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說來簡單，實際上穿越到林歸岚這個身體上保她不死難度不小。前面數次嘗試總結出來，林歸岚死于成親那天，無論她是否嫁給歐陽四公子，她都會死。然後鐘墨那個傻瓜便會逆天道強聚她魂魄，四百年後遭受天譴。

明知如此，我只能繼續努力嘗試。

這一次，往笙将我送到他們初相遇的時刻，或許我還來得及與鐘墨劃清界限。

我能做的只有不能讓他們相愛。

與鐘墨相遇的三天後，我還是見到了歐陽四公子，實際上之前諸多穿越到了解他是個怎樣的變态後，見他表面那般謙謙君子的模樣我沒有什麽反應，禮數做了一套，目的是邀我一并去看桃花，過幾日便是南蘇城桃花盛開的時節了，林家夫婦自然應允，他們對這未來夫婿滿意得緊。

日子一道打扮一番我便帶着阿夢去了南蘇城桃山，春日間桃之夭夭，粉紅爛漫渲染，花瓣紛飛中歐陽四公子一身騷包白衣立于我身側，對我溫文而笑，“林姑娘。”

他穿的白衣委實沒有鐘墨穿得好看，我只能象征性勾勾唇角。

走着走着身旁的阿夢便不見了，歐陽離我越來越近，等走近桃林深處，花朵密密，沉甸甸地壓在枝頭，說實話古代這些自然景致二十一世紀是頂頂比不上的，我見那支桃花開得正好嬌嫩可愛，便踮腳去折，夠不着，又伸高了些，忽然間一只骨節分明的手伸過來，折下那枝桃花，沒遞給我，反而将其攔于我身側。

我望過去，正好瞧見歐陽已離我極近，正将安祿山之爪伸向我，恰巧被那支桃花攔住。

枝頭粉白花朵簌簌，我擡眼，面前竹青暗紋衣袍的男子如墨，極是清俊的眉目，鐘墨。

他目光緊緊鎖住我，言語卻是對歐陽開口的，“姑娘家夠不着的東西，這位兄臺也該盡君子之道，莫只看着眼前的東西。”

歐陽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末了收手待我道：“林姑娘見笑了，方才見你肩頭有落蟲，所以才……”

我搖搖頭，“公子客氣了，無礙。”又說了一陣，他大抵是覺得于我面前失态，竟然先告退了，這般也好，我與他告別，一轉身，那支桃花橫在我眼前，香氣淡雅。

“拿着。”鐘墨沒好氣地說。

我擡眼看看他，心裏有些酸澀，又有些甜蜜，接下了，“你不是去找月老改姻緣嗎？”

鐘墨瞪我，“林歸岚，你也太不惜福了，天上多少女仙巴望着我呢？！”

我嘴角一抽，“就你這性子，跟毛頭小子一樣還招人喜歡？”走了幾步，頓了一頓，又轉身忍不住對他道，“或許過上個四百年，你就有姑娘家喜歡的神仙樣子了。”

鐘墨眯着眼睛橫我，“那你說四百年後我是個什麽樣子？”

“處變不驚，從容不迫。”

每一次我死的時候，鐘墨抱着我的反應全然不像個神仙，太失臺面，其實我本想說，我很喜歡他現在的樣子，沒有經歷情傷的樣子，緊張我的樣子，脾氣臭臭的樣子，四百年後的鐘墨将什麽都埋葬在心底。

他愛的是林歸岚，其實與我這片殘魂沒有多大關系。

【肆】

那支桃花被我插在琉璃水瓶中，不知是不是沾了仙氣，過了小半月它也未曾凋謝半分。

直到我出事前，我都沒見到鐘墨。出事的那天是夜裏，因為家中一些事趕往京城又回來，我坐在馬車上昏昏欲睡，颠簸中我聽見的異樣的聲音。

鳥聲，太過于密切。

我掀開簾子，黑暗天色中的遠處似乎有一團黑雲在不斷靠近，等近在眼前時才曉得那不是黑雲，而是黑鴉，黑壓壓地沖了下來啄上馬匹，馬叫聲和車轍的碾踏聲中一陣晃動，就這麽翻下了山道。

耳邊先是阿夢的尖叫聲，忽然間又什麽都靜了，有什麽攬住了我的腰，夜風呼呼地刮過臉頰削得我發冷，我睜開眼，視線中馬車墜下山崖堙于漆黑，只聽了一兩聲深處的細響，約莫是撞到山谷谷底，又什麽都聽不到了。

男人抱着我，浮在高空中，我低頭發了會兒呆才道：“你且把阿夢和馬夫救上來。”

他道，語氣一如既往地差，“生死不可篡改，這是他們的命格。”

