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13)
昭娖看着他袖中探出的修長手指。手指肌膚白且細,于青色的衣袖相互映襯着格外好看。
“都尉哪裏的話。”昭娖對陳平的客氣話笑笑。兩人相讓一番後持起面前的羽觞。昭娖對案上的魚肉并不碰,而是一味的喝酒。陳平端坐在她對面,手中持着那只還未動過的羽觞,看着她一觞一觞的灌酒。
最終,陳平放下手中的羽觞俯身按住昭娖取酒爵的那只手。
“多飲無益,還望三思。”陳平的手輕壓在她的手背上,盡管只是輕微的觸碰,陳平的體溫也順着兩人交疊的那點肌膚傳到昭娖手上。
昭娖垂下的睫毛微微一動,壓在酒爵上的手指一松,緩緩離開冰冷的酒器。
“都尉說的甚是。”昭娖道。
陳平收回輕按在昭娖手背上的手指,面色不變。
“多飲酒傷身,昭大夫還是多食些炙肉為好。”陳平看着昭娖道。
昭娖擡起眼,看了一眼裹着一層蜜色的烤肉。腦子裏突然冒出護城河上擠得滿當當的屍體。胃裏一陣翻騰。她頭稍稍扭過去。
陳平似是無意道“聽聞今日昭大夫曾向将軍進言?”
這件事并不是什麽機密,早在這些将領中傳開來。陳平熟知屠城本來就是震懾敵軍的一種手段。面前人所說的那一番話雖然在那些軍士看來有婦人之仁,但也不是沒有道理。
“我這進言不如不進。”昭娖酒喝的有些多,蒼白的肌膚便浮起了淡紅。身體因酒精緩緩發熱起來,她額上起了一層細汗,手臂靠着身側的憑幾,她伸手揉弄着眉心緩緩開口。
“楚從第一代楚子開國到稱王,再到現在……從無……”春秋戰國幾百年,楚人開疆辟土甚至在楚威王時期,楚國界限超過長江一線。諸多戰事中屠城之事根本就沒見着蹤影。如此先例由項籍先開,昭娖也能想到楚國國內聽到這件事的鬧騰。
即使這個時代對人命的漠視近乎可怕,但屠城還是一件授予人口實的事情。
昭娖話沒有說完,但陳平也能猜出昭娖未盡的話語中的意思。他微微一笑,伸手去割下一塊炙肉。
“經此一戰,昭大夫被将軍授予五大夫一爵。也算是值得慶賀的好事。”陳平笑道。
昭娖笑,剛想要拿起手邊的羽觞又望見陳平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那雙眼周圍的白皙肌膚微微滲出一些粉色,但卻是端麗無邊。昭娖的手指也落了下去。她靠着身邊的憑幾笑起來。
“君有酒而我無酒,不好不好。”昭娖一邊道一邊搖頭。
“我有酒而君有魚脍,羨煞我也。”陳平放下手中的酒器将切好的魚脍用竹箸夾到昭娖面前的食器裏。
魚脍晶瑩,看上去格外引人食欲。昭娖擡眼看見陳平一臉正經的模樣,再也忍不住,壓下要出口的笑意,伸手拿箸沾了醬料再用匕送入口中。
昭娖一貫是吃不慣這種生食,也只有和張良在齊國……
她瞬間呆愣住。
陳平見她神色不對,擔心食材有差。開口問道“怎了?可是……”
“不。”昭娖搖頭,她微微扭過頭籠罩下來的陰影遮去臉上難以言說的落寞“是想起了一個故人。”
她心中苦笑,就算平日事務再多無暇顧及其他,可有時候只需要一個毫不起眼的東西就能将封住的記憶觸發。搭在憑幾上的手漸漸攥緊。
再也不能如此下去了。
她将手中的匕放下。徑直去取酒爵從酒樽裏盛出酒來,也不等倒置在羽觞中直接大口灌下。微帶辛辣的液體嗆在喉嚨裏,眼淚一時就沖出了眼眶。她咧開嘴角用袖角去擦拭眼角。
