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7)
兵之類的粗事我樊哙來做就行!”
張良面上微微露出驚訝之色,驚訝的神色浮在面上一會後又歸于清淺溫柔的笑意。
昭娖因為雙腿傷愈中,在家中靠在塌上翻看自己以前默寫出來的吳子兵法。她有一搭沒一搭的盯着竹簡上的秦小篆,一邊無意的和吳丫說話。
“我不在的那段日子,先生在家做什麽?”昭娖本來也沒指望能從吳丫嘴裏能聽出什麽東西來。
“好像經常燒物什……”吳丫想了又想,遲疑着說道。
“燒甚?”昭娖聞言放下手裏的竹簡問。
“嗯……”吳丫回想了一下,也不太能答得出來“似乎是龜……”她也只是在進屋收拾的時候偷偷的小瞧一眼。
不會是龜甲之類的吧?昭娖想起自己剛剛回來的時候看見張良手裏拿着似乎是燒灼過的烏龜殼。
楚人信鬼神,對巫術推崇備至。但似乎在張良家鄉韓國,這種東西恰巧是士人們最鄙視的。什麽時候張良也喜歡起這個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良美人可攻可受,可溫油可鬼畜(咦?我說了啥?)
65蚩尤
張良有沒有燒烏龜殼昭娖還沒有搞清楚之前,她躺在塌上接到一份活兒,怎麽給劉邦整出一個陣型來。昭娖當即就要了一件東西:留縣和蕭縣之間地段的地圖。
陣型之類也是要看地形,楚地多山川河溪流,不利于車陣的擺開。
“地圖?”特意前來的樊哙想了想,“昭兄弟稍等,我去問問蕭主吏掾。”說罷,趕緊起身就往外面走。蕭主吏掾也就是蕭何,主吏掾是他在沛縣原本的官位,屬于縣令屬吏主管群吏進退。樊哙等人這麽叫他已經叫習慣了,這會也沒有改口。
這會稱呼官吏大多以姓名加官位。并不叫“大人”,大人是叫親爹的,一旦“大人”真叫出去就真出醜了,外加被親爹追着打。
蕭何和沛兵中其他人不同,別的兵在攻打下城池後最先就去搶金銀財寶,而他就偏偏習慣郡府裏的那些竹冊。樊哙找他還真的找對了。
樊哙親自去蕭何那裏要來了一盒子的羊皮。雙手放在昭娖面前。
“多謝。”昭娖拱手笑道伸出雙手去接。
“昭兄弟哪天去看兵?”樊哙問道。
等過了這幾天的休整再說。”昭娖手持木盒跪坐下來,“陣法這東西也不是一時半會就有用的。”
經過一場血戰,不管是人還是馬都要需要休整和補充。樊哙也點了點頭“也對。”
“那麽此事就托付給昭兄弟了!”樊哙抱拳。
等到樊哙離開,昭娖看着手中的木盒,半饷吐出一口長氣坐在茵席上,打開了看是好幾張留縣和蕭縣附近的地形圖。
昭娖立即凝神将那幾塊羊皮平放在一起,看了起來。這一看直接從白天一路看到晚上亮燈的時候。
眼睛發酸發張,昭娖忍不住伸手揉按自己的眉心。
并不是學了兵法知曉陣法就能無敵的,陣法的設定天時地利人和一樣都不能少,甚至雙方兵力如何,側翼會不會被攻擊,後方會不會包抄,就連戰地的土質樹木都要考慮到。要想的事情太多。而且在這些東西都被考慮清楚之前,不可妄自擺陣。
她閉着雙眼,手指不管用了多少氣力都揉不開眉心的疙瘩。
“先生。”門邊突然傳來吳丫的輕呼聲。然後就是衣料窸窣磨動遠去的聲響。
“還在看麽?”熟悉的香木味道傳來。昭娖身子自己向後靠上一片熟悉心安的胸膛。
