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裂開
誰要跟你去啊!
宋杺言用力,想甩開她的手,卻沒掙脫掉。
葉辭拽着她,趁着眼下沒人,快速往樓外去:“跟我來吧。”
然後,回過頭,玩笑似的眨了下眼睛:“放心,不會把你賣了的。”
宋杺言垂了眸子,暗道:像你這樣沒良心的人,可說不好。
雖然這般想,但掙紮的力道卻輕了不少。
握着宋同學的手腕,葉辭更深切的明白了古人說的膚若凝脂是什麽意思,宋同學絕對是深受上天寵愛的女子,是天生的美人胚子,不僅容貌傾城、氣質脫俗、身段婀娜、肌膚如玉,就連嗓音也好聽,真是讓人羨慕都羨慕不來。
天知道葉辭用了多大毅力,才克制自己做出摩挲人家腕部這等孟浪的舉動來。
九班所在的教學樓,從東邊的門出去,走個三十米,就到了教職工的宿舍樓,此時正值陽光暴曬,又是教師們的午休時間,本就沒什麽學生敢到這兒來。
因此,葉辭這一路,可以說是暢行無阻。
原本她是想上天臺,但想着從九班所在的樓層,去到頂樓,實在太過引人注目,更何況,天臺上有沒有人,她并不清楚,但這兒,她可是提前踩過點的。
宋杺言感受着二人肌膚緊貼處的溫熱觸感,瞧着葉辭另一只手裏攥着的白色大號塑料袋,鼻尖微聳,好像聞到了葷食的味道,心中霎時劃過一道不可思議的猜測:這人難道是……
等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教職工宿舍樓外的桂花樹下,這棵樹估計是剛栽種不久,還是幼樹,并不高大,樹高不到2米,樹冠不算茂密,甚至可以說是稀疏,開了些許黃燦燦的小花,尚顯纖細的褐色樹幹旁,放着一個印滿斑駁腳印的矮板凳。這個板凳想必是有的老師用來采摘桂花,做一些吃食用的。
嗅着花香的葉辭,敏銳的發現宋同學雖然表現的很平淡,但看似不經意望過來的眼睛裏,總是不由的染上一抹期待。
葉辭:就挺可愛。
然後,在宋杺言假裝不在意,卻頻頻偷瞄的目光中,葉辭先是從白色塑料袋中拿出了一杯珍珠奶茶,學校食堂買的,7塊錢一杯,量大料足,插上吸管,含進嘴裏,咕咚咕咚,自己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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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以為她會遞過來的宋杺言:…………
葉辭第二次将手伸進塑料袋,她又不禁悄咪咪的瞥了來。
誰知這人卻拿出了兩本還沒撕開自封袋的練習冊?!
宋杺言:???
此刻的她,是既懵又怒,有種被深深愚弄的憤憤感!
這人拉自己過來,到底幹嘛的?難道就是為了看她喝奶茶麽?還是說費了恁大功夫只是為了請教練習題?
這什麽怪癖!
以後這人上課走神,自己要再提醒她,自己就是豬!
葉辭一手拿奶茶,一手攥着練習冊,發現自封袋不太好撕開,就把手裏喝了好幾口的奶茶遞給宋杺言:“幫我拿一下。”
宋杺言那一刻的表情,簡直是震驚至極,本來感覺胃裏還挺空,這下氣都直接氣飽了。
葉辭見她半天沒動作,又晃了晃奶茶:“宋同學?是被陽光曬暈了麽?快往樹蔭下站一站。那個,奶茶先幫我拿一下,好麽?”
宋杺言根本就沒仔細聽她的話,心裏想着反正這次過後,就徹底把這人當空氣,便接過奶茶。但腳步卻是移都沒移,還站在大太陽下。
葉辭以為她是被曬的頭暈,所以才反應遲緩,便趕緊用空出來的一只手,把她往樹蔭裏推了推。
宋杺言只感覺一股輕柔的推力而來,頭頂的烈陽瞬間消失了大半,緊接着被交錯的綠葉和黃色的小花所取代,醉人的花香沁入鼻腔,驅散了幾分燥熱,帶來了些許涼爽。
由于陽光直射的角度原因,這棵樹冠尚顯稀疏的桂花幼樹,樹蔭的面積十分有限,要想同時容納兩個人,還是有些勉強。
故而葉辭自己還站在陽光下,只見她将練習冊從自封袋裏取出後,就将透明自封袋墊在遍布腳印的矮板凳上。
然後看向心不在焉的宋杺言,用下巴指了指墊好的自封袋:“來,請坐。”
做?
