄安娜沒有回月神殿,而是就近去了阿波羅的太陽神殿。赫斯提亞住到了雅典娜的神殿裏,方便随時聽候宙斯的命令。
阿波羅一面命侍從給狄安娜收拾房間,一面問道:“你真的要去監視哈迪斯?”
“我不知道。”狄安娜搖搖頭,“宙斯分明是在給自己樹敵,一點解決問題的辦法都沒有。”
“當久了神王,也未免狂妄自大起來。”阿波羅從身後環住狄安娜,将下巴擱在她的肩頭,低聲說道:“我不放你走。”
“哥哥你……”
“就算是哈迪斯來了,也得先把我打趴了再說。”
“哥哥!”
“殿、殿下……”
阿波羅直起身來,卻依舊不肯放開狄安娜,沒好氣地瞪了攪他好事的侍從一眼:“怎麽了?”
“雅典娜殿下來找阿爾忒彌斯殿下……”
一陣呼嘯的風聲拂過,金角鹿撒開蹄子跑了進來,咬着狄安娜的裙擺往外拖,兩只前蹄不停地踢踏着地板,似乎分外焦急。
“又怎麽了?”狄安娜無奈地揪揪它的鹿茸。
金角鹿委屈地在地上寫着:宙斯誘拐了您的侍女,如今母子兩人正在被赫拉追殺……
狄安娜已經被氣得沒脾氣了。
“好了,我也該去巡天了。”阿波羅低頭親親她快要噴火的明眸,柔聲安撫道,“宙斯從來都是這個樣子。去見雅典娜吧,估計她找你是為了剛才的事。”
狄安娜點點頭。
不過,找狄安娜的人卻不止是雅典娜,還有赫斯提亞和阿芙洛狄忒。
她們降落在雅典娜的神廟裏,四周圍了厚厚的一層光幕。阿芙洛狄忒不耐煩地問道:“說吧,找我們什麽事?”
雅典娜靜默片刻,才說道:“波塞冬想造反。”
23pk中……
“他?”阿芙洛狄忒眼裏閃過一絲輕蔑,“他沒毛病吧?連哈迪斯都沒造反,他怎麽敢?”
“你記得前些日子,差點挑了奧林匹斯山的那兩個巨人麽?”
“揚言搶走赫拉和阿爾忒彌斯,後來被阿波羅打殘的那兩個?怎麽了?”
“他們是波塞冬的兒子。”
一陣沉寂。
狄安娜随意靠在一根大柱子上,輕笑一聲:“可是,這跟我們有什麽關系呢?雅典娜,你應該找的是宙斯和赫拉才對,最不濟也是赫爾墨斯。”
她驟然想起了蓋亞。
“你也要……”
“我欣賞你的機智,阿爾忒彌斯。我想,如果你早出生幾百年,智慧女神這個位子,很可能就是你的了。”雅典娜微微一笑,“如你心中所想,我的确有趁亂扳倒宙斯的打算,不過現在顯然不合适。”
“你确定你沒弄錯?”阿芙洛狄忒發起了牢騷,“我是愛與美的女神,赫斯提亞是竈神,阿爾忒彌斯……嗯,狩獵女神,的确有可能幫到你。你怎麽不去找其他人?”
雅典娜一副“你已經蠢到無可救藥”的表情。
“拉攏你,就等同于拉攏阿瑞斯和赫斐斯托斯;拉攏赫斯提亞,就等于卡住了凡人的咽喉;拉攏我……呵,我猜,除了我是狩獵女神之外,應該還有阿波羅的緣故,對不對?”