“那你這不是篡改我的命格了麽。鐘墨上仙？”我說話不知覺嘲諷起來，風中裙角在翻飛，發絲與夜色融為一體，岚，山間之風，歸岚，就這麽讓生命随山風歸去，些許日後鐘墨就不會有事。

鐘墨沉默一會兒，才緩緩道：“林歸岚，你不一樣。”

“鐘墨，你救了我，日後你會受到報應。”

勾在我腰間的手臂緊了些，他另一只手将我拉進懷裏，捏住我的下巴僅僅對上他的視線，“本上仙可不想怎麽早就投胎歷情劫，你一死我還不是得跟着投胎，所以你給本上仙好好活着。”

他抱着我落地，山風中我定定凝視他的臉，心想，難道命格真無法改變麽。

“鐘墨。”

“嗯？”

“你是不是喜歡我，一見鐘情？”我除了一見鐘情真的找不出別的理由來。

他肩膀一僵，又狠狠瞪過來，對我吼道：“林歸岚，你還是個姑娘家嗎說這種話？！”

即便是夜色裏，我仍能清晰地看見他的耳垂微微發紅，我站在原地，有什麽仿佛木屑塞滿喉口，逼得我吐不出一個字來。

其實我至今堅信，關于鐘墨日後逆天道受天譴之事，他不會有半分後悔，他是神仙，神仙一旦動情，萬劫不複。我只想曉得他有沒有想過我，他不在，我怎麽辦，這般很自私，可我仍是這般認為的，也許四百年後他把我當做林歸岚的替身去對待，可畢竟不是林歸岚，我只是她一小片殘魂，其餘的，差別太大。

我眼眶忽然間就熱了，鐘墨，鐘墨，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歡你，無論是四百年前還是四百年後，兇巴巴的你還是溫柔沉默的你，我都喜歡。

可是我喜歡你，卻不能救你，我想讓你好好的。

“鐘墨上仙，林歸岚只是凡人女子，心中已有心儀的男子，方才那麽說只是一時玩笑話，仙上請莫在意。”我想了想開口，望着他，他的神情有片刻怔忪，我道，“麻煩鐘墨上仙送我回府罷。”

【柒】

回府後我生了場大病。

這個主要是我自找的，風寒什麽的太簡單，穿越這麽多次我早已曉得真正的林歸岚大小姐賢良淑德品行端莊，并且，體弱多病，晚上睡覺不蓋被子多喝喝涼水吹冷風就會得風寒。

生病的時候我對鐘墨徹底無視，然而實際上，那一夜過後，我幾乎天天可以見到他。大夫看病的時候，喝藥的時候，餘光都可以瞥見坐在茶幾旁隐身的他，撐着下巴緊張兮兮地盯着我把藥一口口喝下去。

我假裝看不見他，每天蒙頭大睡，林家夫婦覺得阿夢的事對我有了刺激也不再多說什麽，叫了個新的女婢來，生得倒是十分漂亮，我自認為起碼比這林歸岚漂亮。

一日門外聽見綠衣柳妖和鐘墨對話，“上仙啊，一場熱病到底會不會影響到陰陽眼，小的也不知道啊。”

我裝作什麽都沒聽見。

這般很好，說不定哪天他覺無趣了就回天上了，我知道這個法子很蠢，可我又不知能說出些什麽話來跟他吵，每一日卧于床榻我都在焦灼，心中模拟無數種未來的可能性，如何才能避免。

之後鐘墨似乎确定隐身狀态我和其他普通人一樣看不到他，便肆無忌憚在我房間裏晃悠，在我眼前晃悠，做鬼臉吐舌頭，我每每忍着不抽他鞋底子。吃飯的時候，睡覺的時候，歐陽來拜訪的時候……就差沐浴的時候了。

我坐在庭院裏看書，他坐在我身邊，望着我許久沒有說話，最後一本正經對我道：“林歸岚，你要是再看不見我，我就強了你。”

我忍着沒抽他，書卻再也看不下去，我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兒，從他身體上散發出來，他伸手，手臂越過石桌摸摸我的臉，我假裝沒感覺，只将書拿高了些，餘光正巧可以望見他的衣襟，果真有斑斑血跡，看起來不是他的。

“那群黑鴉是沖着你來的，這幾日我發現不少妖怪對你頗感興趣，林歸岚，千萬別被妖怪殺了吸食魂魄，否則你就沒下輩子了，你沒下輩子誰跟我過啊，你聽見沒有？”他的口氣越來越差了。”

原來是那群妖怪的血跡麽。

晚上睡覺他還在我房裏，我甚是覺得四百年前的鐘墨上仙不像個神仙，反而像個鬼魂。

這時我風寒好了大半，晚上睡得迷糊踢了被子，隐約感到有人幽幽嘆息，把被子撚好了，我又踢開，他又撚好，我意識清醒了些，似乎這段時間……我早上起來被子一直是規規矩矩蓋在我身上的。