做什麽?
宋杺言敷衍似的擡眸,然後就愣住了:“你……”你怎麽還站在大太陽下?
“快坐吧。這兒就唯一一個小板凳,還不趕緊
搶先坐下,當心我反悔哦。“葉辭催促她坐下,”奶茶不用給我,擱一邊就好,那個白色塑料袋裏有不少肉食,你看看有什麽想吃的。”
聽了這話,經歷過多次失望之後的宋杺言,不由的張了張嘴。
忽然有點不敢相信。
她漂亮的杏眼睜的溜圓,微啓的檀口中能瞧見殷紅的舌尖,面上的表情,是全然的懵,還透着幾分傻氣。
“你……你剛剛說袋子裏……有吃的……”還是肉?
宋杺言略顯吃驚且遲疑的問着。
所以,那股葷食的味道,她果真沒有聞錯?
不得不承認,在這一瞬間,心中被柳暗花明的驚喜填滿。
葉辭挺無奈,明明挺聰明的一姑娘,怎麽現在看上去傻fufu的?
“對的,有好吃的東西,我猜你中午應該沒吃飽吧?”
宋杺言瞄了她一眼,心道:不,本來确實沒吃飽,但後來氣都被氣飽了,現在氣洩了,自然也就餓了。
她撫着裙擺坐下,然後望向渾身浴滿陽光的葉辭:“你……你就這樣頂着太陽站着?”
“你不用管我,喏,我有它。”
只見葉辭把練習冊打開,頂在頭頂,立馬臉和脖子那一塊就籠進了一片陰影裏,但雙手和裸着的小腿還在陽光下:“袋裏其實還有一件校服外套,本來是用來擋太陽的,不過,感覺現在不需要了,用練習冊擋着還涼快些,要是把外套往腦袋上一罩,那得熱死。”
宋杺言聽着,不禁撲哧一笑,這人帶了這麽多東西,難怪要用大號的塑料袋。
“而且,手裏抓着習題冊有一個最大的好處,要是萬一被老師看見了,就說我們是一邊吃午飯,一邊在探讨題目。”葉辭為自己的機智點贊。
宋杺言笑的停不下來,原來她特意拿兩本沒有撕開自封袋的練習冊是這個原因啊,自封袋可以當做坐墊,隔離髒污的腳印,而一人一本的練習冊就是掩人耳目、假裝學習的最佳道具。
只是……
“你真的不過來麽?擠一擠的話,應該……”
“不必啦。”餘下的那點樹蔭,很難容納一整個人,再說,要真擠到一起,被人看見了,一個a
一個o,那就真說不清了,葉辭搖頭拒絕:“我站在這個位置挺好,視角開闊,來人了,還能第一時間發現。”
見她都這樣說了,宋杺言也就不糾結她是不是站在陽光下的事了,拿過白色塑料袋,往裏一看,果然有一件還未拆封的校服春秋外套,以及三個打包好的菜盒子。
除了中午就瞧見的可樂雞腿、紅燒獅子頭、油焖大蝦外,還有形狀像金月亮似的牛肉鍋貼、看着就口舌生津的麻辣鴨脖、奧爾良風味的濃郁烤翅、醬汁飽滿的糖醋小排……
光聞味道,就不禁讓人十指大動。
宋杺言卻沒急着動筷子,反而瞄了眼葉辭,事到如今,她也不好意思讓對方轉過身去,但在這人的眼皮底下展現最真實的吃相,也實在怪難為情的。
想了想,她将葉辭留下的另一本練習冊用左手握着,擋在自己的面前,充作一個小屏風。
這樣便什麽都看不見啦。
她小聲的道了謝後,就放心大膽的掰開一次性筷子,快速的吃起來。
葉辭确實什麽都看不到了,她既不會沒品到故意拉開練習冊,也不會做出偷瞄宋杺言吃相的事情來。
于是,她們二人,一人站着,一人坐着,站着的那人立于陽光下,以書擋臉,一臉的困倦,坐着的那人坐在樹蔭裏,被美食勾的眉眼盈盈,神情間盡是享受。
但寧靜的時光總是短暫的。
先是葉辭注意到了來人,對方在接電話,似乎談話內容并不愉悅,一直發出略顯煩躁的語氣詞。
