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夜風徐徐而過, 遠處車水馬龍，酒店招牌上的燈光在袁維的臉上映出一絲冷白，他的劉海動了動，不時拂過眉眼，剪碎了映在他眼底的流光。
袁維微微低頭，屏幕上的光讓他眯起了眼。
袁維仔仔細細地盯着“喜歡他”的那三個字, 就像是反複放在嘴中研磨一樣，動了動唇角。
“喜歡”，是一個如此之輕，又如此之重的詞，有很多人對他說過喜歡，她們或者期待、或者緊張，或者怯懦, 但是從來沒有一個女孩子像是蘇有甜一樣, 用如此自然的口氣說喜歡他。
當蘇有甜說出喜歡他的時候，如此自然，像是窗外輕徐的春風, 又像是教室裏飄動的浮沉，好像“喜歡他”是如同她喝水吃飯一樣自然的事情，如此地漫不經心，卻在他不經意間，妄想沉入他心裏。
袁維垂下眼睫, 手機屏幕猛地熄滅, 一時間, 這個小小的空間裏變得昏暗起來，他微微擡眼，只看得到蘇有甜低垂的頭發在眼前晃來晃去。
袁維把手機塞到蘇有甜的包裏，接着，用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向上一擡：
“別睡。”
蘇有甜勉強擡起眼皮，一看是袁維又閉上了。
“我困.....”
袁維眉頭一皺，這個時候睡着了.....
蘇有甜感受到下巴上的溫熱，似乎又想起以前袁維摸着她雙下巴的時光，空閑的時候，袁維會坐在沙發上，逗弄小狗一樣摸着她的下巴，酒精麻痹了她的神經，她似乎知道眼前的袁維不是她所熟悉的那個人，然而她又想不出來到底有什麽不同。
她嘟嘟囔囔地說：“袁維.....想你。”
袁維一愣，捏着她下巴的手指不由得變輕了。
渾身的熱度慢慢地被風帶走，蘇有甜打了個激靈，不由得把臉一低，埋在袁維的手心裏。
袁維一愣，蘇有甜的臉被風吹得冰涼，在他手心裏一埋，就像是一塊涼玉躺在手上，細膩的，溫軟的，輕輕地起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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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拇指顫了顫，不經意間碰到了她的嘴角，像是燙到了般猛地抽回手。
蘇有甜哼了一聲，不由得往前一傾。
袁維一驚，下意識地握住她的雙肩，接着輕輕地把她往車門上一靠。
就這麽一來二去，他的額上就出了汗，他轉過頭，輕輕地吐出一口氣，再回頭時，臉上又變回了平靜無波。
蘇有甜仰着頭躺在車門上，閉着眼咂着嘴。
袁維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披在她身上，接着給馬慧他們打了個電話。
不一會，高一誠就像是脫肛的野馬一樣從門口沖了出來。
在他後面，錢利遠伸着手要拉住他：“有必要那麽急嗎？我們要是不拉住你，你是不是早就沖出來了？”
袁維慢慢站起來，眯眼看去，幾乎班裏的一大半都出來了，就像是狗仔隊一樣，把這個小空間圍成一圈。
高一誠紅着眼沖上來：“盛夏呢？你把盛夏弄哪裏去了？”
袁維伸出手。
高一誠順着指尖一看，一眼就看見蘇有甜坐在地上睡着了。他仔細打量了一下，似乎沒什麽異樣，他松了口氣，接着看到蘇有甜身上袁維的外套，他就不爽了，下意識地就想要往下扯。
蘇有甜哼哼了一聲，不耐煩地抱皺了皺眉，爪子把衣服抓得死緊。
高一誠氣道：“他的破衣服你抓着幹什麽！我的衣服更厚！蓋我的！”
說完，他把外套脫下來，就往蘇有甜的懷裏塞。
蘇有甜嫌棄地把袁維的衣服蓋在腦袋上，哼了一聲：“臭！”
高一誠感覺中了一箭，他捧心口跌坐在地上。
馬慧看不下去了，又是同情又是好笑地道：“行了行了，她冷的話穿誰的衣服不是穿？咱們趕緊把她送回家吧，小心感冒。”
袁維雙手插兜，盯着縮在車旁的那小小一坨，沉默不語。
高一誠拍拍屁股站起來，憤怒地看向袁維：“你跟她說啥了？”
袁維轉過頭，明顯不想理他。
高一誠氣道：“你是不是答應她了？我告訴你，你別得意！盛夏早晚會甩了你，她對你只是一時新鮮罷了。”
甘雯雯在身後，對馬慧小聲道：“我覺得有可能，盛夏以前甩過不少人，我懷疑她這幾天裝傻充愣，就是為了把袁維騙到手，然後玩兩天就膩了。”
馬慧皺了皺眉，她想起蘇有甜這兩天的狼狽樣，下意識道：“我倒是覺得她是認真的，你沒看這才幾天啊，就瘦了一大圈了。”
袁維垂下眸子，擋住了眼底的流光，他道：“沒有。”
高一誠喜出望外，趕緊蹲下來把蘇有甜搖醒：“盛夏，這下你該死心了吧，這小子根本就是個冷血動物，我才是最愛......”