“而且哈迪斯也不會在背後給我放冷箭。”雅典娜贊賞地望了狄安娜一眼,“看,你果然很聰明。”
“恕不奉陪。”狄安娜轉身離開。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神王只有一個,可阿波羅、你、或者哈迪斯,都有資格和我争。但是阿爾忒彌斯,我、不、希、望、你、阻、攔、我。”
“我說過,恕、不、奉、陪。還有,不準拖阿波羅下水,否則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在那一瞬間,狄安娜想到了很多。
比如上一世,為什麽阿波羅會和波塞冬一起造反,結果雙雙被罰到人間,去給特洛伊國王放牧、砌牆。比如為什麽會有傳言,雅典娜與赫拉同樣參與了這起事件,卻安然無恙。比如……為什麽在特洛伊戰争中,阿波羅與雅典娜悍然交手,最後卻讓希臘人在最後的時刻,用木馬反戈一擊。
她原以為是阿波羅和波塞冬交好,卻沒想到其中還有雅典娜的緣由在。
宙斯的長女、智慧與戰争的女神……
她是在利用那個預言,讓阿波羅為她擋住宙斯的猜忌嗎?
一支長矛擋在狄安娜身前。
雅典娜身着戰甲,氣勢凜然。
“既然知道了……你說,你是加入我們,還是被我打入暗無天日的深淵?我親愛的妹妹,自從上次看到你與赫拉交手,我便心癢難熬……”
狄安娜銀弓在手,戰甲加身。
“你要戰,我便戰!”
雅典娜忽然輕笑出聲:“退步了啊……”
分明是近身攻擊,狄安娜卻用了弓箭。
“是嗎?”
狄安娜微微一笑,自幼伴生的月神弓瞬間化做一把鋒利的長刀,被她牢牢握在手心。
“可遠射、可近攻麽?我的确小看你了,阿爾忒彌斯。”雅典娜手中的長矛突然變成金劍,險險擦過狄安娜的咽喉。
雙雙試探之下,竟然不分軒轾,無論是戰意、經驗、氣勢、抑或膽量。
刀劍相交。
巨大的氣浪掀翻了神廟,十八根巨大的柱子瞬間傾塌大半。赫斯提亞與阿芙洛狄忒早就遠遠避開,生怕被這場鬥争波及。
長刀化為雙劍,以光的速度刺向對方的咽喉,可惜只劃斷了一绺長發。
金劍劈砍在銀甲上,卻只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劃痕。
月光聚攏成束,穿透了雙眼。
金劍如靈蛇般飛舞,擊中了腳踝。
銀發散落成漫天長絲,敏捷的腳步帶出千萬道殘影。
長矛擲開,帶着一往無前的銳利。
她飛上半空,月神弓倏然放大,如彎月垂懸,灑落漫天銀箭如雨。
她手中金劍當空劈落,劇烈的氣浪劈開了高山大地,直直指向半空中的少女。
素手撥弓弦,铮铮嗡嗡,音波化為實質,直撞對方的凜然殺意。
轟……
狄安娜身子晃了幾晃,悄悄擦去唇邊的一抹血絲,斜了雅典娜一眼:“如何?”
“你愈發讓我看不透了。當時你雖然贏了赫拉,卻是倚仗着無窮無盡的生命力,硬是磨得赫拉筋疲力盡,不支而敗。可現在,你卻跟我打了個平手……告訴我,你究竟是如何成長起來的?”
“我猜,是她身體裏的力量之源已經蘇醒了。”赫斯提亞終于磨磨蹭蹭地飛了過來。
“力量之源?”
“那是泰坦一族神力的源頭。如卡俄斯的混沌、蓋亞的大地、宙斯的雷霆、阿斯忒瑞亞的星光……換言之,那是自然的力量。”
狄安娜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
她想起那一天,在耶和華的聖光壓迫下,她同樣爆發了無與倫比的力量,才勉強保住了一條小命。
“那阿爾忒彌斯是……”
“明月。”
雅典娜的臉色不太好看。
赫斯提亞的意思是,她們雖然同為主神,獲取神力的方法卻根本不一樣。如宙斯、如阿波羅、如狄安娜,他們的神力如同江河,擁有無窮無盡的源頭;如她、如赫斯提亞、如赫拉,她們卻只能自己慢慢修煉,縱使再強,也是無源之水;一旦神格被打破,便會永遠消失。
或許這便是狄安娜膽敢違背冥河誓約的原因所在?