“治軍先整內,劉季沒事弄這些旁枝末節的東西。”她靠在張良身上道。
“沛公對這些并不很懂,上次一戰他看清楚自己和秦軍的區別,自然也着急。”張良手撫上來,給她揉眼睛旁邊的穴道。
“凡勝,三軍一人勝。勝兵之道,無外乎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昭娖閉着眼任由張良給她揉穴位,說起尉缭子裏的句子。“這些物什,子房你也別想逃。”哪怕是閉着眼,昭娖擡手一指都極準,她的指尖指着胡亂堆置在一處的羊皮。
“觀星探日,非我所長。”說到這裏已經是咬牙切齒。楚人的好巫蠱之風在軍隊裏都有濃重的影響,就算軍隊裏有專門探日觀氣的兵卒。
說是探日觀氣,其實是預測天氣。
而昭娖卻是屬于對星象一知半解,就算把脖子都伸長了說不定也看不出什麽。而這個偏偏又重要的很。
“好,我幫阿娖觀星。”張良聽她帶氣的話語,放下雙将她攏入懷中,答道。這種事情張良一開始就沒指望昭娖一個人能弄出來。
“周旁的地形你去細細觀測。”昭娖把重心全部放在他身上,繼續道。嘴角已經翹了起來。
“阿娖如此狠心?”張良聽她說的基本上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他身上,不禁莞爾。
“能者多勞。子房自然是要多擔待些。”昭娖沒有半點不好意思。不過半會又想到什麽上一刻還鮮活的笑靥下一刻又委頓了下去。“還不如讓你來算了。”
她頭一次做這樣的事情,有加上身後的人她就算拍馬都追不上。要說不郁悶簡直不可能。
追不上就追不上吧,至少她現在就把張良當墊子靠。想到這裏心裏又好過了些。張良敏銳的察覺到她情緒上的起伏,微蹙了眉頭。
“怎了?”
“無事。”昭娖吐出一口長氣。
腿上的傷一好,昭娖就跑到樊哙練兵的地方去了。不僅僅是看操練之時。更是看平日裏那些兵卒們的習性。
楚人脾氣大,一點小事說不定都能鬧得拔劍砍人。從士人到庶民多少都有這個脾性。兵卒之間有摩擦進而鬥毆的事情根本就不少見。
但這廂剛鬧起來,立即就被人給捉了。然後……竟然是捉出去打板子了。昭娖眨了眨眼轉頭看向身旁跟着的樊哙。
樊哙憨笑兩聲解釋道,“子房先生說強軍,必須要整治好那些兔崽子。以前我們都是和劫人似的,和秦軍一比自然會輸。”
昭娖笑出來,“聽子房的話,定是吃不了虧的。伍列縱橫,就多多麻煩樊舍人了。”所謂伍列縱橫即是一卒,一伍,一行開始做到立兵伍,定行列,正縱橫。
沛縣來的這些兵卒雖然性情上繼承了楚人一貫的強悍好鬥,但是和秦正規軍對上往往也讨不了多少便宜。
但這次劉邦雖然敗了,秦軍的傷亡也不小。也算是彼此彼此。憑借一股流寇氣能做到如此地步,非常不錯了。
昭娖随着樊哙一圈走下來,到樊哙暫時用來休憩的居所裏。屋裏并沒有伺候的奴婢,屋子裏也不甚整潔,想來應該應該沒有除了樊哙以外的人居住。
“這是方陣圖……”昭娖從袖子裏拿出一方粗布交給樊哙。方陣是軍陣裏最基本的陣型,大方陣中容納小方陣,四周兵力布防較多,而其中較少。虛張聲勢最是方便,而且進可攻退可守。劉邦手下兵力不多,昭娖思來想去,也就這個了。
“多謝。”樊哙雙手接過來。展開看了看。上面昭娖盡量比較用易懂的語言說明了,圖上也多有标繪。
“休整攻城當日恐怕就要看天意了。”