“成失态了。”昭娖道。
陳平來不及阻止她大口灌酒,看着她擦拭眼角,那副模樣和男子已經有了微妙的區別。如此失态很有可能想到以往的往事,還很有可能和淑女之思相關。
陳平也不點破,他端起酒爵給自己倒了一觞的酒,單手持起喝盡。寬袖落在身前配着他悠閑的姿态倒是想象出另外一番風流姿态。
“無妨。”有酒液從他嘴角淌下一絲來,在帳內的燭火下嘴角點點的光亮容易使人生出绮麗的聯想。
他放下羽觞毫不在意的擦拭一下,“若是處處講究禮法,豈不是枯燥無味。”要是兩人拘束禮法,那也不是他想要的。
昭娖聽了擡眼看了一眼陳平,發現他姿态悠閑的靠在支在手下的憑幾上。右手還持着那只紅底黑紋的羽觞。他注意到昭娖投來的視線,擡起那雙昳麗的雙眼,嘴角微微勾挑起一抹笑容。手中的羽觞微微被他向面前的人一送。略帶白濁的酒液在羽觞中輕輕晃蕩,帳內燭火微黃,在陳平妍美的面容上輕輕覆了一層暖光。
他雙眼在這層暖光下顯得格外的柔和。
昭娖會意,她将羽觞中的酒液傾倒滿,向陳平一敬然後一飲而盡。
**
陽城縣被楚軍殺的卒無遺類,整個縣城空蕩孤寂。項籍當即決定開拔繼續西進。城牆外的護城河已經被項籍派出的兵卒徹底填平,陽城縣的那些平民和被楚軍俘虜的秦軍統統都被這黃土永遠埋在那裏。
項梁的意思很明顯,在項籍和劉邦攻略下陽城縣之後希望他們繼續西進,攻陷濮陽對章邯形成牢固的弧形鎖鏈,徹底切斷章邯大軍與關中的聯系。而項籍和劉邦沒有讓項梁失望,楚軍西進連續攻下宛朐、戶牖、臨濟、卷再加上之前就攻下的張、陽城等地。對章邯的弧形鎖鏈已經大致形成。
此時章邯被困,關中鹹陽又發生丞相李斯被下獄,兩名老臣自殺的事件。
剛剛攻下城池,昭娖來不及抹把臉,她等着人将她在戰中殺獲的首級數和被殺的秦軍中軍職最高的是什麽。現在已經是八月了,即使端坐在帳中也覺得難受萬分。就在昭娖等得快要發火的當口,虞子期掀開營帳大步走了進來。
“拿着。”虞子期攤開手掌,掌心裏赫然躺着兩只雞蛋大的冰塊。
昭娖的眼睛唰的一下亮了,她也沒和虞子期講客氣徑自拿過一塊冰塊,貼在面上。
“哪裏來的。”昭娖享受着冰塊帶來的涼爽問道。
“将軍賜的。”虞子期坐在她身邊,“這物什可金貴着。沛公那裏也只得了幾塊。”
“那你怎得了兩塊。”昭娖笑問。
虞子期笑笑“将軍說是賜我兩塊,其中之一也是給子瑜你的。”上回昭成勸誡項籍不可屠城,之後又不出席慶功宴,項籍的心裏說是完全沒有半點不滿那完全不可能。連帶着對昭娖是有些冷遇了。可兩人幼時相識,要說真的完全因為這事斷了情誼也不可能。今日分衆将領冰塊,他也多分了虞子期一塊,表面看似對虞子期格外優待,但其中意思也只有兩人知曉了。
昭娖面上的笑意淡下去,然後面上又浮上笑來,“替我多謝将軍了。”
“子瑜。”虞子期見她神情并無多大變化嘆口氣開口道,“秦人性情彪悍,不下死手難以震懾。子瑜又何必為這種事情煩心。”
陽城縣已經不是項籍的第一次屠城,早在襄城,項籍就下令将襄城裏的軍民全部坑殺。對于這種事情虞子期自己都是見慣不怪了。
昭娖一口氣憋在喉嚨口,最後她一雙白眼都欠奉。