***
不得不說,雅典娜的戰鬥力實在太強了。
狄安娜足足養了好幾天,給自己施放了上百個治愈術,才徹底恢複過來。
她每天靜靜地窩在房間裏看書,不笑也不鬧,挂着冷冰冰的面具,像個最完美的女神。
雅典娜、阿芙洛狄忒、赫斯提亞各歸其位,仿佛什麽事情也不曾發生過。
宙斯親自降下神雷,将殘留在人間的天使打入塔爾塔羅斯。不過,大多數天使的翅膀都已經被烤焦,飛不起來了。
阿波羅花了不少時間,才處理完擱置的大批公文,去陪狄安娜。他喜歡讓她窩在自己懷裏看書,看着她長長的睫毛透下扇形陰影,聽着沙沙的翻書聲和細微的呼吸聲,分外惬意。
狄安娜在紙上随意畫了幾張魔族的身體結構圖,決定讓路西法送幾個人來給他打下手,順便再做幾個實驗。醫書醫書,沒有醫,哪來的書。
一只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歇會兒再看,別累壞了。”
狄安娜順勢枕在阿波羅的肩上,問道:“你不去看你的公文麽?不怕你的手下偷懶?”
“沒事。我有分寸。”
“宙斯沒給你活幹?”
“最近的事情,宙斯都讓赫爾墨斯在處理。好了別鬧,乖乖躺一會兒,夜晚快到了。”
是嘛,她又要開始工作了。
真想……永遠這樣下去。
阿波羅輕輕抽走了她手中的書和紙筆,眼裏噙着一抹溫柔的笑。他放開狄安娜,讓她躺在椅子上,俯身握起她瑩白如玉的裸足。
“喂……”狄安娜不滿地嘟哝。
一根細細的鏈子纏上了她的腳踝,十二顆碎鑽閃耀着點點星光。狄安娜睜開眼睛,坐了起來,晃晃足尖:“這是什麽?”
“腳鏈啊……”
“我當然知道是腳鏈。可是上面的寶石……”
“是星塵凝聚的細鑽。好看麽?”
阿波羅的表情像是個求表揚的孩子。
狄安娜撲哧一笑,點了點頭:“嗯,很漂亮,我喜歡。”
***
六匹銀色天馬拉着馬車,在漫長的天路上奔跑。
狄安娜望着窗外的漫天星辰,又望望腳上如出一轍的星鏈,忍不住嘆氣。
她知道啊……
可是……
沸騰的人聲從大地的邊緣傳來,似乎是不久前才出現的馬其頓王國。狄安娜皺了皺眉,向下望去,果然看見了耶稣。
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透過馬其頓的荒原,她分明看到,深藍色的光芒從天空中墜落,化做黯淡的慘白。
“神……您……不能……這麽做……”
微弱的聲音傳入她的耳中,果然如同阿波羅說過的那樣,兩個世界開始融合。她竟然能夠自如地聽見對方說話的聲音。擡眼望去,深藍色的光芒朦朦胧胧,似乎包裹着六只巨大的羽翼。
難道是加百列?
狄安娜待要細聽,卻沒有聲音了。看來兩個世界融合得并不徹底,她不能随心所欲地查探“那邊”的狀況。
她思忖片刻,喚出她在人間的祭司,命祭司細聽對方在說些什麽。既然出了這等大事,拉斐爾肯定在場。
片刻之後,祭司向她轉述了那裏發生的一切。
加百列被降為智天使,打落伊甸園,若非耶和華召喚,永遠不能再上最高天。
原因是,她反對懲罰羅馬人。
耶和華還真是……
恐怕真正獨}裁的人,是他才對吧。
狄安娜頗為無奈,又問道:“可還說了些什麽?比如,懲罰羅馬人的原因?”
“‘終日歡宴,奢靡無度’。天哪殿下,他們還說……還說……”
“說什麽?”