天氣預報這事兒還真的不是她擅長的。
“無事,有張子在,也壞不到哪裏去。再說我等能從沛縣流寇到這等地步。已經是值了。”樊哙對生死看得也不重,他草草看過之後便細細收好。
“天冷,糧草辎重……”昭娖雙手攏在袖子裏遲疑道。
“這等事情,要問蕭主吏掾了……”樊哙不好意思笑笑。
這群跟着劉邦從沛縣起事的人,大多數是沙場沖鋒的好手。至于糧草後方這些大老粗們就不在行了。劉邦本人都是這樣,不然也不會被周市給捅了後院。
“聽說之前秦司馬将相縣屠戮殆盡。這一戰若是勝了便是揚名四海,若是敗了……”昭娖話沒有說完,但話語中的意思是明了的,事情發展到這步,已經不是敗了就滾回沛縣老實呆着,或是殺了那幾個帶頭就了事。依照這支秦軍之前的作風,若是敗了不管是劉邦還是景駒,整個沛縣都逃不了被屠殺的命運。
這些人本來就是因為為了逃命而躲進離家鄉不遠的深山中為寇,現在混出個眉目卻遇上了秦軍這塊鐵板。更要命的現在這塊擋路的鐵板已經不是繞過就可以平安了事。
**
劉邦屋中,眉眼清麗逼人的男子清朗如月。
“沛公,如今您還有任何可去之處嗎?”張良溫文爾雅,說出的話語卻是戳殺的人鮮血淋漓。
周旁只有盧绾一人坐在旁邊,他也被張良之前的話語震驚得張着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忍不住就去看上首的劉邦。結果被劉邦的模樣吓了一大跳:劉邦雙眼裏布滿了血絲如同蒙上一層血色,放置在膝上的手骨頭攥的坷坷作響。
“無。”半饷劉邦的聲音才緩緩響起來。嘶啞難聽。
“如此,請沛公思之。”張良視劉邦那難看的模樣為無物。他擡手道。臉上的笑意已經随着他的話語沉去。只留下一片寧靜。
“東有田齊,北有韓燕魏王……沒有一個是我能落腳的地方。”劉邦袖下的手手背上青筋暴起。
“為了自己的狗窩,還真的要和秦軍拼命了。”
盧绾明白自從起事以來,除了被雍齒背叛的一次,劉邦都沒有被逼到這份上。這場合他自覺不好開口,便閉了嘴呆坐在那裏。
期間盧绾偷看了一眼端正跪坐着的張良心裏暗暗咂舌,這個男子雖然看起來溫潤無害,當真要刺起要害來。一點情面都沒有留。
休整一月後,在砀郡的秦軍依舊據守不出。出乎人的意料劉邦宣布出兵攻打砀郡。
“大兄,這……”周勃等人被劉邦的決定給弄得頗有些措手不及。
“這,有甚這!”劉邦毫不猶豫轉臉就罵了過去,“要是真等秦軍吃飽睡足出來打,我和你們幾個連個埋骨頭的地都沒了!”
“大兄說的甚對!”周勃反應過來道,“沒錯!沒錯!等秦軍出來恐怕我們骨頭都要被秦軍燒沒了!”
“先殺了他們!”
“祭蚩尤!”劉邦拍案大聲道。蚩尤被當下的人評為五車戰神,出兵祭祀蚩尤算是常禮。
赤色的大纛旗在凜冽的春風中飒飒作響。其上大大的“沛”字被吹展的格外整齊。早春的風裏泥土的氣息濃厚。昭娖和張良并排站着遠觀主祭臺上的劉邦,劉邦頭上這時戴着他自制的竹皮冠在祭臺上嘶聲力竭大聲宣念祭詞。
下面黑壓壓的沾滿了三千沛縣子弟兵。
蕭何雙手舉起長劍,宣告天啓儀式開始。
天啓儀式需要以獸血濺鼓,樊哙當初在沛縣的時候就是一個屠夫,殺豬宰牛本來就是他老本行。他彎□一手擒住豬頭手上猛的一捅,鮮血剎那就濺上鼓面。
“殺滅秦軍!沛公勇武!”