等對方走的再近一點,葉辭聽出是木萱的聲音,趕緊提醒了宋杺言。
宋杺言正嚼着排骨呢,聞言有些緊張。
她望向塑料袋裏還未拆封的校服外套,眼睛一亮,将衣服取出來後,三兩下拆開透明袋,把外套一展,就往腦袋上一罩。
霎時間把大半個人蓋的嚴嚴實實。
葉辭的校服外套是xxl號,這個板凳又矮,宋杺言又刻意弓着腰,調整了方向,将有特征的腰窩、腕部的白玉蘭發繩,以及鞋襪上的米色蝴蝶結花紋,都隐藏了去。
這下,就算木萱走到近前,也認不出外套下的人是誰。
——“我知道了,如果他們提前,那我就認栽,沒什麽好說的。”
說完這句話,木萱就直接挂了電話,一擡頭,就看見陽光下站的直挺挺的葉辭,和另一邊坐着的躲在校服下的未知者。
不知為何,眼前這個畫面,頗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
“葉同學,你……”木萱發怔。
“我……”葉辭覺得這話真沒法往下接,只說了一個字,便啞口無言。
木萱也不是不識趣的人,似乎明白了些什麽,她點了點頭:“你慢慢來,不急,離午自習還早。”
說完,捋了捋額前狗啃似的劉海,揮了揮手,潇潇灑灑的走了。
等等,你為什麽要點頭啊?什麽又叫做不急,還早?你到底明白了什麽啊?
葉辭感覺自己裂開了。
系統默默的安慰她:辭辭,你要這麽想,這還是木萱第一次離開的時候,跟你做類似于拜拜的舉動哎,算是一大進步吧。
葉辭耷拉着眼皮,有氣無力:呵呵,那我跟書若彤好歹還是抄過檢讨的交情呢,結果,我前面拿着美食找她,她鳥都沒鳥我……書若彤、木萱,就不能用一般的友誼進程去考量。
系統想想還真是這樣:如此說來,反而是玉曼凝更符合大衆邏輯。
說到玉曼凝,葉辭又想起她從教室狂奔離去前的可怖表情,不免心底有些憂慮。
除了葉辭,現在還有一個人在想玉曼凝,那就是木萱。
剛剛經紀人打電話來,就是說那七個明星預備提前放她的黑料,但到底提前多少,沒人知道。
不行,不能坐以待斃。
她打開手機,輸入了一串號碼,是玉曼凝專門用來接生意的手機號,撥了出去。
“嘟……嘟……”
手機振動不停,手機的主人卻宛若雕像一般的蹲坐在一扇緊閉的房門外,聞着過往不知道聞了多少次的、令人作嘔的、獨屬于她親媽繼父之間信息素标記的味道。
這是貧民窟的一角,狹窄逼厭的過道,随處可見的違建,随地丢棄的垃圾,各式各樣的小廣告,髒污的下水道裏不斷傳出的臭味,人與人之間時不時爆發的沖突與嚣張的罵街,即便身處室外,
也幾乎與陽光隔絕。
昏暗、髒亂是它的底色。
這兒的人心裏都沒有希望,眼裏早已失去了光。
站在玉曼凝旁邊的,是一個虎背熊腰、抱臂而立的男alpha。
他鷹隼般的眼睛劃過她斷了無名指的右手,忽然嗤笑一聲,道:“小姑娘,爺很看好你,不如你跟着爺混。爺的賭場就需要你這樣有膽識,還有本事的人。”
男alpha,臂上紋着只猛虎,人稱虎爺,手下經營着十幾個賭場,活了四十年,經歷過不少大風大浪,也見過不少形形色色的人,但沒有哪一個人,像眼前的小姑娘,留給他極為深刻的印象。
七年前,一個才十歲的小姑娘,親手拿刀,在他面前,剁下了自己的無名指,眼睛都沒眨一下,這種心性、這種魄力,虎爺就知道她絕非池中之物。