“‘我說,除我之外,世上不再有神。既然奧林匹斯有罪,那便是惡的魔鬼’。我的孩子,你譴責罪惡的魔鬼,是好的。”
狄安娜突然間很佩服耶和華。
她從來沒有見過一位神,可以洗腦洗得如此徹底,不給別人留下半點自我意識。
加百列反對懲罰羅馬人……羅馬麽……
既然耶稣能帶着天使們來到這裏,那麽她同樣也能回贈一點小禮物。
24pk中……
黎明到了。
狄安娜下了馬車,拍拍領頭的天馬,讓它們把馬車拉回去。金角鹿突然跑過來蹭蹭她的腰,細聲細氣地喊了一聲:“主人……”
“你學會說話了?”狄安娜又驚又喜。
金角鹿羞澀地點點頭。
狄安娜揉揉它的頭,又誇贊了幾句,突然間想起了什麽,吩咐道:“你回月神殿去,把裝臂環的小匣子拿來。若是阿波羅殿下問起,就說我去馬其頓了,知道嗎?”
金角鹿乖巧地應了一聲,撒開蹄子,飛走了。
金角鹿很快銜來了小匣子。
狄安娜取出臂環戴上,讓金角鹿将匣子帶回去。金角鹿睜着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委屈地說道:“主人不帶我去了麽……”
“乖,那裏很危險。”狄安娜摸摸它的鹿茸,柔聲安撫。
“那主人要小心啊……”
“我會的。”
狄安娜瞬間飛遠了。
金角鹿眨眨眼,又眨眨眼,看着眼前呼嘯而過的白羽烏鴉,不解地問道:“你幹嘛?”
“主人說,阿爾忒彌斯殿下還沒回去……咦?怎麽只有你一個?”
“主人說她去馬其頓了。”
“馬其頓?那是什麽地方?”
“不懂。”
……
白羽烏鴉不屑地瞥了金角鹿一眼,往太陽升起的方向飛走了。事實上,它也不懂。
***
馬其頓荒原上,一隊商旅正在艱難地前行。
傾頹大半的石碑上,镌刻着亞歷山大一生的輝煌。一位七八歲的小男孩神情嚴肅地坐在馬背上,回頭問一位青年女子:“姑母,你說,亞歷山大是不是神的後裔?不然怎麽會在三十歲的時候,就橫掃大陸,創建了不可一世的馬其頓王國?”
“這要問你姑父。”
馬背上的青年男子笑道:“我可不敢胡說。”
又走了一段路,太陽漸漸升了起來。男孩體力不支,臉色蒼白如紙,卻依舊咬牙堅持着。青年女子給他喂了水,卻晃晃水囊,面有憂色:“我們的水和食物已經不多了。馬略,還要走多久才能到羅馬?”
青年男子尚未回答,眼前忽然有輕盈的冰霧彌漫開來,化做淅淅瀝瀝的雨點,令人為之振奮。冰霧深處,銀發藍瞳的少女在向他們微笑:“需要幫助嗎?”
“聖母瑪利亞……”馬略喃喃自語。
“我可不是瑪利亞。”
狄安娜走上前去,指尖凝聚起細碎的光芒,籠罩在男孩的身上。男孩的表情漸漸放松下來,臉上恢複了血色,驚喜萬分:“不難受了,也不渴了!你是誰?”
“狄安娜。你呢?”
“恺撒。蓋烏斯·尤利烏斯·恺撒。”
“你好,我是茱莉娅,這是我的丈夫馬略。”茱莉娅主動打了招呼,含笑問道:“狄安娜,你是祭司,還是巫女?”
狄安娜搖搖頭,淺笑不語。漸漸地,她飛上天空,若有若無的冰霧伴随着月光,籠罩在身體周圍。擡眼望去,只見銀發少女凝眸微笑,安靜地俯瞰着人間。
“神?!”