“民不畏死何以死懼之。”半饷昭娖只說了這麽一句話。屠城固然是震懾敵軍的一種方式,可是又不是全殲秦朝主力,那種震懾除了把自己名聲搞臭之外,昭娖還真的想不出有多少太大的功效。
所有的作戰方略基本上都是由項籍一人決定。那些将領們立功的方向漸漸的變得也只有從殺敵這方面來争取了。
項籍在士卒中比較受愛戴,他會走進那些兵卒中對着受傷的士卒落淚。這種景象昭娖這一路有幸見過兩次。感覺項籍這種做法和吳起有些異曲同工之妙。
劉邦卻并不認同項籍的這種做法,雖然讓士兵奮不顧身奮勇殺敵主将的作用很重要。但真正能激發出他們內心的只有功名爵位。霸道尚功,即使拉起大旗反秦,劉三心裏對秦國的那一套軍功還是比較贊同的。
這些兵士心裏最大的*就是能夠撈取個功名,讓自己和家人能夠過上好生活。想要他們奮勇向前只需滿足了他們就是。
重賞之下必有死夫。
不僅僅是最底層的兵卒,就是那些謀士将相莫不如此。只要滿足他們心中所願所想,他們便能為己所用。不必用這種手段。
不得不說,從張良輔佐他的那段時間裏,劉三學的最好的就是這個。
這種想法他也只會放在心裏嘟囔嘟囔。面上對項籍的從來只有恭謹和服從。
傍晚天氣涼爽下來,就連帳篷內的那些将領也會走出來轉幾圈透個氣。
昭娖也不能例外,遠處就能瞧見劉季麾下的那些将領和劉邦手下的樊哙等人光着膀子大口喝酒,喝到興頭上還甩起膀子跳起舞來。項劉大軍聯合攻秦,兩人都屬于項梁麾下,現在他們都是沙場上的兄弟,劉邦自己都坐在那堆群魔亂舞的人裏頭。
昭娖不想也被拉進去,所以選了個不容易被發現的位置,看着劉邦喝得叮咛大醉,站起來把身上的破單衣一甩,口裏吆喝着沛縣的調子在空地上跳舞起來。
周旁的人大笑者有之,指點者也有之。這個沛縣小小亭長也不在意那些笑聲是否善意或者是嘲笑,自顧自的跳得樂呵。
昭娖在遠處看着,突然身邊有人走進。她一回頭就瞧見陳平走來,和軍營裏露背膛腹的軍士不同,陳平身上的深衣整整齊齊。
“陳都尉。”昭娖自覺和陳平的交情不算深,但也喝過幾次酒算是有幾分情誼。她向旁邊挪了挪,給他讓出一個地方來。
陳平順着她的視線正好望見那廂跳的正歡的劉邦。
“沛公倒是好心胸。”觀望一會後,陳平如此說道。“或許将來有一番作為。”
的确,能面對衆人如此之多不知善惡的笑聲,劉邦能毫不在意。這等心胸倒是難得。陳平身材颀長,面容昳麗。路過的兵卒們都忍不住偷偷瞧昭娖和陳平兩眼。
看了一會,兩人覺得鬧哄哄的也沒太大意思,停步觀望一會也就散開了。
陳平沒有多少回自己營帳的想法,他似是無意的走在離昭娖有幾拳遠的地方。即不顯得疏離也不顯得過分親密。
夏季,軍營裏的男人們大多是衣衫不整,光着膀子的多的是。男人一多天氣一熱,最容易的就是打架鬥毆。軍營中有軍法管束,私下裏卻是大家都沒怎麽注意的事了。
昭娖突然聽見黑暗中傳來低低的拳腳落在*上的聲音。換做平常她懶得管,但這幾日連續的厮殺高度繃緊的神經和炎熱的天氣讓她的性情變得有些焦躁易怒。
她直接沖着那團疊影大吼一聲“何人妄視軍律,給我滾出來!”一聲暴喝引來陳平略帶驚訝的注視。
昭娖在陳平眼中是幽靜的湖邊,即使這湖水裏攙和了一絲血沫,但也還是靜怡動人。如今這一怒喝,倒是在這幽靜中凸顯出一絲與往常不同的怒意來。陳平驚詫過後看着她雙眼仍未消去毫不掩飾的怒火,又不禁莞爾。