霎時下面的沛縣少年大聲歡呼。
昭娖和張良所在的位置比較偏僻,遠望着下面的歡呼的沛縣子弟。
“這一戰必定激烈,不死不休。”昭娖開口說道。恐怕這一次劉邦不會發揮他的流氓習性見情況不妙就逃之夭夭了。“子房這回要我留守留縣?”昭娖回首看向他道。
“阿娖也想跟随沛公一起攻打砀郡?”張良的視線從遠處的劉邦身上收了回來,皎潔如月的肌膚在這寒冷的春風中格外晶瑩。
昭娖望見那雙昳麗的雙眼,噗嗤輕笑一聲轉過頭去看鬧哄哄的衆人,“我想跟随的不是沛公,是你。”
張良周身的春風裏夾帶着冬日裏殘存的寒冽瞬時消失的幹淨,狹長的鳳眼裏帶着點點喜悅轉向昭娖。廣袖一動,已經将她攏在袖中的手抽*出收入掌中。
景駒稱楚王號令楚地義軍,阻攔了項梁西進的道路。陳勝稱楚王,與當初舊楚沒有半點關系。如今張楚複立的景駒,出自舊楚的三大家族。是舊楚公室。同為舊楚貴族的項梁不但不聽這個楚王的號令,竟然公開讨伐。
項梁大軍從下邳出發,徑直向景駒所在的彭城以東而去。
傍晚項梁楚軍安劄下來,埋釜造飯。一名身着盔甲的中年人撩開帳幕走出來。
“陳司馬!”身後傳來年輕中氣十足的嗓音。
中年人轉過身去,拱手行禮“項副将!”
作者有話要說:掐爪子倒計時
66楚風
出兵攻城那日,天氣是楚地多雨春日裏難得見的大晴天。這樣的天晴正适合進宮。
劉邦祭祀玩蚩尤不久立即宣布出兵。
昭娖和張良同乘一輛車跟劉邦車後。戰場上給男乘坐的車自然不可能有四面擋風的車壁。事實上,這輛木制的馬車除了腦袋上一個華蓋其他什麽都沒有了。
腰上的劍随着車輛的颠動發出細碎的響聲。昭娖轉眼看着那些連正經盔甲都沒有幾身的沛縣子弟兵。
沛縣子弟兵們手上拿着長達秦制九尺的長戟。很明顯是從以前秦軍那裏作為戰利品收繳來的。
她回過頭看了一眼張良,然後整個就楞那裏。
張良端坐馬車上,雙眼極冷,不複平日的溫和淡雅的公子形象。那雙狹長的雙眸看着前方。雖然身體會随着車馬颠簸,可那雙眼卻一直盯着前方從沒變過。漆黑的眼裏如同結上一層薄冰。
昭娖轉過頭,男對征戰殺伐總是有天生的敏感和沖動。即使他看起來有多溫和無害。
沛縣軍行至砀郡外,連射戰書上牆頭都省下了。駐紮下來後,劉邦立即下令明天旦日時分埋釜造飯,立攻砀郡。
士氣一而盛,再而衰,三而竭。要是落個“竭彼盈”那真的是吐血都換不回的事。
還沒紮營,劉邦剛轉身想要盧绾尋些水來,頭剛扭過去就望見張良站身側。
張良溫和一笑“沛公,軍井尚未挖好,不宜言渴。”
劉邦點了點頭,接着轉過頭去,看着正打木樁建帳篷的沛縣兵卒。大聲道“來來來!也幫們一起打!”說罷自己一卷袖子跑去搶過兵卒的錘子打起木樁來。
他本來就是沛縣混混出身,做起這等活來只見利索不見任何的別扭。
沛縣的那些子弟本來就是和劉邦相熟的,見劉邦親自把膀子一甩來幫忙。神情也沒有受寵若驚,很自然的給他讓出個位置然後繼續熱火朝天的幹活。
“日出兮——而作,日落兮——而息”兵卒們幹活着唱着以往唱過的調子。漸漸的迎合的就多了起來。楚好高調,有時候盡興了唱直到嗓子嘶啞。
“兄弟們今日盡興的唱,明日們殺上牆頭!”劉邦掄起錘子奮力的打樁說道。