正想微微張開眼，忽然感覺到雙唇一熱。

我一僵，腦袋轟地炸了。

我喜歡的男人在親我！

我筆挺挺如死魚一般由着他親我，親得差不多了，他又舔舔我的嘴唇，我整個人都快軟了，他起身時我眼睛睜開一條縫，就再也不忍心閉上了。

他輕輕擡手，整間廂房的天頂房梁間開始落下花瓣，紛紛揚揚，如雪一般，又如螢火，散發着微微光芒，落到地面桌面，停留一陣，便緩緩消散，即便如此，地上，床榻上，他的肩頭，都落上了桃花。

是桃花，我最是喜歡的桃花。

桃花花瓣，淡粉瑩白的微光，溫柔地覆蓋我的視野。

我呆呆看着，鐘墨坐在床邊，黑眸深處盡是細碎微光，他俯下身，長發掃過我的臉頰。

“我知道你不喜歡歐陽家的公子，我也知道你一直都看得見。”

他在我耳邊低笑說。

【捌】

作為凡人女子，能夠改變的東西未免太少了些。

他是神仙，我想與他劃清界限，很難。之前那麽多次的重複裏，加上這一次，我對鐘墨不喜歡上林歸岚這件事徹底死心了，一見鐘情。鐘墨在天上查到自己歷情劫的姻緣對象是林歸岚下一世，這件事情我無法改變，因此他認識林歸岚這件事是必然的。

必然遇見，必然愛上，最後還是徒勞麽。

婚期将近，林家與歐陽家的來往越發頻繁。

天上的事兒多了些，鐘墨很少下來了，估摸是不想見着我成親的事兒，可我是凡人，他無法幹涉，些許心想着是下一世再作打算。

林歸岚的死因很簡單，嫁給了歐陽四公子。而實際上，林歸岚身為凡女，靈魂特殊這一事卻是真的，歐陽四公子是個有特殊嗜好的變态，而歐陽家，在祖上是道士世家，林歸岚嫁進歐陽家後長輩察覺到她氣息不凡便探察了一番，被認作是妖氣，強行下法術将魂魄釘在肉體身上，肉體消亡，魂魄一并消散。

之前一直穿越到成親前夕，我嘗試過各種方法逃亡亦或者是提前告訴鐘墨要他來救我，結果是一樣的，天命天定，神仙不可幹涉太多。

成親前幾日的深夜，夏末的蟬鳴漸漸淡了。

火焰灼灼，噼噼搫搫燃燒視野，将林府後院的廚房吞為火海。

我提着劍從廚房裏走出來，家中廚子死前驚恐的眼依舊在眼前晃動，我擡起頭，是聞訊趕來的林家夫婦和手操家夥的家丁，一看是我，全然震驚。

“岚兒，你這是……？”林母就這麽暈了在林家家主的懷裏。

“大小姐……”家丁遲疑着後退，我走上前，裙上皆是潑墨血花如曼珠沙華。

“大小姐瘋了……大小姐被妖魔附身了……！”我聽見有人在旁邊大叫，我走到管事的面前，将染血的劍擱在他手裏，在他的愣神中擡頭平靜地對林父道：“殺人償命，帶我去衙門。”

我被關進地牢，披頭散發，這樣一番，婚事算是正式退掉了，回轉的餘地也沒有，歐陽家不會娶手上染血的大小姐，我就算死了，歐陽未對我動用法術，我也可投胎轉世，鐘墨也不會受到天罰。

地牢裏散發着腐朽的味道，潮濕陰冷，我坐在枯草鋪滿的墊子上，心想這應該沒有問題了，只要成親時限一過，也算是成功了吧。

我在牢房裏坐了最後幾日，其間也被帶去大堂審問，該走的套路走了一番，罪過自然是傳說中的午時三刻問斬，我還是第一次經歷，頗為新鮮。流言蜚語傳遍了南蘇城，不過這又有什麽關系，鐘墨他能好好的就好。

在牢房裏我忽然想起四百年後的鐘墨，我記得我小時候曾聽見他與綠衣柳妖對話，他站在陽臺上，小妖一邊玩着我曬衣架子一邊說：“仙君啊，阿岚現在還小，可她還是會長大的嘛，到時候你們還不是可以相守一世了，我看她還是喜歡你。”

鐘墨搖頭，“她只将我當長輩，日後她喜歡誰，想和誰在一起，便是她的自由了，四百年過去，我也不知是對是錯。”

如今想來，我很想再見他，問問他，林歸岚一片殘魂而茍活的阿岚，在他心裏是如何位置，傳說中林歸岚賢良淑德品行端莊，他喜歡的，大抵是那般的女子罷。

“林姑娘。”

我思緒被打斷，擡頭，牢前一個高大的身影，仔細一看竟是歐陽家四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