作者有話要說:陳平美人啊……你趕緊的啊……
81李由
“給我滾出來!”即使昭娖發出的聲音嘶啞如少年,但是她身上不同于其他普通兵卒的衣物還是讓那些鬥毆的兵卒停了下來。中間滾做一團的兩人似乎是沒察覺到周圍人的異常依舊打的厲害。
昭娖皺了皺眉,下巴朝那地上厮打做一團的兩人一揚“将他們拉開。”
“嗨!”兵卒們莫不太清楚這個人的軍職,但鐵定不低。因此趕緊低頭答了,将那兩人拉開扭着壓到昭娖面前。
兩人突然被拉開一時間無法從方才的狀态中拉出來。一直到被拖拉到昭娖面前了其中一人還有繼續鬥狠的趨勢。
另外一個倒是迅速的沉靜下來,低垂着頭,一聲不吭。
“因何鬧事?”昭娖雙手搭在一起問道。
“回将軍,乃口角。”旁邊有兵士代答。軍營裏一點小事引發口角,兵痞們借着一些小由頭整治新兵的情況多了去。昭娖攏着雙手看着一聲不吭跪在她面前的人,夜色朦胧,但身前人的身影借着微弱的光線看得昭娖覺得越發眼熟。
“擡起頭來。”
地上跪着的人聞言緩緩擡起頭來。而昭娖也借着微弱的光線看清楚了他的臉。這還是一個十五六歲少年的臉,更重要的是這臉她曾經對着看了好幾年。雖然大多數時候她看到是這個人的後腦勺。
少年等昭娖能看清楚他的臉後又将臉稍稍垂下去。
“你們二人去伍長那裏領棍子,此事若是日後再有……”昭娖話沒有說話,但未完的話語中意思是相當明了。軍法酷嚴,今日她放過他們,若是再被人抓住脖子上的吃飯家夥定是不保。
“嗨!”兩聲應下。被人押送去伍長那邊挨打去了。
昭娖對身旁一直觀看的陳平颔首,兩人離開。
“昭大夫可是認識那名兵卒?”走着聽見陳平如此問道。
昭娖雙眼微睜,唇邊添了一抹笑“那個曾是我仆侍。”昭娖早已經将申深放良,如今在這楚營再次遇見,還是有些意外。
在軍營允許的範圍內兩人一圈轉下來,昭娖背後也起了一層薄汗。陳平的額頭上也起了一層汗珠,他本是魏人,身材颀長比起大多身長短小的楚人來說,他更加耐不得熱。昭娖也看見他發鬓邊發絲上的小小水珠。趕緊找了個理由分別彼此回各自的營帳裏去。
昭娖營帳裏早有人備好了熱水,自己抹擦身子再換了一套簇新的細麻衣後,将一個小伍長叫來問了問之後又讓人去把申深尋來。
申深挨了打,走路的樣子格外滑稽。但是一進昭娖的營帳稍稍擡眼見着昭娖斜躺在塌上,立即跪了下來。
“少主!”他身子完全拜伏下來,只讓昭娖看見他的後腦勺和甚是恭謹的背部。
“罷了,如今你也不是我的騎奴了。起來吧。”昭娖手中的酩酪放了下來說道。
“奴不敢!不敢!”申深的額頭在地上又磕了好幾下然後才起身,他的眼只停在身前那一塊小小的空地。
昭娖手中的陶杯放下,手指敲打在手下的扶幾上。
“我方才問過你的伍長,他說你勇猛過人。我有意調你在我身側做為親兵,不知你意下如何。”
五大夫之爵為大夫之首,身側多設置有親兵之類。可惜昭娖因為自己是女人不敢随意定下個人選。如今再次遇見曾經在自己身側服侍過的申深,不禁也動了這個心思。
申深聞言不禁面露驚訝,大夫身邊的親随遠遠要比做一個無名小卒好太多。等于是一下子從泥土上被撥拉到傳說中東皇太一居住的天宮了。
“你可願意?”昭娖靠着憑幾笑問。語氣裏雖然帶有詢問的意思,但昭娖也不怕他不答應。
少年垂首片刻後沖昭娖磕頭,“奴多謝少主大恩!”