昭娖下了車,看見劉邦光着膀子和兵卒混一塊打樁。劉邦紅光滿面看上去這活他還幹的挺盡興。
劉邦都去幹活了,樊哙周勃一行自然也不會閑着。各自幫忙幹活去。
帳篷搭好,飯食也烹煮完全。劉邦一把抓過缽,竹箸都不需要。手往身上衣服上擦擦直接一抓飯食往嘴裏一送。
芒砀山的時候雖然有妻子呂雉冒險來送飯食,但那時候提防着會不會有縣卒偷偷跟來。劉邦和那些沛縣裏一起逃出來的,山中落草為寇,為了避免吃飯的時候什麽時候冒出幾個縣卒。怎麽快就怎麽來,竹箸不用手一抓直接了事。
所幸劉邦用飯食是和張良分開的,他倒還記得自己那副樣子不能讓兄弟之外的看見。
“們是死是活,能不能留着埋骨頭的地兒就看明天了。”劉邦丢下飯缽,随意把手一擦道。
“大兄放心,兄弟們自然會不惜自己這條命的!”下面坐着的樊哙拍胸道。
樊哙和劉邦是連襟,都娶了呂公家的女兒。再加上兩個這麽一段路走出來。他說的話劉邦信。
“以前攻打郡縣都順順利利的,這次恐怕也和以往一樣。”周勃道。
“這可不一樣,那裏頭守着的可是從鹹陽來的。”劉邦胡坐地,手搭膝蓋上。“對付鹹陽來的,那可不能就用打野狗的辦法了。”
“又有甚怕的,”周勃大笑“秦看來們是狗是楚盜,可是獵戶抓狼,用的也是狗!狼犬相争,未必就是犬敗!”
頓時帳中笑聲一片。
“周勃,說的這話可真到劉三的心頭上了。”劉邦大笑,身子朝周勃傾過去。“沒錯!秦軍看來們就是一群狗,但狗也能咬死狼啊!”
“明日,就讓那一群狼看看們這些狗咬不咬得死他們!”
**
“明日一戰,勝率子房覺得會有幾層?”昭娖問道。
張良手裏将一張羊皮地形圖輕挑起放置一遍,“阿娖覺得呢?”
“八層。”昭娖俯身拿過他剛看過的地形圖,展手中看。“禍莫大于輕敵,抗兵相加,哀者勝。秦軍吏必定不會将沛公軍放眼裏,若是開戰開始定會輕敵,輕敵則遭禍。遭禍則勢衰。即使中途醒悟過來,奈何先機已失,難挽回了。”
劉邦這支沛縣楚軍從表面怎麽看都是一支稀稀拉拉的烏合之衆,再加上敗給秦司馬軍想必被藐視已經沒多大懸念了。
兵貴勝,不貴久。
只要占了先機,也可反敗為勝。
張良輕笑不語,露出袖外的指尖只圓潤的指甲。相比起昭娖所想的八層,他的把握卻還是要比這個更大。
“成敗,就看沛公了。”張良道。
昭娖聽見,如同聽了什麽好笑的話般笑得全身發顫,等到氣順了些才擡頭道“看與其是看沛公,不如是看張良張子房。”
她對于劉邦的印象最深的莫過于“為之奈何?”說是看劉邦自己,其實他運用的也是張良等謀臣的計策。
明日會如何,昭娖真心有些期待了。
可惜,她沒有看見。張良跟随劉邦攻城,但是卻把昭娖留後方。讓昭娖跟來而不是留守留縣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若是更想一步已經超出他能容忍的範圍了。
昭娖雙手攏袖中,被留帳篷裏,望着一只沙盤,沙盤上有小型的山川河流,她觀望一會便轉身出帳。
今日天氣一如前幾日好,昭娖想起昨日張良觀夜象所得的話語,只覺果然夠準。後方留下不多的兵卒駐守,顯得那幾只營帳格外寂寥。春日晴天格外讓心情舒暢,但昭娖心裏卻并不是那麽好。前方戰況如何也沒有告訴她。而她還必須守這裏等張良回來。