當年,林睿亭(玉曼凝的繼父)欠下賭債10萬,虎爺帶人上門讨債,七八個高壯的漢子往不算大的客廳裏一站,氣氛壓抑逼人,林睿亭躲在桌肚下瑟瑟發抖,拚命求饒。牆角處,一個過于瘦削的十歲孩子正在安撫着一個葂絲花般恐懼到失聲尖叫的女人。
是的,一個孩子在安撫一個成年女人。
聽起來多麽不可思議的畫面。
但就在虎爺面前,真實的發生了。
大人在啜泣,在尖叫,在沒有風度的顫栗求饒,甚至還要蜷起身子躲進孩子瘦弱的懷裏。孩子呢,卻顯出了超越年齡的應對能力。
多麽諷刺的場景。
當時的虎爺已經十分驚訝于小姑娘的冷靜,但他沒有想到更令他驚詫的還在後面。
他命人将林睿亭從桌肚下拖出來,将這個害怕到痛哭流涕的男人摁在自己的腳邊,踩上他的臉,将他踩到鼻血噴湧·流了滿臉後,給了他兩個選擇:“要麽還錢,要麽——”
虎爺看了看林睿亭戴着金戒的右手無名指,指了指:“把它們,給爺。”
早在催債前,虎爺就派人打聽過,林睿亭的這套房子是租的,他的名下、他家人的名下,根本就沒有房産,因此,賣房還債,是壓根就行不通的。林睿亭自己,憑着一張俊俏的臉和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在一家咖啡店裏做領班,老婆玉沛珊是外地人,兩年前來到北城,一開始在飯館幫人洗菜刷盤掙錢,後來經過林睿亭的介紹,也進了咖啡店,因為有一手調制花式咖啡的本事,就成了咖啡店裏的咖啡師,掙的比林還多。
兩口子一個月工資加起來8000塊,但林睿亭結婚後,逐漸展露好賭的本性,便入不敷出的厲害。
聽虎爺說完,林睿亭一聽是要金戒,雖然滿臉的肉痛,但為了送走這尊煞神,還是萬分不舍的摘下遞了過去。
誰知虎爺接了金戒,卻用腳尖踩住他的手掌,用力碾了碾:“不止,還有你的無名指。老子說的是它們!它、們!聽不懂人話?金戒、戴着金戒的無名指,老子都要!”
林睿亭簡直駭的目眦欲裂:“這……這不行!虎爺,求您再寬限我幾日吧!或……或者……”
他急急的環視四周,卻沒看到什麽值錢的東西,在瞄到老婆繼女的時候,眼睛一亮:“對!她們!虎爺,你看我這老婆姿色尚可吧,我這女兒也是美人胚子,随便你把她們怎麽,不管是賣了,還是摘了器官,我……我都別無二話!”
“只要別砍我的手指就行……”林睿亭說完,又急急補充了句。
虎爺的手下都為林睿亭的厚顏無恥驚呆了。
其中一個手下沒忍住,指着他鼻子痛罵:“你他娘的還是個男人麽!連老婆孩子都賣!”
林睿亭面對壯漢的怒目,不由的縮了縮脖子:“我……我都自身難保了,哪裏還管得着她們的死活……”
“艸!你可不是不管她們的死活,你是想把她們害死!”那個手下狠狠踢了他一腳。
林睿亭吃痛的抖了下,聲音低成了蚊吟:“我……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玉沛珊痛苦的哭起來,但不敢放聲出來,只敢抽抽噎噎的哭。
就在這個時候,年僅十歲的玉曼凝放開懷裏的媽媽,走進廚房,提了把菜刀出來,然後走到虎爺面前,琉璃般的眼珠緊緊盯着他:“我把我的手指給你,可以嗎?”
虎爺當時只以為這小姑娘做出這番舉動,僅僅是突發奇想下的強裝鎮定,實際上只是做做樣子,吓唬吓唬人而已,根本就不可能真的剁手指,便抱着逗弄的心思點了頭。
誰知,下一秒!