昭娖靠在憑幾上受了少年的全禮,她微微低下頭看着額頭完全貼在地面上的少年。
“去将你的物什收拾一下,待會會有人将你帶到新營中。”昭娖道。
“諾。”
那些習慣了欺負人的兵痞也沒料到這麽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兵突然之間就得了一個五大夫的青睐。在羨慕嫉妒之餘又不免私下嚼舌頭。
“想必一定是看上了這豎子。”兵痞拉着幾個兵嘻嘻哈哈哈笑道。“拿他瀉火呢!”
軍營中除非是私藏婦人,一般是沒有見着婦人的蹤跡。兵士之間難免就會有些龌蹉事。
“瞧那副身子……”
昭娖這會并不知道自己被人說成有男風之好的人。前方有斥候回報,一支秦軍已經向定陶而來。估摸着是想要解開項梁對定陶的攻勢。定陶是秦軍一個重要據點,早在景駒做楚王之時,齊楚兩軍曾經合力攻打過定陶,不過因後來兩國的一些争執而作罷。
項籍聽聞這個消息,面上也不見多少大敵當頭的焦急。他仔細觀察了一段從現在秦軍駐紮點到定陶的沙盤走向。幕府裏他用手中的翎羽指着沙盤的某個方向。
他知曉這支秦軍是由秦丞相李斯長子李由帶領。心思更加活泛。
“叔父如今攻打定陶,定不能讓此宵小之輩阻我叔父大業。”項籍道。
“這是當然。”站在一旁的劉邦出言道“只要用得着我劉三的地方,劉三死不相辭!”當然最後一句話是假的。劉邦叉手義正言辭的模樣倒是讓項籍笑出來。
雖然項籍心中隐約看不清劉邦的沛縣亭長出身,但他手下的部下作戰的時候都帶有一種草莽身上才有的狠勁。而項籍恰巧就欣賞那一股子狠勁。也對劉邦另眼相看了些。
“你的心意我知道。”項籍笑道,然後又轉過身看地形圖,一座座山蜿蜒而下。他唇邊的笑徒然加深。
“沛公,你我立功的機會來了。”
劉邦聽見項籍的話語,擡起頭去看他。那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大将眼裏的是壓抑不住的興奮。
當晚項籍就讓昭娖和陳平挑選好幾個聲音洪亮的兵卒,挑選出來務必用最快的速度讓他們學會幾句秦語。昭娖和項籍一樣都是在南方楚地長大,楚語越語吳語說的順溜,可是這秦語讓昭娖大為為難。關中她一次都沒有去過根本就不可能教人。最後昭娖讓申深去營中選來曾經在秦長城處或者是鹹陽服過徭役的兵卒去教習秦語。
那些被挑選出來的兵卒并不明白為什麽一定要學秦人的鳥話,但軍命難違而且只要學那麽一兩句話,學的也算快。
幾日後,項籍和劉邦合力在雍丘迎戰李由帶領的三川郡秦軍。項籍帥江東主力攻打三川秦軍,另外也有楚軍繞過項籍劉邦和李由的戰場直奔雍丘城而去。
由于楚軍突然從半道殺出,秦軍被殺了個措手不及,且陣型為完全成型,赤色和黑色還有其他五行之色交彙在一起。
就在雙方殺的格外難舍難分中,附近的山林中突然爆發出秦語。
“秦軍敗了!秦人敗了!”悠長洪厚的老秦腔在青山見繞繞轉轉相互重疊。四周環山百人長嘯聲在山間環繞最終蕩至戰場上。
昭娖這次并沒有參加戰鬥。她手扶在一棵老樹粗壯的樹幹上。那些被挑選出來的楚兵大聲吆喝。
“大聲,再大聲點!”昭娖一拍手下的樹幹。“待到雍丘城破,諸位皆是用功之人,功名俸祿不在話下!”