這種除了等待之外什麽都做不了的無力感真是糟糕透頂。
昭娖站營帳前,向着劉邦離開的方向眺望一會。心裏煩躁的就像一只貓拼命的抓,抓完之後疼的要死還沒完,那些傷口又鮮血淋漓比撓的時候更難受。
前方到底如何,她真的想知道。
砀郡城門前,屍體垛了一碼了。攻城所用的雲梯已經搭上一個城牆口,但城牆上的秦兵立即朝下放箭,将雲梯上的兵卒射下。
“沖啊——!弟兄們——!秦不讓們活!們和他們拼了!”樊哙手中尖刀一指城牆,自己身當前鋒不顧射來的秦軍流矢率先沖了出去。沛縣子弟們也受他的感染扛着雲梯之類的攻城器械就往前面沖,前面的倒下了後面接着有補替上。
劉邦站後面看着牆頭上黑潮湧動,眉頭蹙起。
“傳命令,不許任何後退,若是違反此令者,陣前立斬!”劉邦雙手背背後,對身邊的盧绾道。
“嗨!”盧绾叉手應道立即就去傳令。
“令左翼投石向前掩護!”劉邦下令道。
“嗨!”周勃應道。
赤色大旗立即改變揮動方向,守投石器旁的兵卒立即拉好投石器上的機關。比起一開始的流氓作風。現手下的那些沛縣子弟兵已經有很大改觀了。
第一潮進攻大潮已經退下,第二波已經扛着雲梯朝着城牆而去。
“射!”
一聲令下,好幾臺投石器立即一反,架上面的石頭立刻被抛出去。石頭半空劃過一道半抛物線徑自砸城牆上。有些甚至直接砸落女牆內。黑色浪潮被一塊塊石頭陷落出一個個缺口,缺出來的缺口立即被下一潮黑色彌補。
投石機砸來的石頭将城牆上撕開一條口子,沖到城牆下的兵卒馬上将雲梯搭了上去。上到半路上面的秦軍立即倒下來滾燙臭氣沖天的糞水。
雲梯上的兵卒被滾燙的糞水一澆發出慘叫掉落下去。糞水被燒開臭氣更是熏,血腥味糞便臭味混合一起令聞之作嘔。
石頭不斷從投石機上砸飛過來,守城的秦軍被落下而來的石頭砸中直接沒了氣息,有些被砸斷了腿腳。城牆內外血跡斑斑。
等到午時收兵的鳴鼓聲響起,劉邦正欲離去,張良一把拉住他。
“待到回營,沛公定要悲色大聲泣下。”張良烏黑的眼眸看得劉邦心中一凜,點了點頭。
昭娖是夕陽都要落山的時候,聽到營帳外有騷動,立即出賬。
劉邦一雙眼睛鮮紅和泡過血似的。
“開祭臺!”一聲大喝。
“嗨!”中涓周勃大聲應下立刻去辦。
很快祭臺就搭起來了,上面擺着五月祭祀亡靈用的牲畜頭。
“兄弟們!劉季對不住們——!對不住們啊!”劉邦呼天搶地一頭砸地上大聲嚎哭起來他眼裏噴湧兩道淚。他跪趴地嘶聲力竭。頭對着砀郡城門的方向。“劉季帶們出來原本是大家被暴秦逼得活不下去了啊!誰料想們會喪命此處!!哀哉——!”
“劉季對不住弟兄們——!對不住啊!”劉邦對着砀郡城門方向發生大哭。一旁的周勃盧绾奚涓也跟着痛哭起來。
昭娖走出來的時候看到就是劉邦帶着一大幫痛哭流涕。
她立刻看見了袖手一旁的張良,再回眸看痛哭的劉邦。劉邦直起身,大聲道“将兄弟們帶出來,卻沒有讓們好好歸家。這是的罪過!秦軍不肯給們沛留活路,凡攻下城池都坑殺殆盡,雞犬不留!劉季為了掙出一條活路,這才帶着弟兄們前去讨伐,兄弟們……兄弟們!!”劉季嚎啕大哭。
哭着他手握住腰間的劍,“锵”的一聲将劍拔出。
“沛公!”