恺撒興奮地跳下馬,請求道:“你既然是神,能不能把我們都送回羅馬去?姑父和姑母已經……”
“恺撒!”茱莉娅厲聲喝止。
狄安娜微微颔首,從夜風女神那裏借來一陣風,将所有人都送回了羅馬。
随後,她自己也飛了過去。
才踏上羅馬的土地,狄安娜便能清晰地感覺到羅馬人的奢靡與嗜血。他們極度崇尚武力,在血腥的征服中享受着酣暢淋漓的快感。而競技場上的角鬥,則是貴族們最喜歡的消遣。
她在競技場中看見了興奮的恺撒。
蓋烏斯·尤利烏斯·恺撒,真是個不可一世的名字啊……
狄安娜遙遙望着最高天上的聖光,抿唇微笑。
你們放棄了羅馬,我偏要讓羅馬再現馬其頓的榮光,成為永不墜落的紅日。
待到那時……
“咦?是狄安娜女神!”
恺撒如同發現了新大陸一般,驚叫起來,引來無數人擡頭仰望。
茱莉娅遠遠朝狄安娜行了羅馬宮廷禮:“感謝您的幫助,女神殿下。”
競技場上的巫女站了起來。
狄安娜從空中走下。每邁一步,足尖都踩碎了清冷的月光。
“你是誰?”巫女手中的權杖指向了狄安娜。
狄安娜在微笑。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誰。你只需要知道,你們的神,已經放棄了羅馬。”
“胡說!”
“那麽請你告訴我,為什麽加百列殿下會被剝奪熾天使位格、打落諸天、永久看守伊甸園?”
競技場中,一片嘩然。
巫女臉色鐵青:“那是因為……因為……”
“因為她拒絕懲罰羅馬。”狄安娜好心地替她說了出來。
***
競技場。
狄安娜坐在首席巫女的位子上,把玩着精致的金杯。場中,兩個精壯的角鬥士正在互相厮殺。
片刻之後,勝負已分。
狄安娜站起身來,緩緩伸出右手,拇指朝上。
“謝大人寬恕!”戰敗的角鬥士跪倒在地。
狄安娜心有不忍,在金杯中注入一絲神力,命人端給他。
勝者眼中滿是暴戾,肌肉盤虬,屏息等待着下一個對手的來臨。不過至少,他已經不那麽緊張了。因為這位新來的巫女,不會讓戰敗者死。
戰敗者将金杯中的酒一飲而盡,驚奇地發現,傷口正在慢慢愈合。
“狄安娜,你到底是神,還是巫女?”恺撒不知什麽時候湊了過來,神神秘秘地問道。
“你說我是什麽,我就是什麽。”
“可有人說你是魔鬼……”
“那我就是魔鬼好了。”
“你才不是呢。”恺撒氣呼呼地說,“魔鬼才不會幫助我們回家。但是狄安娜,如果你是神,為什麽你要對蘇拉說你是巫女?如果你是巫女,為什麽你能在瞬間冰封蘇拉手下的所有巫女和祭司?為什麽你會知道神界的事情?為什麽……”
真是個好奇的孩子。
狄安娜抱起他坐在自己的膝頭上,低聲問道:“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似乎在驚嘆亞歷山大的功績?想真正看看馬其頓嗎?我是說,從天上。”
“想!”恺撒毫不猶豫地說。
狄安娜抿唇微笑,抱起恺撒,飛上天空。
夕陽西下。
恺撒久久伫立在亞歷山大的殘碑之下,仰頭問道:“狄安娜,你認為我能像亞歷山大大帝一樣偉大麽?”