諸人得了她這句話,想着雍丘城破後香噴噴的白米飯婦人還有財寶瞬時卯足了勁。
陳平在一邊看着,身上赤色楚軍軍服将他的面色襯顯得格外白皙。周圍樹木縱立。他一雙桃花眼透過那層層障礙直視那血肉橫飛的戰場。黝黑的眸中是極點的冷靜。
戰場之上,楚軍聽不懂樹林裏在嚎什麽,但主将項籍皆沖鋒在前,心裏邊安穩下來跟緊主将向前。
李由也聽見傳來的秦語,他在秦都鹹陽長大,對于秦語自然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身邊的兵卒不禁面露哀戚。秦兵一開始就被楚軍沖亂陣型,且沖在最前面的将領如同殺神,見秦軍皆殺。他路過之處屍首成堆根本就沒有人能阻擋住他的沖鋒。
“楚軍威武!”虞子期殺的手中刀上鮮血淋漓,他大吼一聲。胯*下的戰馬随着的大喝揚蹄而起。
“楚軍威武!!”江東子弟大聲道。手中的長戟和秦軍劈砍對上。
“中軍,中軍!”李由拉住躁動不安的戰馬,看着不遠處的赤色。此時陣型也亂了。他帶的是三川郡的駐守軍,并不是秦中央軍。陣型被沖亂,一直羽箭飛來直接将傳達軍令的旗手射死。
軍心大亂,李由也不得親自迎戰。一名赤衣楚軍渾身鮮血将手中長矛刺進李由坐騎的脖頸中,死馬倒下連着上面的李由也摔落下來不等他揮起手中的青銅長劍。一抹殘影急急朝他脖頸沖來。
一絲冰冷和疼痛從脖頸上蔓延開來。
李由的人頭滾落而下,落入泥濘不堪的土地裏。一丈高的鮮血從無頭的脖頸噴湧而出。曹參下馬一把揪起李由頭顱上的發髻大喝道“秦将已死!”
“秦将已死!”他一手拎着李由的頭顱叱喝着。
那顆血淋淋的人頭昭顯了這支三川郡秦軍的大敗。
攻城略地,殺人盈城。這是戰國時代常見的事。昭娖見着那些堆成小山的秦軍屍體已經沒有半點感覺。她瞟眼望見陳平也沒半點反應,他身上和昭娖一樣只是楚軍輕便打扮,并不穿沉重的铠甲。他們在一衆剛剛厮殺過渾身血腥的将領中顯得格外格格不入。
項籍坐在上首位置,他面前的案上放着此戰最大的戰利品:秦丞相李斯長子,三川郡郡守李由的人頭。李由的人頭上血污處處看上去血腥猙獰。可是這并不影響幕府裏衆人的好心情。此戰擊斃秦将,無論如何都是大勝。尤其這秦将還是秦丞相的長子。
“趕緊用鹽腌漬了,送向定陶!”項籍發令道。
“嗨!”立即有軍士領命端了裝着人頭的盒子下去了。
前幾日和秦軍作戰沒有一次能像今日這般能讓楚軍興奮。丞相之子,這個被砍了腦袋的秦将在他們心裏比那些以往的秦朝将領值錢多了。
“今夜我們定要好好享受一番鐘鼓之聲。”項籍對左手邊的劉邦如此笑道。
“那麽劉三在此先謝過将軍了!”