“大兄!”
場的沒有想到劉邦竟然會把佩劍抽*出來,紛紛驚訝大喊。
“劉季愧對死去的弟兄,今日便以一死以謝死去的弟兄們!”說罷,他就把手裏的劍往脖子上架。
“不可!不可啊沛公!”
“不要這樣大兄!”
周遭的傻了眼,等到劉邦作勢要抹脖子的時候趕緊沖上來,按的按胳膊,拉的拉手。愣是把劉邦給撲壓地上。
“放開!盧绾樊哙兩個兔崽子放開!現不死以何謝罪!”劉邦被一幫老弟兄壓的死死的,手上的劍早被周勃一腳踢得老遠。劉邦不停掙紮,身上手腳全被盧绾樊哙周勃幾個壓緊了。生怕他一個掙脫跳起來又要自盡。
“沛公您要用來以謝戰死将士的不是您的死!而是砀郡秦軍的鮮血!”一記略帶沙啞的暴喝從祭臺旁傳來。
鬧糟糟的衆頓時安靜下來,轉頭看向聲音的源點:一個青色深衣少年站祭臺旁,臉上悲憤莫名。
“沛公以自己一死以謝陣亡将士固然成全您的仁義!可是這些沛縣子弟又該如何?!”寬袖一振指向下面的沛軍。
“秦軍兇殘無道,您一死這些沛縣子弟又該由誰來庇佑!”
盧绾最先反應過來,轉頭看向劉邦,“沒錯,大兄一死,誰又來帶着們抵抗暴秦!害死們沛縣子弟的是秦軍!”
“請沛公以反秦大業為重!”不知道誰帶頭吼了一聲,接着那些沛縣子弟們收到了感染也大喊起來“反秦!反秦!”
長戟揮舞夕陽的血色中,格外的凄涼。
“秦喪良兮——”劉邦發出一聲長嘯。無盡的悲怆。
“操吳戈兮披犀甲,車錯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土争先。淩餘陣兮躐餘行,左骖殪兮右刃傷。霾兩輪兮絷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
昭娖帶頭高唱起楚祭祀陣亡兵将的祭歌。沙啞的歌聲引起沛軍裏的一陣陣低低的壓抑哭泣聲。
随後一個接下去唱“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越來越多的沛縣子弟加入進來,低沉嘶啞的歌聲這篇營地上回蕩着。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淩。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淩。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雄渾嘶啞的歌聲中長戟上下舞動,露出無盡殺意和仇恨。
作者有話要說:楚人很喜歡唱歌,一般是一個人開頭其他人就會跟着一起唱。
《國殇》是楚人對戰死沙場的将士的祭歌。
PS:我算了算,這一周我基本寫了三萬多了。爪子好疼……揉爪。
67上柱國
第二日,劉邦軍依舊向砀郡秦軍發起進攻。這一次,前去攻城的兵卒個個臉上凝重,似乎已經把生死不放心中。昭娖知道這就是張良想要的結果,她一同昨日站營帳口目送張良離開。白色的深衣馬車上越離越遠,昭娖知道他一定能回來,但是看着他那一角衣角徹底消失流中的時候。昭娖的心髒猛地像是被緊緊攥住,半點都喘不過氣來。
張良坐上車之後,沒有回頭向她回看一眼。
昭娖心中冒出這麽一個想法,如果有一天他為了功業遠去是不是這是這麽一副場景。決意遠去,再也不回顧她?