“能。”
狄安娜彎下腰,輕輕按着他的肩膀:“你一定能,我的恺撒大帝。”
恺撒笑了。
***
狄安娜帶着恺撒回到羅馬時,已是深夜。
金角鹿再一次代替她巡視夜空,她不必擔心宙斯可能降下的責罰。
恺撒終究是個孩子,沒一會兒便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他的姑父馬略、姑母茱莉娅卻并沒有休息,而是恭敬地把狄安娜請到了元老院中。
貴族們難得地沒有狂歡,而是嚴肅的圍坐在圓桌周圍,簇擁着獨裁官蘇拉。
“狄安娜,我暫時不會追究你的來歷。可是,你要知道,亵渎神,是一樁大罪過。”蘇拉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模樣,“上古時代的羅馬,曾經侍奉着愛與美的女神維納斯;不久之前,聖子來到這裏,引領我們走向真知;如今你卻說,神抛棄了我們,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狄安娜一怔。
維納斯……阿芙洛狄忒?
該不會是她的某個私生子無意中越過了邊界,繁衍了一個新的種族吧?
“今天我在大庭廣衆之下口出狂言,還教訓了羅馬城裏所有的巫女和祭司。可你們的神,卻直到現在都不曾出現。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不,神曾經出現過……”
一位貴族痛苦地捂着臉,從指縫中隐約可以看見扭曲的表情,“神說,‘既然如此,讓他們與魔鬼一同堕落好了’……”
蘇拉駭然失色。不知是因為“神曾經出現過”,還是因為“與魔鬼一同堕落”。
“實際上,我們早就應該覺察到了。”另一位貴族同樣表情扭曲,“不久之前,天空中曾經墜落下一道流光。從此之後,羅馬的天空就只有星星,沒有月亮。加百列殿下曾經執掌的第一天,正是‘月球天’……”
這一回,幾乎所有的貴族都變了臉色。
“只有星星,沒有月亮嗎?”
狄安娜望向窗外,夜幕沉沉,星河璀璨。
她飛上天空,以群星為幕布,放出萬丈光芒。
如明月初升,皎若冰輪。
歡呼聲如同滔天巨浪,從大地上傳來。無數人從睡夢中驚醒,仰望着空中的明月,伏地叩拜。
神力再次瘋漲。
狄安娜頓悟,原來卡俄斯所謂的“諸神因信仰而永生”,是這個意思。
上一世,人間不再祭祀,諸神失去維系神力的源頭,一日日衰弱,終究無法抵擋對手的無情絞殺。而她是明月,是最最神秘而皎潔的明月;即便世人不再崇拜山川草澤,依舊對明月懷着向往與敬仰。所以,最後一個活下來的神,是她。
“祈求月神殿下庇佑羅馬。”
低低的聲音從元老院外傳來,竟是茱莉娅。
“我願意将自己獻給您,成為您的祭司,永生随侍。”
狄安娜輕笑出聲。
果然是久經政治鬥争的羅馬貴婦啊……一旦她代替神行走于人間,那麽無論是馬略,還是整個尤利烏斯家族,都會獲得數不盡的利益。如果她剛才沒看錯的話,蘇拉和馬略似乎是死對頭呢。
“我允你的誓言。”
“以月神之名,永生庇佑羅馬。明月不墜,羅馬不亡。”
明月不墜,羅馬不亡。
這是神的誓言,羅馬與明月同輝。
茱莉娅回頭看了馬略一眼,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25pk中……
最近羅馬發生了不少大事。
譬如馬略代替蘇拉,成為元老院的新領袖。
譬如平民出身的馬略開始了大刀闊斧的改革。
譬如恺撒開始進入軍隊,骁勇的模樣震驚了無數士兵。
譬如許多老态龍鐘的權貴們紛紛病倒。
譬如城中建起了第一座月神廟。
譬如詩人們紛紛吟唱着贊美月神的詩歌,許多關于月神的美好傳說在人間流傳。
譬如……
“再給我一點時間……”
狄安娜迅速浏覽着最新頒布的法典,不自覺地喃喃自語。
只要三代,不,兩代,她就可以徹底洗卻羅馬的頹廢與奢}靡,代之以橫掃天下的雄壯。
她要讓羅馬的版圖無限擴張。
彼時,羅馬的信仰,便是整個人間的信仰。
羅馬的神,便是整個人間的神。
等到那時……費盡千年的謀劃,只為了一夕的地裂天崩。
狄安娜漫步在馬其頓的荒原上。
恺撒亦步亦趨地跟在她的身後,不時向她請教一些軍事上的問題。這孩子的問題相當刁鑽,縱使狄安娜比他多活了幾百歲,也無從解釋。她在考慮着,要不要給恺撒找個好老師。
夕陽西下。
阿波羅從世界的另一端走來,眉眼間透着深深的疲憊。
狄安娜迎上前去,卻冷不防被他緊緊抱在懷裏,喑啞的聲音在耳畔回蕩:“我終于找到你了。”
“我才走了幾天。”
“可對于我來說,卻是過了幾千年。”
阿波羅的指尖滑過她的眉眼,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她的容顏,似乎真的經歷過一場滄海桑田的變幻,流逝了萬載的時間。
狄安娜握住他的手,低聲說道:“對不起。”
阿波羅搖搖頭,輕輕吻着她的長發:“你沒有對不起我,狄安娜。我只是太想你了。為什麽突然要到馬其頓來?”