一時間幕府裏男人們的笑聲轟然而起。
軍營之中無婦人,項籍原本把虞姬帶在身邊的,結果被老範增一頓罵給罵回去了。現在他想宴請衆将士只能從縣府裏養着的那些官奴婢裏挑選出幾個伶俐好看的出來。
看慣了虞姬這種嬌嫩花兒,再回過頭看這些清秀有餘美豔不足的女子項籍覺得十分乏味。
但聊勝于無。諸多将領幾個月都沒正正經經見過女人。如今見着婦人也不免蠢蠢欲動指指點點。
昭娖坐在席中,看着那些被挑選出來的舞姬身着白衣,手持燈臺起舞。
這些舞姬的舞技也只能說的上一般般。但一群男人還是看的兩眼綠光直冒。
昭娖只是拿着羽觞喝酒,對那些起舞的女子并無多大的興趣,她對那些舞姬們的沒有正眼瞧過。陳平擡眼看了看舞姬們,大多注意力轉移到喝酒吃肉去了。
他身旁一名楚将見他對歌舞毫無興趣,大多只是喝酒吃肉不禁奇怪。
“陳都尉,怎只喝酒吃肉。佳人在前,莫非半點動心也無?”楚将微微傾過身子去問道。
陳平擡眸,取過粗布擦拭了雙手。輕聲笑道“天下佳人莫出楚國,平已見識過楚國佳人。如此這般倒是不太能入眼了。”
楚将一聽陳平說楚國美女多,不由得也眯了雙眼口中稱是。等到他再去觀賞歌舞才反應過來:這陳平不是魏國人麽?怎麽見過楚國女子?
但很快這個疑問就被他自己給打消了:士人多有游歷的經驗。身邊那美男子說不定以前也曾在楚國游歷,邂逅過一個嬌豔動人的楚女。
楚人性情多爛漫,當即這名楚将自個腦補出一段邂逅傾心的故事。當然沒漏掉司空慣見的一見傾心再見野*合的香豔橋段。
腦補完,楚将發出一番感嘆:果然楚國多出媚女啊。
作者有話要說:春秋戰國的風氣之開放,妹紙之彪悍讓人目瞪口呆。話說那時候妹紙彪悍到啥程度呢?妹紙們可以去當兵(秦國),可以手持大刀砍大兵(齊國),可以在家對老公當不當官有決定作用(楚國)。所以婚前睡個把男人對于彪悍的春秋戰國妹紙來說不算神馬。楚國還有妹紙把兄弟兩個都給睡了(正色)。也難怪那個楚将腦補的一塌糊塗……
82夜談
昭娖沒想到一回到營帳會有一個大大的“驚喜”。
剛換好衣服外頭便走進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少女低垂着頭一聲不吭的走到昭娖她前就開始解衣帶。昭娖當時正歪在榻上正在看竹簡,等到從竹簡的間縫裏見着那個少女時。她已經把自個給脫光了。
昭娖一愣,随即放下手中的竹簡。略帶驚訝的看着赤條條跪在榻前的少女。
“奴女奉命前來服侍大夫。”少女光裸的身軀并不豐腴,甚至有幾分弱柳扶風的味道。一頭烏鴉鴉的長發披散在身後,有幾縷随着她拜伏的動作垂到胸前,勉強遮掩住胸前嫣紅兩點的春光。
昭娖強行按壓住心中的驚詫,饒是如此她的嘴還是微微張開了。剛才那會是舞姬這會又是送女人的。到底想要幹什麽!