“歐——”
“卧槽！她吐了！”
高一誠下意識地把蘇有甜一推，臉色慘白地跳起來。
蘇有甜的後背一疼，她哼了一聲，不适地皺了皺眉。
袁維眉頭一動。
馬慧瞪了高一誠一眼：“你那麽大力幹嘛啊，她喝醉了什麽也不知道！”
說完，她趕緊把蘇有甜扶起來。
袁維收回了邁出去的腳，轉過頭看向高一誠。
高一誠一頓，接着拿着外套在胸膛上擦拭，哼哼道：“先別罵我了，我身上怎麽辦？有沒有水啊？”
錢利遠捂着鼻子道：“你幹脆直接脫了吧！就一件衣服而已，大驚小怪什麽？”
高一誠嘆了口氣，接過別人遞過來的水，皺着眉往手上沖。
井磊道：“一會兒大家還要去ktv，看盛夏這個樣子也去不了，你們幾個女生，誰送她回家？”
高一誠脫掉背心，低着頭，沒有說話。
馬慧扶着蘇有甜道：“我知道她家在哪裏，我去送她吧，不過我一個人扶不住她，你們誰還跟我走一趟？”
似乎是聽到自己的名字，蘇有甜哼了一聲，把衣服放下來，露出紅撲撲的臉蛋。
她的睫毛在涼風中微微顫着，頗有些不安。
高一誠穿着錢利遠的外套，看着蘇有甜沉靜的側臉，他心頭一動，趕緊說：“我去吧。我一個男生能幫得上忙，再說三個女生在大晚上的也不安全。”
馬慧有些猶豫地看向蘇有甜。如果盛夏醒着的話，她肯定是希望袁維送她吧.....不過這個想法剛剛冒出個頭，就被她掐死了。
袁維已經三番兩次拒絕盛夏了，想要他送她回家，那時根本不可能的事。
所以，馬慧從頭到尾就沒有看向袁維。
高一誠對蘇有甜死心塌地的，且長得人高馬大，讓他一起陪着走，似乎是一件很保險的事。
高一誠把瓶子一扔，就往前走去：“別想了，誰去不是去？再等一會盛夏就該感冒了，你們都走吧，這裏有我和馬慧就行。”
馬慧想着，也只能這樣了，高一誠長得粗壯，能幫自己壯壯膽，還能震懾一下壞蛋，她剛想點頭，只聽前方一道聲音：“我去吧。”
馬慧一驚，她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擡頭看去。
袁維從陰影中走過來，對馬慧道：“你帶路，我扶着她。”
高一誠看到自己被截胡，怒了，上前就扯住袁維的領子：“你今天怎麽回事，是不是跟我作對？盛夏有我送就行了，你既然不喜歡她還逞什麽能？”
袁維微微垂眸，細長的手指一搭，就蓋在高一誠的腕子上，還沒等高一誠反應過來，手腕一扭就将他推搡了出去。
高一誠下意識地喊了一聲，受控制地踉跄了兩步，差點跌倒在地，一擡眼，就看到袁維用冷淡的眸子看着他。
他頓時覺得自己被小瞧了，想到眼前地這個家夥，是家裏人一直将他比較的對象，是老師眼中的香饽饽，更是盛夏心中的白月光，高一誠越想越氣，剛剛喝的那點酒化作怒火攻占了他的大腦，他捏了捏拳頭，咬着牙就沖了上去。
幸好井磊眼疾手快，猛地抱住了他的腰，他人長得瘦，力氣也不大，只好對周圍的人喊着：“都別發呆了，把他拉住啊！”
男生們這才反應過來，把高一誠緊緊地桎梏住。
袁維面色冷淡地回過頭，接着伸出手在蘇有甜的腋下一拖，就将她拉了起來。
他一邊扶住蘇有甜，一邊對還在發愣的馬慧道：“幫我一下。”
馬慧回過神，接過蘇有甜。
袁維一弓身，就把蘇有甜背了起來。
馬慧看着身後爛成一團，高一誠還在叫喚，趕緊道：“咱們快走吧。”
兩個人走到路口等車。
馬慧看着蘇有甜沉靜的睡臉，深吸一口氣，道：“這幾天盛夏很不好過。”
袁維的眼皮一垂，轉頭看着她。
馬慧道：“你是不是跟她說過，不喜歡她看你？這幾天她是真的沒向你那頭看一眼，上課的時候都捧着腦袋。有的時候忍不住了，就拿腦袋撞桌子，我看她那小樣兒，特別可憐。”