“來。”狄安娜牽着他的手,來到恺撒面前,“我遇見了一個有意思的孩子。”
阿波羅只看了恺撒一眼,便不再對他感興趣,反而低聲問道:“你喜歡孩子麽?”
狄安娜愕然,轉頭看他,直直撞進那雙海藍色的眸子裏,如若撞碎了海一般的溫柔。
阿波羅語焉不詳……
***
一連好幾個月,狄安娜都呆在羅馬,順帶連路西法的大部頭醫書也搬了過來。值得一提的是,路西法果真給她送來了一批人,魔界各個種族的都有,據說要配合她研究最新的醫術。
魔王陛下還真不怕她把他們都玩死啊。
狄安娜暗地裏抹了一把冷汗,兢兢業業地整理出一摞草稿,命人給路西法送過去了。
很快就要到秋天了。
狄安娜托着腮,望着窗外的天空發呆。阿波羅從身後輕輕摟過她,下颌抵着她的頭頂,金發散落。
“想什麽呢,我的神侍大人。”狄安娜忍不住想要調戲他。這家夥好端端地,非得跑過來給她當什麽神侍,下回也換她去德爾斐神廟裏當個祭司玩玩。
“別走。”阿波羅低聲呢喃。
狄安娜微微一怔,轉過身來笑笑:“哥哥,你又胡鬧了。我每年只需要在冥界呆六個月,已經格外優待了好嘛……”
阿波羅以吻封緘住她的唇,輕柔如羽翼,滿溢了缱绻。
狄安娜愕然。
她分明看到,阿波羅雙眸緊閉的剎那,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
“我會好好看住你的,別想着到那裏去。就算他親自來了……呵,即便敗上百次、千次又如何?終有一天,我會贏的。”
“哥哥……”
“先前是我不知道,現在知道了。”阿波羅捧起她的臉,專注地望着她的眼睛,“狄安娜,無論你承認與否,都逃不開了。”
狄安娜下意識地掙開他,心神微亂。
***
阿波羅還是跟哈迪斯打了一架。
據說那一天,奧林匹斯的天空被熊熊火光籠罩,烈日熔灼了諸天。
狄安娜提前一天從羅馬趕了回來,卻被阿波羅鎖在了太陽神殿裏。直到哈迪斯親自前來,将她帶走。
踏入冥界的一剎那,狄安娜看見臂環上的紅寶石微微發光,手心裏漸漸浮現了一個血紅色的六芒星,卻在頃刻間消失于無形。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異樣。
“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阿爾忒彌斯。”哈迪斯眼中攢聚着風暴。
“我不想解釋什麽。”狄安娜披上冥後的外袍,眼神有些游離,“阿波羅的确說過,會阻止你帶走我。可是你要我怎麽做?也跟他打起來嗎?”
“阿爾忒彌斯,如果再這樣下去,我會考慮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