那名少女跪在原處等了一會并不聽得榻上傳來要她上前服侍的命令。頭垂的連脖頸都在隐隐作疼。少女并不是未經人事的處子,也知曉一些男人的喜好。她壯着膽子緩緩擡頭,眼裏朦胧的是我見猶憐的一脈柔光。她伸出纖細的手指就伸向榻上人的衣帶。胸前兩團小巧可愛的小丘也随着她的動作微微顫動。惹得人想去伸手攥住那兩團好生揉搓一番。
昭娖伸手就去按在那少女的雪白肩膀意欲推開她。誰知手上還未用力,營帳門口就傳來幾聲人說話聲音。而後營帳垂布就被人給打起來。昭娖眼風一瞟,正好望見陳平美如玉的臉笑盈盈的出現在那裏。
榻上裸女的背影在陳平的視角看來楚楚動人,榻上這幅景象只要并不是稚子或者是傻子,任誰都明白這怎麽一回事。
他面上的笑容停滞一下,語氣裏格外懊惱“呀,平來的不是時候。”說罷,轉身作勢便要離開。昭娖心裏暗罵一聲果然是狐貍,順勢将快要黏在身上的少女推開。
“下去下去。”昭娖袖子揮的活似在趕蒼蠅。
別說昭娖是女人不可能和女人來一段,就算是她是真男人也不可能抛下前來拜訪的士人和女姬去風流快活。除非她從此以後想要被人戳穿脊梁骨。
少女被昭娖一把推落在地。她也知道要是眼前人狠心一些,直接把自己殺了給士人賠禮道歉都是平常。也一聲不吭的将落在塌下的麻衣穿好低頭趕緊出去了。昭娖鞋履也顧不得穿,直接套着足襪從塌上一咕嚕跳下來連忙去追陳平。
好色輕士這樣的名頭連戰國四公子之一的平原君都吃不消,昭娖就更別提了。她腳上只套着兩只足襪,足不着履奔出營帳外,将離營帳外幾步遠的陳平給拉回去。因為怕拉住對方的袖子顯得不尊敬,昭娖拉着陳平的手就往回走。陳平的手原本被昭娖抓住,他手稍稍一反握,倒是将她的手指包容在手心內了。
兩人聯袂走進營帳。昭娖一進營帳手指的勁道就松了,可陳平加在手指上的力氣也沒減少半分,似是沒有多少放開的景象。雖然不至于情人靈修間的十指相扣,但在寬大的衣袖下指間相纏總是在無意間多出幾縷當事人摸不清察不覺的暧昧來。
“如此深夜來訪,怎就告辭了。”兩人聯袂走至帳中的坐床前,陳平不留痕跡的将手指松開。昭娖跪坐在坐床上問。
陳平提裾坐在她身側,申深這會已經從外面入到帳中,給坐床上的兩個人添置了隐幾。
“平見今夜夜空格外星芒奪目,一時興起便前來昭大夫處。還望見諒。”陳平當真在袖中持起了雙手告罪道。這話說的歉意十足,可昭娖望着他水意肆意的雙眼,心底總覺得陳平這話的真實度要打好幾個折扣還不止。
還不等昭娖反應只見陳平又壓低了聲音,“平萬萬沒想到大夫……呵呵”兩聲輕笑中輕佻與暧昧似是薄紗下的朦胧,半透半明下即使瞧得不真切,卻在不經意間撩動人心。
昭娖一時間準備好了的說辭頓時掐死在喉嚨中,要是說那個少女她都不知道是誰送進來的,恐怕說出去都沒有幾個人相信。
她面上微微一紅,右手握成拳頭輕輕放在唇上輕輕咳嗽了一聲。稍稍掩飾自己眼下稍許的不自然和窘迫。
“孟子曰: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食色者性也。”陳平身體重心倚向身側的隐幾。
明明只是說明好美色是人之本性的話,結果在昭娖聽來還是有幾分揶揄的味道。她讓申深端來兩碗茶水來。此時除了巴蜀之外,中原包括楚國将茶葉視為藥材并不常用。就算用了也是和大米混在一起煮成茗羹。
昭娖前段時間輾轉得了一些茶葉,這兩天酒喝的有些多便用滾水泡了喝。
陳平低頭看着陶杯裏漂浮着的茶葉,想了又想,見着昭娖悠然的抿了一口,問道“這為何物?”陳平沒見過這種羹湯。他年少家貧,後來雖然做了魏王的太仆,可惜那時候魏王自己的用度都不是頂好的。他又不受重用見不着多少稀罕物什。
“茗湯。”昭娖見陳平看了手中之物半饷不知何物,心中原本一點點被調侃生出的不适感也煙飛雲散做不得數了。
“茗湯?”陳平倒是聽過巴蜀之地常用茗葉煮湯而飲。眼前人定是楚人無疑難道是去過巴蜀那邊才得了如此之法?
“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