他以為只是做做樣子的小姑娘,真的将右手的手心朝上,放在他面前的茶幾上,依次屈起食指、中指、小指,再彎起大拇指死死摁住這三根手指。
這架勢,真的不像說說而已,已經覺得不對勁的虎爺,到了這個時刻還是有些難以置信,他私心裏還是不太相信一個孩子,一個嬌嬌弱弱的omega女孩,真的能說到做到,自己對自己痛下決心,剁下手指,為父還債。
直到滾燙的血液濺到他眼皮上,随即流下,染紅了眼前的視野。
尚顯溫熱的一截無名指,彈到他黑色的衣擺上,留下一團腥氣的濕潤後,再落到地面,靜靜的躺在那裏,作為一個鐵證,見證了這一切。
他才知道,這個小女孩,是說真的,不是虛言!
虎爺活到這個年紀,還真沒佩服過什麽人,至此便打從心底裏服了她。
現在,七年過去,小女孩已經長成了大女孩,但眸中的一些讓人感到心驚的東西仍在,不僅沒有減退,反而越發的堅若磐石。
虎爺是真起了愛才之心,再次出聲拉攏道:“小姑娘,當年你用你一根手指,還了林睿亭的債,講句實話,叫爺很是欣賞,跟爺幹,爺給你一個月開五萬塊,怎麽樣?”
玉曼凝總算有了點反應,但只是看了他一眼,緊接着就搖了搖頭。
虎爺也不惱,只是有些感嘆:“林睿亭這回進賭場,又欠了爺不少錢。怎麽?你還要幫他還?要我說,林睿亭只是你繼父,聽人說早年打你打的很是厲害,都用皮帶狠勁抽,半點沒留手,他對你如此,你實在沒必要次次都替他還,這樣他只會越賭越大。”
玉曼凝自始至終反應都淡淡的:“他這次欠了你多少?”
虎爺垂頭點了根煙,直言道:“五十萬。”
“我替他還,給。”玉曼凝說着,就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銀行卡,遞了過去。
虎爺很是驚奇的看了她一眼:“小姑娘不得了,爺還以為你這次還不上了,看來你挺有賺錢的門路。”
說完,又感慨了句:“當初爺就在想,像林睿亭這種慫逼,怎麽會有你這樣有種的女兒,後來才知道原來你不是他的種,這才對嘛,都說龍生龍鳳生鳳,爺猜你親爹應該是個人物。”
當虎爺說到“親爹”二字的時候,玉曼凝忽然渾身不受控的抖了下,一些極為糟糕的記憶瞬間湧入腦海。
充滿異味的房間,仿若凝固了的空氣,患了信息素極度瘾症的玉沛珊發病的時候,用指甲擰她掐她,拿剪刀水果刀對着她,瘋狂的嘶吼:“都怪你親爸,不就是做生意失敗,為什麽要跳樓?害的我們孤兒寡母東躲西藏,還要隐姓埋名,害的我被那個女人算計,遇到了林睿亭,患了這種病,變成現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也害的你到現在還要受那個女人的威脅……哈哈哈!不就是七個億麽!等我哪天受不了了,也找個樓跳下去,咱們一起跳下去,全都一了百了了!什麽七個億?再也威脅不到我們了!”
整個房間裏,回蕩着女人放肆可怕的,仿佛要剖出五髒六腑的笑聲。
玉曼凝攥緊了拳頭,直到産生痛感,才終于擺脫了記憶。
她的異樣,自然沒能逃過虎爺的眼睛:嗯?莫非這小姑娘的親爹,還有什麽內情不成?
他沒有詢問,因為他知道問不出什麽。
玉曼凝抱膝蹲坐着,把自己困在一個寂靜唯我的世界裏,淺粉色的唇緊抿,就連那雙燦若星辰的眼睛,也斂起所有光芒,陷入了冰封的永夜。
破舊瓦檐上滲入的幾縷陽光,把她嬌小抱膝的影子拉的很長。
與身後龐大的鐵皮違建的影子連在一起,構成了一幅悲憫的畫面,仿佛這個絕望的區域,已經捕捉到了這個心存希望之光的異類,要“吃”了她一樣。
落葉劃過地上的髒灰,再拂過她的腳邊,在黑色的鞋子上留下灰濛濛的一筆。
虎爺拿到錢,已經離開。
不知過了多久,緊閉的房門打開了,玉曼凝在那一瞬間屏了氣,如果可以,她一輩子都不願聞到這股交纏合一的信息素氣味。
林睿亭腳步虛軟的走了出來,先謹慎怯懦的環視四周,發現虎爺不在了,就知道欠的五十萬已經還上,再看見玉曼凝時,怯懦勁一抛,恢複成了大爺的模樣,先得意的笑了兩聲,手中握着的棕色皮帶,猛的揚起,唰的就沖玉曼凝的身上抽去。
玉曼凝不閃不避。
林睿亭霎時更得意了:“這樣就對了,你媽的命還在老子手裏,她得了信息素瘾症,還是最嚴重的一種,比染了戒不掉的毒瘾還恐怖,全天下只有老子的信息素才能救她,還想擺脫老子,簡直是在做夢!你啊,如果不想你媽沒命的話,就乖乖的一輩子當老子的提款機吧!”