今日一戰,遠比昨日激烈的多。殺聲震天中,巨石接二連三的從投石機上抛出飛向砀郡的城牆,城牆上還留着昨日攻城留下的塌陷痕跡和斑斑血痕。城牆根散發着依舊沒有散去的血腥惡臭。
昨日留下的一切痕跡都提醒所有昨日戰況的激烈。
不僅僅投石機抛射巨石,張良讓大量點燃柴草艾葉嫩豆葉柔和一處的草堆。今日天氣晴好就連風向都是向城門那邊吹,天時地利和,已經占了兩樣,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艾草嫩豆葉被點燃後生出濃烈的濃煙,裹挾着二月裏寒意凜冽的春風向砀郡城門刮去。城門上的秦軍被這煙霧一吹,刺激得涕淚橫流,眼前景物變得模糊看不清楚。更有嚴重者兩只眼睛都腫起來了。
雙眼一受刺激,反應便要遲鈍一些。便就是這一點的遲鈍,一顆巨石落下來砸躲避不及的秦軍身上。霎時鮮血橫溢。
“守住城池!”城門上黑衣黑甲的秦将大聲叱喝。只見城下土紅色如潮全部沖城門這邊湧過來。飛石如雨。步兵扛着攻城的雲梯頂着秦兵的流矢飛跑而來。
撞開城門所用的沖車目标太大,不宜現立刻用上陣依舊待命中。
城牆上鐵器劈砍之聲兵器刺入血肉的悶響不絕,因為飛石和大量的煙霧侵擾秦軍的戰鬥力大大削弱,但終究還是守着死守住城池不放。甚至幹脆直接将燒的滾燙的糞水對着搭上城垛的雲梯澆下去。
等到鳴金收兵,秦軍雖然守住了城門,但是死傷卻要比劉邦軍更加嚴重。
“子房先生,連續兩日砀郡都不能攻下。可如何是好?”收兵回營,劉邦問道。一旦攻城時間拉長,不管是對城內的秦軍還是對攻城的劉邦都沒有任何好處。
張良淺淺一笑,拱手道“臣恭喜沛公,砀郡不多時即可攻克下。”
此言一出,營中頓時私語陣陣。這兩日衆都是連打了硬仗。聽見張良如此篤定說出不久砀郡可以拿下,不禁喜悅得意之餘又有些懷疑。
“子房先生此言……何意吶……”劉邦繃不住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又很快被他自己一把給抹了去。
“夫暴秦,政暴虐,行無道,天意滅之。沛公順應天意反秦,仁義之師也。以仁義攻不仁,仁義勝。再者秦軍律不近情,寡恩甚矣,兩日之久,守城兵卒死傷者無數,且後援無望。攻勢猛烈,後援無望,心中必起怨怼。怨怼起則将士離心。将士離心則必敗矣。”張良面上淺笑着,狹長的鳳眼裏映出營帳中衆面上喜悅的神色。
“軍衆志成城,恨不能食秦軍肉而寝其皮,将士上下齊心,卒軍一體則勝。”
“沒錯!先生說的很對!秦軍這兩日被們殺了不少。說不定膽子都被殺破了。而們三千沛縣子弟卻恨不得攻上城池活吃了他們!”周勃道。
“可……秦軍頑劣……為之奈何?”
“如今士氣大好,此等良機可一不可二,秦軍頑抗則士氣低落,必須出兵神速以迅速潰之!”
“請先生教!”劉邦立即行禮問道。
寂靜的深夜,砀郡城門上守着守軍,地上是清理過後的新鮮血痕。連續三天,連續三天守的秦軍們都沒有合過眼。臉上的血跡幹涸成一條醜陋的黑蟲。
子鼠時,城門下厮殺聲響起。從城門各個方向響起。撕裂了寧靜。喊殺聲四起,但是卻看不見任何沛軍的影子。
城門上的黑甲攢動。火箭架城門一段距離的弩機上,“射!”一聲命下。齊齊射中城門上的木過梁上。
不等秦軍用濕獸皮去滅火,下一輪射箭又迎面而來。
按照作戰的一貫規矩,白日攻城結束後,雙方都要休憩紮營等第二日整頓完畢再來争個高下。
今夜楚不顧這個條例徑直打過來,完全出乎秦軍的意料。前幾日和沛縣的楚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