袁維抿着唇不說話。
馬慧的劉海被車輛呼嘯過的風帶起，她嘆口氣道：“我能看得出來，盛夏是真的喜歡你，絕對不是他們說說的玩玩，你要是不相信，你可以觀察她，她是真的變了，如果你真的不喜歡她，就不要再吊着她了。”
袁維轉過頭，眸子像是染上了萬家燈火，少了些許冷漠。
馬慧言盡于此，她轉頭張望了一下馬路，道：“我去看一下該坐哪一輛公交車，如果末班車沒了的話，咱們就要坐出租了，你在這裏等我一下，可以嗎？”
袁維點頭。
蘇有甜趴在袁維的背上，她被過往的車燈照得皺起眉，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下一秒，就聞到了熟悉的氣息。
這個氣息如此之近，又如此熟悉，每個夜裏，都鑽入她的夢裏，安撫她的靈魂，蘇有甜眨了眨眼，以為自己還在夢裏，于是輕輕地道：“袁維，是你嗎？”
袁維感受到脖頸處的溫熱，和對方的吐息，沒有說話。
蘇有甜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把臉死命地往袁維的脖頸處拱，滿足地咧開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會來看我。”
袁維道：“不要動。”
蘇有甜哼哼唧唧道：“為什麽不讓我動？我就動！我就動！”
袁維皺了一下眉，反手在她的額頭上拍了一下，蘇有甜這才消停了一會。
她眨着眼，眼底似乎盈着星光，亮晶晶地看着袁維。
她向上拱了拱，在他耳邊道：“你怎麽不吻我啊？”
她的氣息輕輕地噴在袁維的耳朵上，帶着微微的酒氣，袁維的頭猛地一偏，半邊臉連着脖頸，都紅成一片。
“吻？”
蘇有甜點了點頭：“是啊，我不聽你的話總動，你這個時候應該怒火中燒，欲.火燃身，然後一怒之下強吻我嗎？”
袁維沉默了一下，接着伸出手把她的頭按回去，道：“閉嘴。”
蘇有甜委屈地又拱上來：“你怎麽對我這麽冷淡？”
袁維看着穿行的車流不說話。
蘇有甜惱羞成怒，她惡狠狠地說：“你不親我，我親你！”
接着，她猛地捧住袁維臉，往她的方向一掰。
袁維被迫轉過頭，猛地對上她的眼，然後，瞳孔一縮！
燈光映在他們的眼底，像是有星辰劃過，周圍了一切慢慢消失，這一瞬間，似乎能聽到對方劇烈的心跳。
車流川息，燈光在兩人的輪廓一閃而過，隐秘的相接處，是這世上最甜蜜的風景。
第二天早上起來，蘇有甜頭痛欲裂，她哼哼唧唧地下床，眼角還帶着淚花。
樓下，羅婉芸慢條斯理地吃早餐。
她聽到蘇有甜拖拖拉拉下樓的聲音，擡了一下眼皮：
“說過多少遍，走路要有個女孩子的樣兒，把腳擡起來！”
蘇有甜吓得一激靈，不知道這位太後一早上發什麽火。
她踮起腳尖走路，洗漱完後，才小心地坐在對面吃飯。
羅婉芸用紙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擡眼道：“你知道昨天晚上是怎麽回來的嗎？”
蘇有甜一愣，她捶了捶頭，只記得自己聽袁維說話，太生氣，就喝了一瓶酒，然後似乎還.....抱着他的大腿哭？
她吓了一跳，腦海中的記憶越多，她的臉色就越慘白。
完了完了，她是徹底得罪袁維了，不僅扒人家褲子，還鬼哭狼嚎，看來以後袁維更不能正眼看她了.....
蘇有甜生無可戀地拿頭哐哐撞桌子，幾乎有種磕死在這裏的沖動。
她不僅丢人，還得罪人，這以後還要怎麽上學啊....