說完,踹了玉曼凝一腳後,大搖大擺的走了。
玉曼凝被踹的坐在地上,半晌撐着地面站了起來,兩腿因為蹲的時間過久,已經沒什麽知覺,她踉踉跄跄的走到門邊,沖裏面看了一眼。
寸絲不挂的女人,遍布暴虐完全标記的印記,頸後紅腫充血的腺體,綿長的呼吸。
她将門關上,從外面鎖好,準備離去。
手機卻發出“滴”的一聲。
每個月的這個時間,玉曼凝想到這裏,身體一瞬僵硬。
但該來的總會來,躲是躲不掉的,誰讓她和媽媽有個最大的把柄落在那個女人手裏。
她深呼吸一口氣,點開短信,上面只有簡短的三個字,來自于一個備注為“地獄”的女人。
【一百萬】
玉曼凝靜靜的凝視了良久,直到眼睛酸澀,才仰起頭,對着昏暗的、略微透出些光的瓦檐眨了眨眼。
掙錢吧,不掙錢哪行。
一個兩個都是吸血鬼,都在逼她用全部的生命供養他們。
她暫時還沒有辦法反抗。
因為他們掌握着她媽媽的命,雖然從小到大沒有得到過太多親情,但她還是希望媽媽能夠活着,活下去。
所以,為了讓媽媽活着,她只能服從并盡全力滿足他們所有的要求。
這是沒辦法的事。
這是沒辦法的事啊。
她早就明白的。
這一刻的玉曼凝,臉上的神情,明明沒哭,卻比哭了還讓人難受。
貧民窟裏的人依舊該幹什麽幹什麽,看見直挺挺站在那裏的玉曼凝,還會覺得擋着路了,既礙事又礙眼,張口罵罵咧咧兩句。
木萱發完短信,一直沒得到回複,一向淡定的她,也有些着急,或許最近當真流年不利,總是發生些出乎意料的事情。
葉辭和宋杺言已經一前一後的回了班級,除了中間出現木萱這個變數外,還真沒被任何人看見。
望着已經拆封的春秋外套,葉辭不禁想起宋杺言還給她時,小聲嘀咕了句:一股肉香味。
葉辭垂下頭,聞了聞,确實,但除了肉香味外,還有一股淡淡的幽昙香,許是宋同學身上的體香吧。
宋杺言從鉛筆盒的小鏡子裏看到了她垂頭嗅衣的一幕,想到那件衣服曾蓋在自己的身上,頓時滿心的不自在,連圓頭皮鞋下的腳趾都蜷了起來。
午自習的前二十分鐘,秦女士給九班的同學詳細說了一下,明天慈善義賣的流程以及注意事項。
“明天,學校的大門會對外開放,到時會有很多社會上的人進到學校裏來,所以務必保管好自己的貴重物品,能随身攜帶的最好随身攜帶。慈善義賣開始前,會有一個校級演出,我們班有兩個同學的表演被選上了,分別是宋同學的獨唱表演,以及伊同學的民族舞表演,大家到時掌聲一定要熱烈些。”
秦豔說完後,又看向宋杺言和伊宛雲,詢問她們各自準備的如何了。
宋杺言起身,自信一笑:“沒問題的,老師。”
伊宛雲則蹙了蹙秀眉,面上有些緊張:“就是個別動作比較難,我今晚再練練,明天一定盡力。”
“好,盡力就好,別給自己太大壓力,伊同學,你的舞蹈,我看過,很棒的,一定要有對自己有信心。”
“嗯!謝謝老師!”得到了來自老師的肯定,伊宛雲的眉眼彎起。
秦豔讓兩位同學坐下後,環視全班,揚聲道:“這邊有一張表,大家把明天參與義賣的東西填一下,還有标價,也一起填在表裏,對了,我必須再次重申一遍,參與義賣的物品,一定要經過家人的允許,不要自作主張,免得到時被人買走了,發現是家裏的什麽必需品或者是什麽非常值錢的東西,那時再想要追回來,可就太晚了。”