她懷疑袁維說高中愛上她是為了安慰她，她都這麽作死了，袁維還能愛上她，簡直是有毒！
蘇有甜低着頭，邊嘆氣邊問：“我昨天晚上喝多了，是誰把我送回來的？”
羅婉芸道：“是馬慧，虧人家一個女生把你送回來。”
蘇有甜松了口氣，只要不是什麽怪蜀黍就好。
羅婉芸一擡眼皮：“如果你下一次還是喝得這麽爛醉回來，就不要進這個家門了！”
蘇有甜被她吓得一哆嗦，趕緊點頭。
羅婉芸滿意地垂下眼皮，聲音又恢複了平淡：
“還有你身邊的那些狐朋狗友，什麽王思彤，什麽高一誠，以後少來往，他們是什麽人？你是什麽人？眼皮子別那麽淺，和他們混能有什麽好處？”
蘇有甜悄悄打了個哈欠，敷衍地點點頭。
哎，學校有袁維嗎，家裏有羅婉芸，這樣水深火熱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回到卧室，蘇有甜給馬慧打了個電話，道：“昨天晚上謝謝你啊，難為你一個人把我送過來。”
馬慧沉默了一下，接着笑道：“沒什麽，咱們不是好朋友嗎？”
蘇有甜嘆口氣，摸着床單上的紋路，道：“我昨天是不是扒袁維的褲子了？他.....有多生氣？”
“生氣？好像....有點生氣....哎呀，我也說不清，你到學校就知道了。”
說完，她挂了電話。
蘇有甜莫名。
但是又有不好的預感，馬慧地态度這麽含糊，袁維不會已經.....氣到炸裂了吧？
周一的時候，蘇有甜半死不活地去上課了。
她每邁出一步，就覺得心頭都在滴血。
袁維會用什麽态度對她？冷漠還是憤怒？或者......崩潰？
會不會打她？不會吧，袁維從來不打女生啊。
罵她？如果罵她兩句能好受點，她願意他罵。
她用手扒着頭，恨不得撞牆，穿回到那個聚會，然後打死也不喝那瓶酒！
突然，她的肩膀被猛地一拍，吓了一跳，回頭一看，是馬慧。
馬慧道：“盛夏，你怎麽還不快進去，馬上就要上課了！”
蘇有甜道：“這就進，這就進。”
因為她和袁維的座位在第一排，蘇有甜不得不路過袁維的座位。
以前她是忍住不看，今天她是不敢看。
幾乎是逃着跑回自己的座位裏。
馬慧從後面探出頭來的，道：“盛夏，快要月考了，你要好好準備啊。遲德紹雖然平時笑眯眯的，但是他對待成績問題很嚴肅的。”
蘇有甜還想着袁維的事，她趴在桌子上，慢吞吞地道：“無所謂，我又不在乎成績。”
馬慧啧了一聲：“可是，高二分班要看成績的啊，你要是考不好，怎麽能和袁維分到一起呢？”
蘇有甜一驚，還有這麽一會兒事？
她突然想起來，在同學聚會上出現過的盧來，就沒有在這個班裏，班裏的人沒有多少熟臉，她以為盧來是轉學生，或者班裏的人張開了才會和以後不同，如果是分班的話......
蘇有甜想了想，如果是命中注定她會和袁維一班，她努力學習有什麽用啊。
這樣一想，她就心安理得地趴了回去。
“沒關系，我心中有數。”
馬慧聳了聳肩，不管她了。
袁維似乎在講臺的另一面，他還是一如既往地沒有發出聲音，蘇有甜又是失望，又是松了口氣。
她都這麽對他了，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啊。
但如果沒反應，是不是說明，他不在乎？
蘇有甜糾結來糾結去，就糾結到了課堂上。
她雖然看着書，魂兒已經不知道飛到了哪裏去了。
遲德紹一手拿着數學書，一手拿着粉筆在黑板上揮舞，他轉過頭，看到蘇有甜發呆，突然叫道：
“盛夏！你站起來回答這個問題，選b還是選？”
蘇有甜一愣，她下意識地站起來。
b或者？
到底是哪個題她都不知道，怎麽選啊？
遲德紹眯起眼睛，笑眯眯地道：“我看你剛才思考問題太入神，怎麽，現在還沒有想出來嗎？”
蘇有甜最怕這種笑面虎了，她下意識地想要尋求馬慧的幫助。
馬慧剛張嘴，遲德紹就道：“馬慧，你別誤導盛夏，讓她自己說！”
接着他笑得格外溫柔：“盛夏，不要說不知道，否則，你就要站着思考一節課了。”
蘇有甜的喉嚨一動，她的額頭上漸漸地冒出了汗。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她。
她......她現在裝昏倒還老不來得及？
這件事就是她的錯，要不然向老師承認錯誤得了......
蘇有甜抓耳撓腮地站着，剛想張嘴。
這時，只聽講臺的側面，似乎是無意地響了兩聲。
她一愣，下意識地轉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