說到這裏,看到學生們不以為然的模樣,秦豔當場就舉了一個典型案例:“別以為我是在危言聳聽,就大前年,高一有一個同學,拿着家裏擺在木架最上層的一把團扇去賣,因為那團扇顏色暗黃,她也不好意思賣太多錢,就定價八塊。結果她媽媽火急火燎的找到學校來,說那把扇子是三百年前的古董,八萬塊都不止,那學生聽了都吓懵了,別說學生,就是我們這些老師聽了都傻眼。但家長急有什麽用,那把團扇不知道被誰給買走了。”
“那最後找回來了麽?”班裏的同學急急追問,都迫切的想要知道後續。
“沒有。連監控都看了,最後買主是找到了,但買主是個識貨的,早就轉手了。”秦豔說到這裏,是一臉的唏噓。
同學們亦發出長短不一的感嘆。
——“要我說,那個買主也太壞了,看出是古董,居然還心安理得的拿出八塊錢買了,都不提醒一下!”
——“你這話不對,買主作甚的要提醒你?誰跟錢有仇啊?那買主的行為,就相當于是撿漏,算不得壞,畢竟你明碼标價擱那兒了,我能看出來它的真實價值,那是我的本事,要怨只能怨你自己不識貨,怎麽能怨我。”
——“別你啊我啊的,那是別人的事!”
秦豔敲了敲講臺:“別光顧着替人感慨,我說這個,是想讓你們引以為戒,別幹出同樣的事來。”
這話一說,底下立馬有學生嘀咕道:“前提是,我家也得先有一個古董啊。”
旁邊随即有學生開玩笑似的拍他肩:“你怎麽知道你家裏沒有,還不趕緊回家翻翻看!保不齊就有一個幾千年前的大古董!”
“有個屁!要是真有,我就喊你爹!”
“哎,乖兒砸!”
眼看兩人就要打起來,秦豔一記冷冰冰的眼刀殺到,瞬間把兩人燥起來的心,刮了個透心涼。
表格傳到葉辭這裏,她看了眼前面同學填的,有套裝軟尺、檀木梳子、月亮臺燈、白熊玩偶……從文具到生活用品,應有盡有。
她一時想不到家裏有什麽可以參加義賣,黑色的水筆遲遲沒有落下去。
後排的書若彤踢了她椅子一腳:“填好沒有,要是沒想好,就先傳給我,你等想好了再填。”
葉辭一聽,覺得她說的很對,就将表格傳了過去,然後親眼看到書若彤下筆如飛,填下“印字發貼”四字,标價一欄寫了個數字“1”。
這是一元一個的意思?
“你看什麽看!別想模仿我的創意!這個不借你抄!”說着,書若彤寶貝似的把她剛剛填的東西捂起來,不給看。
葉辭強忍嘴角的抽搐之意,微微一笑:“我不模仿。”
然後,淡定的轉頭。
伊宛雲沖她投來同情的目光,張了張嘴,無聲的說着:“加油,葉同學!”
葉辭回以一笑。
我肯定會加油的。
為了擺脫許渣受,就算刷好感度的任務再難,我都得拚盡全力試上一試。
只是目前實在沒什麽頭緒。
感嘆前路飄搖的葉辭,默默的斜上方45度,仰望起了教室另一邊窗戶外的晴朗藍天。
偷偷瞄到此幕的宋杺言:……
覺得挺樂,便輕輕的勾唇,笑了。
木萱一直關注着手機,她不知道針對她的黑料何時會來臨,或許就在下一秒。
這讓她不由自主的緊張,開始胡思亂想,她雖然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但這種不可控的未知,還是讓她的心髒高高的提起。
“呲——”
微微振動的手機,喚回了她的注意。
滑開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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